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面朝大海
陳超是在晚自習的教室裏寫的這封信。寫的時候,坐在講臺上備課的班主任走了過來,她看到了我在拼命地寫東西,于是來來回回走了好幾遍。陳超知道,她是想知道陳超究竟在寫什麽,但陳超偏偏一邊寫,一邊用手遮住了。
回到宿舍,陳超把寫好的信交給了史凡。此後的幾天,史凡都沒有和他說話。陳超以為,史凡是看了信的內容後生氣了。
于是陳超主動找了史凡,問:
“我寫的信,你看了?”
“看了,寫得不錯。”史凡的表情很複雜,看不出是生氣,還是真的想誇陳超寫的信。
“你真的會把我寫的信轉交給你的女朋友?” 陳超充滿期待地問他。
“當然,我這個周末回去就給她。”史凡回答的太幹脆,陳超很懷疑這句話的可信度。
陳超所在的中學是鎮上的一所初級中學——東屯二中。
東屯鎮上有兩所中學。
東屯一中之所以排一就好比你大哥為什麽是你老大,無非就是時間早晚的問題。也不知道具體是哪一年有它.一中那年的校運動會是第33屆,想想看,奧運會開到咱們北京的時候不也才28屆嘛!可見其歷史的悠久。
“你有沒有搞錯,人家奧運會四年才一屆,咱們校運會一年一屆!”史凡對陳超嗤之以鼻地糾正道。
東屯二中是年輕而充滿激情的,陳超那年入學,恰逢第一屆畢業生中考開門紅,省重點高中縣一中學上線30多人,突破了東屯一中有史以來的最好成績。那時的東屯二中像個定時炸彈,遍地開花,聲名遠揚,用韓寒的話說就是整個鎮子都沸騰得快要蒸發了。
想想幾年前,當這裏還是一荒山野地,當時挖土機開上了山,掏出一家的祖墳,于是就有了東屯二中鬧鬼的傳言。一年後,一座4層的教學樓拔地而起,于是便開始招生。這就是最原始的二中,集教學,食堂,宿舍于一樓,可謂是貨真價實的綜合樓。可是昔非今比,誰願去這荒涼之地。又一年後,食堂宣告竣工,卻懷才不遇,被大材小用,充為男生宿舍樓。
不鳴則已,一鳴驚人。首屆開門紅後,這塊荒涼的山地傳出曾有鳳凰栖身于此。東屯二中搖身變成了一塊風水寶地。于是人們都費勁了心思想要自己的孩子擠進東屯二中,想借勢考入省重點。當然有權有勢的就不費吹灰之力搞定。而廣大普通百姓只能聽之由命。
可是籌建這所中學人人都有貢獻啊,當時每個村裏的每所小學的每個學生每學期都要在他們的學雜費裏加一項50元的二中籌建費。兒女可能不可以進東屯二中讀書的村民就心有不甘了。
于是借此拒交,前浪影響後浪,積浪成潮。最後,政府出面處理。官方對此的回應是,即使幾年後你的兒女不能上二中,可是你能保證幾十年,幾百年後你的子子孫孫不會去那讀書嗎?籌建東屯二中可是造福子孫後代幾輩人的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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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那一句可謂撕心裂肺。由于沒有誰能鼓起斷子絕孫的勇氣,政府的借詞壓倒了一大片淳樸的村民。
陳超還記得和史凡認識的那天晚上。那是入學注冊的當天晚上,班主任讓他們到教室裏集中。
陳超在食堂吃過晚飯後就來到了四班的教室裏,教室裏都是陌生的同學。因為是第一天,宿舍裏大家都在整理東西,各忙各的,所以沒有來得及互相認識。陳超看見一個男生的旁邊是個空位子,就坐了過去。男生看了看他,問:
“嗨,你好像是六號床鋪的?我在五號。”
陳超仔細認了認他的臉,記得的确下午在宿舍裏見過,他當時就帶着一副耳機,躺在自己的上鋪。
“對,我也記得你,我叫陳超,你呢?”
“我叫史凡。”史凡說着,用手理了理飄逸的留海。
陳超覺得史凡身上流裏流氣的,不像來自農村的:
“你是鎮上的?”
