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121.

劇組并沒有因為聖誕節的氣氛而停擺,邢望海百無聊賴,在房間裏赤腳轉了一圈。角落裏堆着粉絲送的還未拆封的禮物,敞開的衣櫃裏挂着楊鷗熨得平整的襯衣, 桌上有一架單反,楊鷗有閑心時,會擺弄幾下。

邢望海端起相機,浏覽了下內容。大部分是景,偶爾幾張人物抓拍,對象清一色是劇組的工作人員,并沒有什麽特別之處。他想了想,找出三腳架,架穩相機,然後坐進床鋪。他擺了幾個姿勢,拍下後檢閱,覺得不太滿意,最後幹脆卧着,單手撐住腦袋,眼神慵懶,還帶點兒勾引。他從沒有對外透露過這種氣質,這才察覺,原來自己是座休眠火山,爆發時也會驚人。

昨天,他其實一早就到了,見到楊鷗的第一面,并不是在酒店。他偷偷藏匿起面孔,隐在粉絲群裏,觀察楊鷗。

楊鷗的目光偶爾會掃到他這片來,邢望海心裏就會升起一種奇怪的緊張。他擔心他認出他,他又希望他能認出他。這種矛盾的心情致使他尾随着楊鷗,去到舞廳。

他在落日餘晖中看見楊鷗同須旭對峙。

他離得較遠,聽不清楚他倆在争論什麽,但他清楚地看見須旭扯掉了項鏈。不僅楊鷗被激怒了,他也是。他幾乎有種沖動,上前去,将須旭掀翻在地,奪回戒指。他開始在腦海裏幻想,怎樣處決須旭,最好拳拳到肉,揍得他滿地找牙,鮮血濺在地板、玻璃上,像滑膩的青苔,慢慢生根,最後腐蝕。

須旭倒了下去,醜陋地匍匐在楊鷗腳底。他愣了一下,驟然升起更深的嫉妒,竟然有一瞬,他希望伏在楊鷗身邊的人是自己,須旭的面孔,應該替換成自己。意識到這一瞬,他感到惶恐尴尬,同時還有惱怒。他這是怎麽了?為何會有這種聯想?

他恍惚地逃跑,可腦海裏的畫面不曾中斷。他高高奉上自己,像一種祭祀行為般,虔誠地、癡迷地、尊崇地将自己剝光端給楊鷗,前所未有的卑躬屈膝,卻前所未有的心滿意足。

他感到毛骨悚然,急着将湧出來的混亂往匣子裏按,不允許真正的自己跑出來,重新戴好面具。

拍完照,邢望海躺在床上放空。

他隐隐地開始疼起來,疼痛就是這樣,沒有章法,攜着耳鳴和頭昏,撞得他喘不上氣,手腳麻痹。

現在光靠服藥,已經不能抑制住疼痛了。葉嶺建議他去洛杉矶住院,那裏有世界上最密不透風的豪華療養院,可以收容他這種有藥瘾卻需要身份保密的患者。

他去偷偷查過,自己落到這步境地和邢蘊的死到底有沒有關系。上周,他終于得到結論:不出所料,他遺傳了他的怪病。發病症狀像得了腦瘤,腦袋嗡嗡地疼,又有點兒像漸凍症患者,會突然失去行動能力,四肢僵硬,沒有力量,更為嚴重的是,繼續病下去,他會失憶,逐漸喪失成年人的控制力,對常識和道德都不再敏感。在醫學上,他這樣的病被歸類為疑難雜症,沒有治愈辦法,只能靠保守治療,挨一天是一天。

他問醫生,自己這樣還有幾年。

醫生回複他,具體到幾年不清楚,可如果不持續治療,就會毫無希望。他這一輩子也休想擺脫藥物了,那些會讓他成瘾性的藥,副作用強烈,令他嘔吐,神智不清,發高燒。

這樣一種罕見的疾病,奪走過他父親鮮活的生命,現在又像暗中生長的菌類,靠他的肉身滋養,裹挾着他向死亡走去。

提前得到了生命的判決,就變得坦然,盡管被一刀斬斷了後路,卻更加無所畏懼。

齊情問他的那些問題,倒不成為真正的問題了。

如果他終歸要死得很早,那在徹底化為泡沫前,他就要死死抓住楊鷗,不惜一切代價掃除阻礙。

122.

