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史凡
阿水繼續說道:
“有一天,他的母親突然來看她。打開他的房門,看見了他們赤身在床上。母親丢下一句話,再也沒有回來。她說,你和你爸爸一樣無恥。他們分手的那天,阿鵬打了電話給我,約我在這裏見面。他和我說了很多話,說了一個晚上,好像一輩子想說的話都說完了。他說已經找不到人可以說這些話了。淩晨分開後,我們各自回了家,阿鵬說想去看看媽媽。中午的時候,一個電話吵醒了我。是阿鵬的媽媽打來的,說阿鵬自殺了。就像做夢一樣,我呆呆的坐在床上。見到阿鵬的媽媽時,她完全垮掉了,癱坐在地上。她說,阿鵬淩晨的時候去她家裏的陽臺上跳下去的。阿鵬的媽媽住在第十八層。阿鵬的媽媽已經泣不成聲,邊哭邊說,‘我在睡覺,我感覺到了他來親吻了我的額頭,為什麽我當時沒有醒過來抱住他,為什麽,為什麽?’”
第二天,陳超醒來的時候,是在阿水的家裏。昨晚一邊喝着酒,一邊聽着阿水的講述,借着酒勁哭的一塌糊塗。阿水是做二手房生意的。看這房子的裝修就知道已經賺了不少。
陳超問阿水:“你知道阿鵬住的地方在哪嗎?”
阿水說:“知道,你想去看看?”
“算了,早就租給別人了吧。” 陳超說。
“還在,”阿水說:“阿鵬走後,我買下了那套房子,是個單身公寓。阿鵬的所有東西都一直原樣放着。”
陳超吃驚地看着阿水,沒有說話。
在阿鵬的衣櫃裏,陳超看見了他的那件襯衫。襯衫的口袋裏放有一張照片,曝光不是很好,是用手機拍的。照片上,阿鵬笑的很落寞,努力把頭靠近一旁熟睡的陳超。
陳超突然想起窦唯《消失的影像》裏的詞:消失的影像,浮動在過往的殘骸,劃過悲哀,又再次見到你。
仿佛是冥冥中注定的,陳超好像聽到一個聲音,想要他的陪伴,那是阿鵬在呼喚他,在幫他解燃眉之急。
“阿水,我有個不情之請,希望你能答應。”陳超雖然有點尴尬,但還是毫不猶豫地開口了。
“我應該可以猜到你想說什麽,你是想住在這裏一段時間,陪伴阿鵬,對嗎?”阿水猜測道。
“阿水,你怎麽知道的?”陳超覺得不可思議。
“昨晚在酒吧,我看到了,你是不是和男朋友吵架了?”
“什麽!你誤會了,他不是我男朋友,我對那個酒吧也不熟悉。”陳超極力辯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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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心吧,我雖然不是真正的GAY,但對你們非常了解,我是完全支持你們的。”
陳超表示非常驚訝,不知道如何回答,只好沉默着不說話。
“你現在做什麽,一直都在福州嗎?”阿水又突然問道。
“來福州三年了,我是搞建築設計的。”陳超回答。
“是個設計師,挺不錯嘛!”
“瞎混呗!對了,最近有打算回老家一趟嗎?”
“我整天游手好閑,随時都可以回去。”
“是這樣的,過幾天我要回建州參加一個項目的啓動儀式。”
“初中從鎮上的中學畢業後,我就到福州來混了,後來家人也都搬到福州來了,所以對建州縣城不是很有感情。如果你有回去的話,我倒是想起一個人,或許你應該去見見他?”
“誰?”
“當時我們班的一個轉讀生,他叫史凡,我記得你們很要好,不是嗎?”
聽到這個名字,陳超的腦海中突然浮現出大量的記憶碎片。沒錯,阿水說的對,他和史凡曾經的确非常要好。陳超甚至還吧自己的秘密,主動在告知了史凡。
“史凡現在是在建州縣城發展?”
“對,他在縣城開了一家旅館,叫海子的家,逼格挺高挺文藝的,我每次回去都是住他的旅館。”
“海子的家?就是寫《面朝大海,春暖花開》這首詩的海子吧?”
“沒錯,沒錯,旅館裏的所有布置,從壁紙到地板,燈飾到書櫃,好像都和這個海子有關,不過你怎麽知道的,你知道這個旅館?”
