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28.
邢望海在去醫院的路上做過很多種設想。
他去看了事發現場,那裏還有殘留的血跡。那時在拍楊鷗和邵青的争執戲,他們在舞池中央推搡,楊鷗向後退,踩到了不知從哪兒滾出的啤酒瓶,重心不穩,直直摔在了一張道具桌上,桌角尖銳,戳傷了他的後腦。
邢望海攥緊拳頭,似乎看見煙霧彌漫、人頭攢動的舞池裏,楊鷗像一具毫無生氣的木偶,安靜地躺在冰冷的地面,血慢慢滲出來。他想得激動,脖頸微微凸露出青色的筋脈,從心裏乃至生理湧起一股不勝恐懼之感。
還沒等車停穩,邢望海就迫不及待地跳下車,拔腿向醫院跑去。
他沒有耐心等電梯,就爬樓梯,穿過長而黑暗的、向上的樓梯,心髒不受控制地鼓動起來。大概小跑了五分鐘,邢望海重又回到光明的走廊,他放慢步子,氣喘籲籲,最後在楊鷗的病房前停下來。
邢望海舉起手準備敲門,猶疑了幾秒後,直接推門走進去。
病房裏很靜。只有一個人。
楊鷗坐在病床邊,聽見腳步聲,回頭。
邢望海看着他,腦袋上包裹着觸目驚心的白紗,楊鷗臉上緩緩漾出一絲驚喜的笑容。
室內空調的暖風習習吹着,輕拂着邢望海松散的頭發,他伸手攏了攏,感到自己的頭發是幹燥的,麻一樣的,就跟他的心一樣。
邢望海眨眨眼,眼前似乎恍惚了一瞬,他走過去,在楊鷗的兩/腿/間蹲下來,把頭埋在楊鷗的膝蓋上。
邢望海眼眶發酸,發現隔着一層布料,楊鷗在微微抖動着。他環手抱住了楊鷗的腰。
誰都沒有說話,誰都不敢說話。
自己這是怎麽了?邢望海想,可他想不明白,他只知道他需要楊鷗。
“疼嗎?”邢望海聲音悶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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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疼,就縫了四針。”
“那你會毀容嗎?”
楊鷗笑起來,輕揉邢望海的頭發,“你要不擡臉看看我,親自确認一下?”
邢望海聽話地擡頭,格外認真的檢查起來。他用眼睛看,看楊鷗的眼睛,楊鷗的鼻子,楊鷗的嘴巴,楊鷗的脖子,楊鷗的胸膛……所有一切未被紗布包裹起來的地方……每一處都是那麽恰到好處,然後這些恰到好處又一起鑄成了眼前這個出色的男人。
楊鷗根本不知道,邢望海對他有這麽高的評價。
這種評價近乎于一種崇拜,是一個人類對另一個人類不加掩飾的欣賞,無關乎性格,無關乎性別。
邢望海是純粹的,他的喜歡,他的示好,都是出于本能。
所以他才不會想,我抱着楊鷗,接下來該做什麽呢?
楊鷗卻會想,那麽我接下來該做些什麽呢?
月光從窗戶裏灑進來,追逐起他們投射在白牆上的影子。楊鷗的影子挪近了些,然後緩緩籠罩住了邢望海的影子,二變成了一,重合,再重合
——楊鷗捧着邢望海的臉,閉眼親吻他的發旋。
邢望海不敢置信,後背遽然僵硬,可楊鷗傳來的氣息卻是那麽真實,他吻過的地方,燃起了野火,野火順着發梢,燒進他的神經,讓血液都在叫嚣。
邢望海緊了緊手臂,将楊鷗箍得更用力了些。
楊鷗用鼻尖碰了碰邢望海的肩頭,輕而緩慢地說:“弟弟,不要這麽緊,我疼。”
邢望海戀戀不舍地松手,可下一秒他就在懷念楊鷗的溫度了。
邢望海收攏心神,用手指指自己的腦袋問:“包得這麽嚴實,真沒關系嗎?”
“沒關系的,拆線後應該也不會留太深的疤。只是可惜邵青之後要和我補拍舞廳那段了。”
邢望海目光黯了黯,聽見自己說:“是嗎?”
楊鷗清澈的眼珠看着他,露出淺淡的微笑,讓空氣都變成了珊瑚色,和白慘慘的病房形成鮮明對比。
“你說我們算不算難兄難弟呢?”楊鷗打趣問邢望海,“在芸縣你住院,在焱城我住院,劇組會不會風水不好啊?”
“蛤?風水?你信那種東西嗎?”
楊鷗笑起來,開玩笑,“我看你聽邵青講玄乎故事,也聽得津津有味啊。”
邢望海沒反駁,神色開始游移,楊鷗察覺出不對勁。
“怎麽了?為什麽一提到芸縣,你就這幅怪樣子?”
邢望海舔了舔嘴唇,“那你保證不笑話我!”
楊鷗雙手劃十,作出保證。
“我老有一種感覺……覺得‘狗與狼的時間’這背後肯定有什麽隐情,我左思右想,忍不住在網上搜索這個故事,竟然真被我找到了一些後續。其實,沃爾沃司機應該是找到了,但因為年代久遠,信息不全,有消息說他是自首,也有消息說他被判了十年。而那對幸存的父子呢,在收到大額賠償金後便銷聲匿跡,再也沒在芸縣出現過。至于杜傳,其實根本沒有這個人!當年負責辦案的支隊長其實是一名女警官!”
