第6章
身處溫暖的水中,南宮嘉卻覺得冷意肆虐,如一盆冷水當頭澆下,連最後一點希望的火星都撲滅了。
眼前的男人,對于棋子,不都一直是冷情無心的嗎?自己現在又何必自取其辱,妄想他能夠顧念一點情分出手相幫呢?
既然如此……
南宮嘉想到這裏,忽然從池中站起,因為動作太快,沖力使得水珠四濺。身上的小衣因為被水濕透,緊緊貼在身上,描出她的玲珑曲線。
霧氣一圈一圈蕩在身側,她毫不在意,迅速拿起池邊的一件狐裘,手腳并用,利落地爬出溫泉池往外沖去。
朱域想不到南宮嘉竟這麽大膽,渾身濕透,赤着腳就跑出了泉院。他本不想去搭理,這冰天雪地的天氣,她孤身一人沖出院子,等待她的就是寒冷的霜雪和迷路的危險,他完全可以等到她筋疲力盡,在寒風中瑟瑟發抖無助之時,将她輕松帶回。
可思索片刻,朱域還是起身追出去,卻已然晚了。
南宮嘉已迅速跑出了溫泉閣,只留給他一抹飄忽的倩影,就像是一只一心想逃離他的貓,疏離且迅速。
雖然披着狐裘,可到底是數九寒天,小衣上方才還有餘溫的泉水現在已經涼透,一陣陣泛着冷,好像是一把冰刀,挨着皮膚将冷滲透進去。
她是赤着腳跑出去的,林将軍府的一屋一瓦雖然都是上乘,可地面到底粗粝,加上南宮嘉又是金尊玉貴長大的,一雙玉足早就因為跑動而泛了紅,疼痛也有越來越明顯的趨勢。
可她不敢停,她怕自己稍一停頓,又會回到剛才那般讓人壓抑的境地中去。
她不再渴望見到朱域,而是想要飛快地逃離他,越遠越好,最好永生都不再有交集。
她不停地跑,身邊的景物飛快移動,如墨的發絲在風中飛揚。終于,她在跑過一處涼亭的時候,被腳下橫生的粗枝絆倒,不可控制地往前摔了下去。
摔下去前,她想,如果腹中的孩子也因此摔掉,那就再好不過了。
可是,預想中的疼痛沒有到來,南宮嘉被一只有力的手攬過腰,下一刻,她撞進了一個溫暖的懷裏,帶着淡淡的青木香。
“嘉兒。”一聲熟悉的男聲自頭頂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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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宮嘉心中一驚,連忙從對方的懷抱中掙脫,擡眼看向來人。
果然,林恕正詫異地看着她,視線在她全身打量了一圈,問道:“怎麽渾身這麽濕?這麽冷的天,一個人跑出來,鞋也不穿。”
他言語中頗有點兄長管教幼妹的架勢,同時又解下自己身上的暗青色狐裘,蹲下身子将她的腳細致地包住。
幾乎是瞬間,南宮嘉就覺得不冷了。那狐裘帶着林恕的體溫,很暖,一如他一直帶給自己的感覺。
南宮嘉忽然就想起了小時候,那是她還未及笄,南宮府與林将軍府私交甚好,林恕經常跟着林老将軍來南宮府做客。待林老将軍與父親在書房商議朝政,林恕便不用被拘着,可以在府內四處走動。
每每這時,林恕就會來正院尋南宮嘉,她調皮搗蛋時,林恕就會這樣子訓她。
也是他們兩個從小兩小無猜,嬉鬧長大,兩府的長輩看着心生歡喜,便挑了個好日子定下了兩人的親事。
終究是一步錯,步步錯。
南宮嘉在心裏嘆了口氣,輕輕地道謝:“謝謝你,林恕。”
“不必。”林恕裹好了她的腳,複又站起身,擡手去摸她的長發,“頭發也是濕的,怎麽這般不當心,前面便是客房,我帶你去避避寒。”
還未等南宮嘉回答,身後一個清冷的聲音就傳了過來:“本王的侍妾,就不勞林将軍挂心了。”
是朱域!
南宮嘉心中大亂,她以為自己已經跑得足夠快,沒想到朱域竟然這麽輕易就追了過來。她不敢回頭,怕自己一回頭,看到那張深沉冷漠的臉,就會忍不住地發抖,忍不住尖叫,忍不住抛開所有的一切,去打碎朱域帶給她的無盡黑暗。
可是她知道,自己躲不開,可能一輩子都躲不開了。
她絕望地看了林恕一眼,忽然口中一鹹,一口血吐了出來,身子軟軟地倒下去。
朱域只看到南宮嘉忽然身形一晃,他幾乎是瞬移到她的身後,想要扳過她的身體,可林恕卻搶先一步,将往前撲的人伸手一攬,穩穩抱進了懷中。
南宮嘉身體虛軟,堪堪倒在了林恕的懷中,失去了意識。
林恕落了個空,眼眸中迅速浮上了肅殺之意,沉聲開口:“放開!”