“沒有,不過我當然知道,海子就是他的魂。”陳超說着,不禁想念起史凡來了。
陳超和史凡的第一次深入交談是在一個星期天的下午。
當時,周末回家的所有寄宿生都會陸陸續續地返校,學校星期天晚上是要求晚自習的。陳超回到學校後,他在校公開欄上看到了一張鮮紅的榜單,正是這次月考的紅榜,排名第一的他,名字赫然榜首。
走到宿舍,看不到一個人,陳超才發現自己又回早了。被喜悅沖昏了頭的他,一個人安安靜靜地躺在了床鋪上思考。陳超意識到這次的月考只是一次小戰鬥,更像是內部的一次演習。他想起自己的數學卷子連附加題都沒有做對。陳超知道,幾個月後,還有更重要的兩次考試,競賽考和期末考。那兩次的難度會更大,考場和改卷也會更加嚴格。那才是大戰鬥。
正當陳超思考着這些問題的時候,宿舍的門被推開了,是剛轉學過來沒幾天的史凡,睡在陳超的上鋪。史凡看到了陳超一個人苦思憫想的樣子,沒有說話,沒有喊他,而是把書包扔到了自己的床上後,躺在了陳超的身邊。陳超自覺地挪了挪位置,他已經習慣了史凡占有他的床位。下鋪省掉了爬上爬下的麻煩,所以總是特別受歡迎一些。
史凡拿出一根煙,點上了火,悠悠然地吸了起來。校園和宿舍都是禁止抽煙的,也就只有周末安全些,平時都有檢查員巡視。每周宿舍管理會抽出某一天,組織檢查員進行宿舍随機大檢查。如果被發現有紙煙,要扣班級的文明紀律分,對個人會進行全校通報批評。
陳超不知道史凡會把煙藏在了什麽地方。枕頭下,草席下,還是夾在書本裏。但對他來說,哪裏都不安全。或許史凡就把煙放在身上——最危險的地方就最安全。
史凡是一個從城裏來到鄉鎮中學借讀的另類。現在有些農村的人有錢了,就把孩子從小送到了城裏上學。從城裏到鄉鎮上來讀書的很少,除非是受到了處分,開除了學籍。但看史凡那白皙的皮膚,俊俏的臉蛋,偏長的碎發,陳超覺得一點不像個壞學生。聽人說,史凡有個哥哥在這個學校當教師,是教語文的,但現在是校保衛處的管理幹部。
袅袅的白煙從史凡嘴裏吐出,熏得陳超咳了幾聲。
史凡這才開始了說話:
“我在城裏有個女朋友,她叫林娴。”
“屁,你才多大啊,有個屁女朋友。” 陳超笑了笑,又咳了幾聲,因為史凡直接把煙呼到了他的臉上。
陳超不知道史凡是何時學會抽煙的。他想起了班上的小混蛋阿水,他也抽煙。阿水平時就喜歡粘着史凡,他們經常在放學後跑到校外去。有一次,陳超還看見他們一起在廁所裏吸煙。陳超記得那次史凡向他使了個眼色,但陳超當時假裝沒有看見他們。
有時候陳超覺得史凡抽起煙來很特別。別人抽煙的樣子痞氣,史凡卻帶了點豪氣和才氣,像是一位受困于情網而苦惱的詩人。事實上,他也确實寫過一些短詩。有人說,有煩惱才有寫詩的靈感。陳超想,史凡應該是現實中的少年維特。陳超沒有看過《少年維特之煩惱》,這部人人皆知的小說,所以他也不知道維特他媽到底有什麽煩惱。現在史凡跟陳超說,他有女朋友,難道說史凡的煩惱就是那遙遠的愛情?
史凡掐掉了煙頭,他們正式開始了深入的聊天。
她是我青梅竹馬的女朋友,我們從小玩到大,家住的近,又在小學同班了六年。”
“漂亮不?”
“漂亮。”
“哦。那關我屁事,跟我說幹嘛。”
“我跟她說睡在我下鋪的兄弟是個天才,在月考中得了年級第一名。”
“然後呢?”
“她不相信。”
“不相信我能考第一?那你把名次表給她看看呗。”
“看了。”
“那還不相信?”
“不相信我有這樣一個兄弟睡在我下面。”
“你确定你說的是下面,而不是下鋪?”
“你糾正的不是重點。”
“那怎麽辦?”
“你給她寫一封信,我幫你轉交。”
“寫什麽?”
“随便。”
于是陳超寫了,寫了很多,寫的很認真,好像把她當成了自己的女朋友,也全然不怕史凡會看到。陳超想,反正是史凡讓他寫的。
那封信陳超是這樣子寫的——
史凡的女友:
你好,我是史凡的兄弟,睡在史凡的下鋪。關于我考了年級第一名,我想做出以下幾點說明。
第一,我不是一個天才。我只是恰好把計入總分的科目考到了較高的分數。如果加上政治的分數和數學附加題,我就不是第一名了。說起附加題,我表示非常的氣憤。我在考場上花了不少的時間思考它,但還是沒有算出結果。試卷考完後,我才發現思路想錯了。我想真是笨死了。
第二,我其實也不是那麽笨。愛因斯坦有句名言說成功是99%的汗水加上1%的天才,我覺得他和我一樣是臭屁。你知道我是多麽的輕而易舉和毫無壓力就取得了第一名。班上有很多人比我勤奮刻苦,但是他們不是讀書的材料。我覺得會讀書真的只是一個類型的頭腦而已。一個人有了讀書的頭腦,那麽他就可能不會有做生意的頭腦。如果一個人不會讀書,那麽他可能有體育或者藝術類方面的才能。比如,韓寒在理科學習上是個大笨蛋,他寫的文字卻蠻好看的,雖然文筆差了一點,然而毫無疑問,他是天才的賽車手。韓寒其實也挺臭屁的。哎,其實我不想和他一樣的臭屁。
第三,我想跟你說說我現在是多麽的期待新的班委會選舉。開學的時候,因為彼此都還陌生,班主任沒有進行民主的投票進行班委會成員選舉,而是根據她自己的了解內定了一批代班委。在這批代班委中,從班長到小組長,從宿舍舍長到食堂飯桌桌長,從各委員到課代表,共有将近二十人。令我感到憤憤不平的是,我在小學的時候,從小隊長做到中隊長,從中隊長做到了大隊長,而在班主任任命的代班委裏,我竟然只是小小的一個小組長。那時候班主任說正式班委的民主選舉在一個月的考試之後。可是現在,她連一個屁都沒有放,急死我了。我想悄悄的告訴你,我最不喜歡現在這個宣傳委員了,那是個小女生。老實說,我覺得她的字除了方塊和工整些外,絲毫沒有我寫的字來得有個性,又灑脫。我覺得史凡的字都比他的好看。你應該看過史凡寫的字吧,亦柔亦剛,撫媚中又有點陽光。哈哈,不知道他會不會喜歡我這樣的評價。當然,還有現在的代班長肖莉,我不敢說她的壞話,她就坐在我旁邊。
最後,願你和史凡有情人終成眷屬。
我是陳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