片場有人遞過來一只包裝精美的蘋果,楊鷗這才想到那個詞——節日。這些年來,除了徐幻森偶爾以聖誕聚會借口邀約他,他很少再過這種聚衆狂歡,消費主義包裝下的舶來節日。他從來都是置身事外,看着別人興致盎然地奔赴節日。記得高中那會兒,當徐幻森的僚機,幫助他順利約到暗戀對象。他倆千辛萬苦找到一處絕佳告白地點,花光積蓄布置了一棵宏偉的聖誕樹。徐幻森牽着女孩,女孩仰頭看着星星一點點從枝桠間亮起,眼睛也跟着亮了。他站在遠處,依稀看見徐幻森抱着女孩,對他得意地比了個V字。

可也正是那一年除夕,他在雪夜裏找到失魂落魄的徐幻森,将他從酒精裏揪出來。徐幻森醉得厲害,狠狠推搡着他,讓他滾。不知怎地,他腳底一滑,血就從額角流了下來。徐幻森被血吓清醒了,手忙腳亂送他去醫院,在冰涼的走廊裏對他忏悔。他只是笑笑,讓他不要介懷,從此他們再無罅隙。

關于冬天的隆重節日,竟無一例外,落滿了記憶灰燼。

他對着蘋果拍了一張照,發給邢望海,然後收錄進關于兩人的紀念相冊。這相冊在漸漸充盈,就像他們膨脹積蓄的感情。

邢望海滿懷欣喜地回複他:平安夜快樂。

楊鷗對着這條信息,無聲無息地笑起來。

他們昨晚做/愛時,邢望海似乎比平常都要來得興奮,他半幹的頭發濕漉漉貼過來,沾着奇特溫度,回旋在潮濕的喘息聲中。邢望海拼命地在索求他,身體裏像幻化出了一頭猛獸,掐着楊鷗的肩膀,舔過楊鷗的喉結,濕潤他和他的欲望。偶爾發出的呻吟,不僅僅是因為歡愉,還有一份渴求,彷佛每一寸靠近,都是為了抓緊楊鷗活下去。

這使楊鷗想起那只在《夢中人》片場被邢望海救助的貓咪。在被人收養前,那只貓跟過邢望海一段時間。有一次邢望海在片場太累了,躺在椅子裏沉沉睡了過去,那只貓悄無聲息地出現,靈巧地攀爬上邢望海的膝頭,使勁将身體蜷成一團,也跟着睡着了。楊鷗走近,看到那貓伸出爪子,鋒利地嵌進外褲布料,好似只有這樣抓緊邢望海,它才能得到安全感。

楊鷗默默看着一人一貓,覺得無比憐惜。

123.

邢望海出了一身冷汗,便去洗澡。甫一踏出淋浴間,屋外就傳來了幾聲急促的敲門聲。他急匆匆裹了件浴袍,激動地跑去開門。可出乎意料之外,門外站立的竟是不速之客。

須旭似乎直接從片場趕來,連妝都沒來得及卸,明顯修飾過的陰影落在鼻梁兩側,一圈淺色的唇彩,讓他看起來有幾分邪魅。邢望海盯着他看了兩秒,忽然覺得惡心,從未有人會如此空前絕後地令他惡心。

須旭笑了一下,果然沒錯,邢望海又來了。這次,他是當場截獲證據。楊鷗再怎麽想賴賬,都沒轍了。

邢望海熱氣騰騰,不,甚至于是殺氣騰騰地在瞪他。

“你們膽子可真大啊......”須旭故意揶揄,“真得不怕被人曝光?”

“跟你有什麽關系?”邢望海臉色陰沉。

“我想想看......”須旭忽然抵住房門,擠了進來,“因為我不希望你們在一起?”