史凡抽着了一下鼻子,好像對我的問題很不滿:
“我不是你們這個鎮的,我是城裏來的。我是因為我哥哥是這裏的教師,才過來借讀的。”
“哇,你哥哥是這裏的教師,真好呀。” 陳超覺得自己這句話虛僞了。
“也沒什麽好的,還不是和你們一樣住宿舍,吃食堂。何況我哥哥在和一位女教師談戀愛,也沒有時間照顧我。不過也好,因為同時也就不會有時間監管我。”史凡的語氣中沒有一點快樂或者悲傷的感情。
“那你哥哥和你未來的嫂子教的什麽科目?會不會到我們班任課。” 說完,陳超就後悔了,自己怎麽會問一些這麽女人的問題。
“我哥哥教的語文,但他現在是保衛處的副處長,好像沒有任課。我嫂子教的化學,初三才有的化學課,她如果教我們,那也得等到兩年後呀。”史凡好像對他那位未來的嫂子很有好感。
班上大部分的同學都是農村來的,所以只有小部分鎮子上的同學是通宿生,也就是走讀生,沒有住在學校宿舍。
陳超知道史凡喜歡海子的詩,是在一個清晨的早讀課上。早讀課上,我們全班都讀着朱自清的《背影》,坐在我後桌的史凡就一個人在那裏大聲地朗誦着海子的《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從明天起,做一個幸福的人,
喂馬、劈柴,周游世界;
從明天起,關心糧食和蔬菜,
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從明天起,和每一個親人通信,
告訴他們我的幸福。
那幸福的閃電告訴我的,
我将告訴每一個人。
給每一條河每一座山取一個溫暖的名字,
陌生人,我也為你祝福,
願你有一個燦爛的前程,
願你有情人終成眷屬,
願你在塵世獲得幸福,
我只願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史凡說,他是在他哥哥的高中語文課本上看到這首詩的。他發現這首詩是因為其他的課文詩詞都注滿了筆記,單單這首詩的那一頁潔白如新。他突然覺得這首詩是如此的特別。為什麽不寫點注解呢?是老師沒有對這首詩做講解,還是自己沒有一點點的想法。好像所有人都能明白海子表達出來的意思,又好像任何人都無法理解海子想要表達什麽。史凡那時候還小,就拿着這本書問哥哥:
“哥哥,你喜歡這首詩嗎?”
他哥哥看了一眼,罵道:
“破詩!瘋子的來世理想主義!”
史凡聽不懂“瘋子的來世理想主義”這句,但明白了“破詩”的意思。史凡沒有理會哥哥對這首詩的評價,他把這首詩摘抄了下來,不管怎樣,他覺得自己喜歡這首詩。後來,他就背下了這首詩。
語文老師是個幽默的人。在上朱自清的《背影》一課時,語文老師覺察到這篇散文沒能喚起同學們的興奮感。于是他在課上朗讀起了朱自清的另一篇散文《匆匆》。這篇描寫時間流逝的散文總算不辜負老師的苦心,引起了許多人的騷動。《匆匆》在匆匆響起的下課鈴聲中結束,興奮的阿水急匆匆地沖向了門口:
“老師,我的尿意匆匆的來了。”
語文老師一臉尴尬,還是不慌不忙叮囑了一句:“來也匆匆,切記去請沖沖。”
史凡是在周一把那封回信交到我手裏的。
每周的周一下午最後一節課是班會時間,會對每周的情況通報,好事表彰,壞事批評,還有每個人的積分情況,那是班主任在班上特別執行的積分制,說是效仿大學的。
新的班委會選舉本來是在這周的,但突然被推遲到了下周。因為這周一的班會課,陳超和另外三個同學被兄弟班的班主任,也就是語文老師借去開座談會了。兄弟班在這次月考中前十名占有數是零蛋,班級平均分在年級六個班裏墊底。
陳超他們走進兄弟班的教室,尼瑪,這是要幹嘛?課桌椅被成了會議桌的模式,兄弟姐妹們一個個像笑嘻嘻的傻瓜一樣癡癡盯着我。語文老師讓陳超他們分別坐在會議桌橢圓的兩個焦點。然後,兄弟班的班長充滿激情的介紹了陳超他們的優秀成績。陳超聽了半天才發現原來介紹的是他自己。座談會搞得像問答會,兄弟班的兄弟姐妹們一個個輪流用問題攻擊陳超他們,逼問我們考試的秘訣,簡直是現代版的“逼攻”。
苦逼的座談會結束後,陳超他們回到自己的教室,仿佛從地獄來到了天堂。
史凡就在天堂裏把她女朋友回給陳超的信交到了他的手裏。按理說,史凡周日晚上就應該把信給陳超的,不知道是忘記了,還是在猶豫到底要不要把信給陳超。陳超激動的打開信封,信中的內容讓他大為吃驚。
陳超同學:
你好,很高興收到你的來信,你信上寫的內容十分幽默和真誠,但是我想糾正以下幾點。
第一,我不是史凡的女朋友,我們僅僅只是好朋友。
第二,成功是99%的汗水加上1%的天才,這句話是愛迪生說的,你寫成了愛因斯坦。
第三,韓寒只是在數學上是個大笨蛋,他的物理學還是及格的,不然他也學不會開車呀。
就這樣,謝謝你對史凡的照顧。
我叫林弦。
最後一句,雖然讓陳超感到了一點點歉意,但他還是把重點放在了第一點上。陳超略帶着喜悅的感情對史凡說:
“她說你不是…陳超沒敢說出口。
“我不是什麽?”史凡一臉不屑。
“她說你不是她的女朋友?” 陳超說的很小聲,怯懦和羞澀表露無遺。
“狗屎!我當然不是她的女朋友,我壓根不是女的!”史凡突然發火了。
“啊!我說反了。我是說,她說她不是你的女朋友。” 陳超機警的意識到了錯誤。
“怎麽不是?除非他不是女的?”史凡奇怪地回複道。
此後,陳超沒有再回信,愛情的種子還死死沉睡在他的腦海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