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120.
“你以為我信口開河?”
楊鷗很靜地聽着,像是一尊沒有生命的雕塑。隔了半晌,他才開口,“你到底有什麽目的?僅僅為了跟我複合?”
“我現在已經不指望你會回頭了,但我不希望你被人蒙騙,跟邢望海在一起的風險,你可能根本沒意識到。楊鷗,你難道從來沒發覺過他的不對勁嗎?在你心中,他就那麽完美嗎?你仔細想想,他有沒有瞞過你什麽事情......”
楊鷗忽然想到邢望海那次猝不及防的昏倒,以及後來再沒有離過身的黃色塑料藥瓶。但這些又能證明什麽?演員們因為拍戲、趕通告體力不支并不稀奇,許多人都會服用營養補藥,勉強撐過關。
須旭盯着他,看他變扭曲的臉,露出蛇一樣濕膩的笑。他知道他在懷疑,也有可能在疼痛,他希望他最好疼得厲害,這樣他才有縫隙鑽進楊鷗體內,像吸血一樣吸他滲出來的疼。
“我有證據的,你想看嗎?”
楊鷗別開臉,似乎在掙紮。
須旭有些得意,他知道自己的話有效果了,就算他安分守己,楊鷗都不會正眼看他,那還不如破罐破摔,索性真做些性質惡劣的事情,也不枉自己大費苦心的折騰。
“邢望海十七歲進過一次療養院,就是為了戒藥瘾……他最近又進了,情況比上一次更嚴重,都沒告訴過你吧……他的行程都停了,你不覺得意外嗎?明明是上升期的演員,結果突然中止演藝活動,自折前程……”
楊鷗打斷他,聲音冷得像剛淬出的冰,“我當年也是說斷就斷了,并沒有考慮過那麽多後果。須旭,你認為每做一個決定,都一定要收獲功利性的結果,是嗎?”
須旭愣住,然後微微側轉了一下頭,大吸了一口氣,這才敢看楊鷗。
“你還在怨我是不是?怨我當初放棄你,不夠堅定、見利忘義……但你從來沒有問過我的苦衷啊,你為什麽就不能問一下呢……也許你多關心我,我們的結局就會不一樣了呢?”
楊鷗在心裏冷笑,現在他倒是表現得像一個受害者了,還繪聲繪色地颠倒是非,這種感覺讓他更覺得無理取鬧,也讓他覺得智商受到了侮辱。
“夠了,收起你假惺惺的表演,”楊鷗伸出手掌,“把戒指還給我,我就當剛剛什麽都沒發生過。”
“不要——”須旭搖頭,将戒指攥得更緊,甚至還後退了幾步,“楊鷗,你是不是非他不可?你知道不知道我手上掌握的證據一旦曝光大可以毀了他!”
楊鷗不屑同他理論,更是懶得同他拉扯,他只是在想,多麽雷同的情節,他就不會累嗎?面對須旭,只有無盡的厭倦。
楊鷗上前一步,抓住須旭手腕,以蠻力掰開掌心,重新奪回戒指。戒指被捂得溫熱,這讓他感到有些不适。
須旭沒想到自己占的上風這麽快就失守,幹脆一橫心,抛出重鎊炸彈,“楊鷗!你就一定要這麽對我嗎?!你真狠啊,我會讓你後悔的,你等着,我得不到的,其他人也休想得到!”
“你要幹什麽?”
“現在怕了?”
楊鷗忍住亟待爆炸的心情,“你如果敢亂來,我也會讓你吃不了兜着走,須旭,你別忘了,當初你求我放你走,幫你兜底時,你說過什麽……”
須旭忽然警覺起來,不确定道:“你、你錄音了?”
楊鷗冷笑,心底更加瞧不起他這副膽戰心驚的模樣。他還是什麽都沒有改變,自私自利,徒有一副皮囊。
“你如果敢動邢望海一根毫毛,我就會讓你死無葬身之地!”
須旭虛弱地冷笑起來,渾身沒了血色,卻依然死死撐着,“好,那我們就走着瞧,看是我先毀了你們,還是你們把我先毀了!”
楊鷗毫不示弱,忽然怒從心起,以往積壓的郁憤直往上翻湧,他眼神變得陰翳,聲調更加冰冷,幾乎像凍在了冰天雪地裏。
“你不要以為這個世界都是你的!你自己如果真得沒問題,會害怕我毀了你?須旭,是你自己毀了自己,不要再去牽連到別人身上了!你看看你現在的模樣,多醜陋。你以為這樣有意思嗎?你知道全劇組的人都在看笑話嗎?你到底還要臉不要臉了?!”
須旭的心髒砰砰直跳,原來,不是他将楊鷗滲出來的痛苦和血吸收了,而是楊鷗,像開了一臺抽血泵,活活将他的血都抽了出去,害他如墜冰窟。
他忽然跪下去,抱住楊鷗的腿,“我離不開你,你對我來說和其他任何一個人都不一樣,我錯了,是人都會犯錯的,你原諒我好不好,我們是分不開的啊,你以前不是說過,我就像你的兄弟手足,甚至比兄弟手足還要更親,只有我懂你,是靈魂伴侶......我真得後悔了,我很內疚,受不住誘惑,我現在什麽都有了,也不怕別人再來拆散我們了,你就相信我,原諒我,好不好?求求你了,楊鷗,我愛你啊......”