林恕置若罔聞,手中不自覺地收緊:“殿下豐神俊朗,天下女子皆傾慕之,為何獨獨不放嘉兒。”
“嘉兒?你們何時如此親密了?”朱域冷笑一聲,“南宮嘉三年前就已嫁入王府,縱然現在被廢,也是本王的侍婢。更何況,她腹中還有皇室血脈,你說本王為何不放?”
“娶嘉兒是為局勢所迫,廢去她王妃之位也是殿下奪權的手段,至始至終殿下都未真心相待她,現在她已成棄子,念在她曾癡情與你,殿下便放過了吧。”許是因為憤怒,亦或是對南宮嘉的疼惜,林恕眼中泛紅,他将懷中昏迷的人兒打橫抱起,擡腳要走。
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胳膊,朱域臉似寒冰,隐隐有殺意顯現:“林恕,本王說最後一遍,放開她!”
林恕不予理睬,腳下步子不停。
下一刻,天旋地轉,南宮嘉被朱域輕松穩穩抱在了懷中,林恕甚至都沒看清對方是如何出手的,只覺得自己手中一空,回過頭就看見他的嘉兒已經到了朱域的懷中。
懷中人許是受寒太過,開始發起低燒,原本蒼白的臉上有不正常的潮紅。
“殿下,你……”林恕一時語塞,不可置信地看着朱域,睿王的身手竟然如此了得,汴梁之大,可能沒有幾個高手能與之抗衡。想當初他與睿王一起在西北軍營歷練,那時候他的功力就已經不容小觑,沒想到短短幾年進益神速,竟然已經達到令人恐懼的地步。
朱域将他的震驚盡收眼底,眉峰一挑卻并不想多言:“請林将軍好自為之,南宮嘉的事不是你能僭越的。”
朱域從少年時便知道自己是天生的武者,又頗有天資,最近幾年勤加練習,功力更加進步神速,只是這一切都被隐藏得很好。所有的權謀、心血,只待來日。
他扯下南宮嘉腳邊的狐裘,扔回給林恕,也不管對方反應如何,轉身往最裏側的一間庭院走去。
懷中的人更加虛弱,就算在昏迷中也不自覺地發抖。深色狐裘下,瘦弱的身子只有濕透冰冷的小衣遮蓋,不僅不能給她帶來一絲溫暖,卻反而汲取着她所剩不多的溫度。
思及此,朱域騰出一手,伸進狐裘內,扯住懷中人兒的小衣,一把便扯落丢棄在腳下。
扯落小衣時,他的指腹不可避免地觸到了南宮嘉細膩的肌膚,此時那觸感萦繞在指尖,莫名地讓他有種再欲一試的沖動。
成婚三年,他們行夫妻之禮并不多,每一次他似乎都是為了例行公事,并無多少額外的感覺。而南宮嘉也因他的粗魯難受不已,故而到了每月固定的那一天,她經常謊稱身體不适拒絕同榻。
可就在方才,他只不慎觸到了她細膚的一瞬間,一股異樣的感覺忽然從心中騰起。
朱域并未細究這異樣因何而來,正巧為南宮嘉準備的暫居別院已到了,他抱着懷中人徑直而入。
屋內暖意融融,莫檀早已命人燒好了取暖炭火,鋪好了被褥,一切都準備得頗為細心。
朱域将南宮嘉輕輕地放至榻上,褪去所有的衣物,将她塞入了溫暖的被褥中。
南宮嘉已經受寒,渾身一陣冷又一陣熱,忽然躺進柔軟舒适的被中,下意識地便要鑽得更深。
眼見得她整個腦袋已經陷入被中,只露出一個滿是黑發的發頂,朱域又将手伸入被中,握着她的肩膀将人提溜出來一些。
他回身叫來莫檀,命他去請将軍府中的大夫,回頭見到南宮嘉幹涸的唇瓣,擡手端起一杯水,半扶起南宮嘉,想要給她喂。
南宮嘉正睡得昏昏沉沉,感覺有人将她扶起,頗為不舒服,鬼使神差地,她脫口而出幼時對林恕的稱呼:“林恕哥哥……”
朱域的手就在那一刻僵住了,杯中的水晃晃悠悠,在燭光下折射出好看的光澤,他卻再覺得索然無趣,順手将杯盞放到一邊,負手起身。
莫檀去而複返,身後跟着的太醫唯唯諾諾,時不時觀察着朱域的神色,顯然是被他陰晴不定的表情吓壞了。
朱域看了眼莫檀,便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屋外不知何時已經飄起了雪,且有越下越大的趨勢,寒意撲到他的臉上,卻始終壓不下他心中的那陣煩躁。
“林恕哥哥……”
這個稱呼在他耳邊似魔咒般一遍又一遍的回蕩。她初入王府那會兒,似乎也會羞怯地喚自己一聲“域哥哥”,只是久久得不到回應後,慢慢地也作罷了。
可……她喚林恕這聲“哥哥”,又多久了呢?
“莫青。”
“王爺有何吩咐?”莫青從牆外一躍來到朱域面前,單膝跪下,聽候差遣。
“你去查一查林恕,”朱域握在袖中的手緊了緊,“查他去西北參軍前,與南宮府有何牽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