邢望海勃然大怒,作勢要推須旭出去,“給我滾出去,我和楊鷗在一起,輪得到你來決定嗎?”

須旭側身,躲過邢望海的出擊,他不退反進,捉住邢望海的手腕,像碰到一塊剛從水裏撈起的烙鐵,燒得噼裏啪啦,卻還在滴水。

“你是靠什麽騙到他的?”須旭乜着他,“裝清純,還是裝放蕩?楊鷗現在也就這眼光了嗎?還是因為你倆演了部愛情戲,就假戲真做,玩起了過家家?”

這話說得直白且充滿惡意,無論是誰,都不可能無動于衷。邢望海氣得發抖,掙出了須旭的鉗制。挑釁都找上門來了,他又何必坐以待斃呢。

還未等須旭下一輪諷刺出口,他的拳頭就揮了過去——

想象中的畫面終于實現,他揍得須旭頭一歪,半張臉迅速紅腫起來。

太爽了,爽得邢望海頭皮發麻。

須旭根本沒來得及招架,愣怔在原地,捂着火熱的痛處,竟一時失語。

邢望海趁勝追擊,冷笑道:“都已經是分手了的前男友,還三番五次熱臉貼冷屁股靠過來,一點兒自尊也不要,有意思嗎?”

須旭捂着高腫的臉,冷冷看他,“一個巴掌拍不響,你怎麽不去問問楊鷗,他到底對我放下了沒有?”

“這可好笑了,”邢望海不甘示弱,“鷗哥跟我說了,他只要想起跟你談過戀愛的事,就覺得惡心,如果不是我問,他根本提都不想提!”

赤裸裸的攻擊,激起須旭的仇恨,他惱羞成怒,直接厲聲道:“邢望海,你是個什麽東西你以為我不知道?一個瘾君子,還有臉對我評頭論足?!我可是調查過你,未成年開始就嗑不知道哪裏搞來的藥,嗑過頭上瘾了,結果直接救護車拉去搶救了,對吧......我知道你們這種人,一輩子都沒辦法戒掉的,一旦瘾上來了,連個人樣都沒有!就你這樣的人,還癡心妄想跟楊鷗在一起,你這是在毀了他,在拖累他!”

邢望海愣怔,恐懼地往後退了一步,“你......怎麽......”

“我怎麽會知道?”須旭哈哈大笑起來,“紙永遠包不住火,除非你沒有秘密!可你是人,你就會有秘密,就會有弱點......邢望海,你也不是清白的,別惺惺作态了!”

邢望海在這一刻頓悟,原來這就是須旭的底氣,因為抓住了自己的把柄,才敢在楊鷗和自己面前,咄咄逼人。

太傻了,多麽絕望又愚蠢的行為啊,須旭哪怕有一絲沉得住氣,邢望海就會長時間保持一種膽顫心驚的狀态,不會輕易地直面較量。

亮出底牌,就等于出局。

邢望海計上心頭,放長目光,故意緊張地盯着床上的單反。須旭順着他的目光,也發現了那架相機。

須旭靈機一動,自以為是地撲向相機,直接抽出了內存卡,耀武揚威地握在手裏。

“這裏面有你倆上床的照片吧?”須旭頂着腫成豬頭的半張臉,表情卻格外張狂,這讓他看起來有些滑稽,也有些可怖。

邢望海咬着嘴唇垂下頭,似乎在糾結什麽。

須旭認為自己猜對了,愈發得意,“你就不怕我曝光這些嗎?”

“你他媽敢曝光什麽——”

一個憤怒的男聲憑空插了進來。

須旭一僵,緩緩回頭,發現房門不知何時打開了,楊鷗正站在門外。

邢望海狀似驚訝地擡起頭,喊了聲“鷗哥”。

楊鷗快步走進來,站在同他一側,用慣常地姿勢将他摟過來。

邢望海嘴角不自覺勾起,又使勁壓下。

我贏了。邢望海看着須旭由得意瞬間跌落至絕望的臉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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