楊鷗感到一陣時過境遷的悲涼,他們最好的時光已經灰飛煙滅了,如果須旭保持一個不打擾的姿态,他或許還會懷念他的好,可如今鬧到這步荒唐田地,不僅讓旁人看去笑話,更是令他鄙夷。
須旭抱着他的腿,好像抱到了一塊救命浮木,不敢松手。他們都不再說話,偶爾有低泣聲,是須旭發出的。楊鷗厭煩了這種拉扯,猛地抽出腿,旭須就像失去重心的陀螺,滾了幾下,然後趴伏在地板上。
楊鷗沒再管他,攥緊戒指,逃也似的離開舞廳。
他找到蘇敏敏,面色不改地讓她找車,返回酒店。
坐在車上,楊鷗覺得有些悶,便降下車窗,晚風吹進來,西北的夜晚濃厚,卻沒有一顆星星挂在天空。
他将戒指攥了一路,現在才有時間好好正視。
這是邢望海給他的信物、身份。因為一顆鑽石的點綴,讓它更加珍貴。他緩緩戴上它,那內層的刻字便緊貼在他肌膚上,燦爛如夏,使他心安。只有這樣,他才能從剛才的鬧劇中完全脫身,避重就輕,不去回想。
踏上走廊地毯,他已經開始疲乏,只想着趕快回到房間,絲毫沒有注意到壁燈放大的影子,落在他身後。這枚影子很輕很緩地靠近,然後拍了一下他的肩。
楊鷗幾乎是條件反射地扭過頭,帶着一臉惶恐。緊接着,這惶恐變成驚訝,最後稀釋成驚喜,一點一點回收他剛剛的愚蠢表情。
邢望海穿着一身黑,怪不得會被陰影淹沒。他站在他面前,他幾乎能聞到他身上的寒氣,還有風塵仆仆。
“鷗哥。”邢望海好像并沒有注意到他的反常,展露出一貫的笑,笑化成擁抱,結結實實撲向了他。
“怎麽沒通知我一聲?”
邢望海悶聲悶氣,“驚喜嘛,提前通知你,就不是驚喜了。”
楊鷗抱住他,渾身上下喚起了對他的依戀、向往,“累不累?”
“不累。”
他閉眼順着往上摸,摸到邢望海的頭發,“先進去吧,外面挺冷。”
沒來得及開燈,房間裏漆黑一片。
邢望海迫不及待地開始吻他,因為開了半扇窗戶,晚風流進來,吹拂過他們的鬓角、衣角。整間屋子好似都蕩漾起來了,原本冰冷的軀體也在漸漸發熱,靈魂和思緒開始漂浮,更濃稠的夜流了進來,一切的煩憂都沉澱在了更深的底部。
邢望海牽起他的手,與他十指緊扣。
戒指在他們相連的指間摩擦。
肉身終會腐爛,或者正在每個瞬間腐爛。惟有這枚戒指會留下來,見證海枯石爛。
楊鷗伸出手,便能摸到海枯石爛的清晰紋理,還有邢望海傳來的溫度。
房間終于亮起來,邢望海已經進到衛生間沖澡。因為門沒有關好,蒸騰的水汽偷溜出來了一部分,室內瞬間也變得有些缭繞。
楊鷗靜坐在床頭,盯着邢望海的旅行背包,一動不動,好似在盯一個盛大的秘密。
需要确定一下嗎?他在猶疑,不想自欺欺人,可又不想被須旭影響。
如果邢望海真得是因為某些原因有藥瘾,那麽他也不會驚訝,他已經做好了準備,接納邢望海的任何狀态,即使是無法被人理解的陰暗一面。他其實早就有所發現,邢望海并不如表面那樣完好無缺。
他記得有一次中途醒來,邢望海背對他站在窗前,愣愣地在看着什麽,隔了一會兒,倏地蹲下,痛苦地捂緊耳朵,好像有無數蟲豸在啃食他的神經末梢,要在他的毛孔深處寄生,從而扭曲得不成樣子。
他吓呆了,叫了幾聲他的名字,可邢望海毫無反應。不知過了多久,邢望海才恢複過來,在月光的映襯下,重新爬上了床。楊鷗目瞪口呆,等到邢望海再次睡熟了,才敢靠近。他輕呼他的名字,邢望海閉着眼,呼吸均勻,只是将一只手臂搭過來,滾燙地挨着他的胸膛,月光寂靜冰冷,沿着肌肉起伏,鎖住了這份滾燙。
一覺醒來,他望着身邊毫發無損的邢望海,彷佛昨夜只是一場錯覺,便打消了追根究底的念頭。
“你在看什麽?”
邢望海熱氣騰騰地站在他面前,擋住視線。
“發呆發呆。”
楊鷗立時起身,有一種做賊心虛的感覺。
“最近怎麽樣?”楊鷗問,“累不累?”
邢望海撇撇嘴,“鷗哥,不累不累,你都問我好多遍了。”
“好好,我不問了。”
楊鷗抱住他,聞到潮濕溫暖的氣息,這一刻,他們又再度栖息在了同一顆星球。
他想,自己不該風聲鶴唳,被須旭區區幾句話就擾亂思路,無端滋生懷疑。他下定決心等他,無論坦白與否,都不是他跟他在一起的必要條件。他寧可被邢望海的危險豢養,也不願意遵從這世間所謂正确的法則。
他們在一起,就是唯一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