楊鷗點點頭,“這不是都井井有條嗎?你覺得怪在哪兒呢?”
“關于杜傳那部分的故事吧,我在網上有搜索到,和邵青講得大致相同。也正是這個故事,造就了‘狗與狼的時間’之說,但這些都不算什麽.....”邢望海滾動了一下喉結,“......你知道嗎?十字路口紀念壇維護機構的定向捐助人是蜜蜂投企業管理中心和韓炜……韓炜,我查過,竟然是我認識的那個韓炜。”
楊鷗不由皺起眉頭,他看見邢望海放緩了呼吸,一字一句:“他是我幹爹,齊情的爸爸,從小看我長大的。”
29.
周海怡去首爾出差,順便預約了當地最有名的發型師,預備換個造型後再去江南血拼。
屁股還沒在韓國的板凳上坐熱,楊鷗受傷的消息傳來,直讓她坐立難安。她無奈又悻惱,想了想,撥通楊鷗助理電話。
楊鷗助理一直是輪換的,這個月剛好輪到進公司不久的蘇敏敏。蘇敏敏是個很新的新人,她站在醫院走廊,還在發懵中,忽然響起來的手機,把她吓了一條。
她不敢怠慢,立刻接起大老板來電,小心翼翼地“喂”了一聲。
周海怡連珠炮似的提問,讓蘇敏敏很難招架,她不停揉眼眶,壓抑住泛酸的委屈,磕磕巴巴地回答。
好不容易捱到快收線,周海怡忽然問:“那邢望海呢?他有事嗎?”
蘇敏敏怔了一下,她還在消化剛剛親眼目睹到的沖擊性畫面,這邊竟然直接問到當事人。
“邢老師嗎?他、他沒事呢,他現在陪着楊老師......”
蘇敏敏話還沒說完,周海怡明顯不悅地打斷她,“這都幾點鐘了?邢望海還在楊鷗病房沒走?!醫院都不限制一下訪問時間嗎?”
“我、我......”蘇敏敏不知該怎麽回,只好硬着頭皮道,“我剛才看還在,現在應該走了吧。”
周海怡依舊不太高興,叮囑道:“你長點心,記住公司的規定,還要記得提醒楊鷗,知道嘛!”
蘇敏敏唯唯諾諾,只知道回“好”。
沒等女孩說完,周海怡就不耐煩地挂斷了電話。
楊鷗這人運氣真不是一般的差,不到三天,一波三折。周海怡真想去替他驅邪,祛個邪穢,以保平安。
她握着手機緊鎖眉頭,然後點開徐幻森的微信,發了條語音。
周海怡發語音過去時,徐幻森正在飛機道上飙車。
焱城超跑俱樂部的玩家會定期聚聚,切磋車技或者炫耀一下剛到手的大玩具。徐幻森之前就聽說今天難得一見的俱樂部大神斯汀格要來跑圈,為了一瞻“芳容”,他可是得意洋洋地駕着藍色飓風前來報道,順便應景了這次賽道主題“懷舊”。
坊間有許多關于斯汀格的傳說,有人說他是全國唯二的拉法拉利FXXXK擁有者之一。
首先,拉法超跑俱樂部有一個硬性規定,那就是品牌甄選客人,而不是客人選擇品牌。這就是與其他奢跑品牌最大的區別之一,光粗暴花錢也沒用。
拉法FXXXK門檻之高,無人能望其項背。
此外,FXXXK售價也十分高昂,足以買下0.8架噴氣式飛機,更別提每年需要支付的高額保養費了。據一個統計數據表明,擁有FXXXK的人,人均擁有36輛百萬人名幣價值以上的跑車,2艘私人豪華游艇,1.4架私人直升機。
它只能跑賽道,并不能在非賽道以外的地方駕駛,雖然有随車附贈的德國法拉利原廠專業技師團隊維護。
最重要的是,對于購買者而言,要拿到賽車駕照并擁有五年以上的國際拉力賽參賽經驗,這簡直是大寫的難上加難。
有錢人多,可肯拿命玩車的有錢人少。
激情與速度,不過是電影裏做得黃梁美夢罷了。
所以,它真正代表的是一張珍稀門票,能夠進入這個世界上的尊貴少數派殿堂、是被千挑萬選後的頂級超跑發燒友。
在東亞跑圈,任何擁有FXXXK的人,都值得被人頌揚、崇拜,這是西方所謂藍血對東方崛起的一種肯定。
徐幻森剛跑完兩圈,腎上腺素飙升,像打了興奮劑般,覺得周圍産生着令他興奮和暖烘烘的熱度。
他打開車門,拔掉頭盔,一路和人擊掌,走到了休息區。他站在飲水機前十分豪邁地喝水,眼角餘光卻不引人注意地溜着那個一身全白賽車服,戴全臉白頭盔的男人。
男人身形瘦削,手臂和肩頸的肌肉線條卻異常優美,即使被厚實的連體皮衣包裹住,還是能隐約看出形狀。
這個神秘的、包裹得密不透風的、完全看不出長相的男人,就是傳說中的斯汀格。
徐幻森今天正是為了斯汀格才來這裏的。為了追蹤他,為了自然地、不露痕跡地接近他,不知耗費了他多少心思和精力。他要引起對方的注意,他想結交這個既愛車又懂車并能開得一手好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