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探望

握住露在精衛胸口外面的劍柄,緩緩抽出,帶出一片血色。

顧崖長老走上前來:“拜見炎帝殿下。”

炎帝過了一會才反應過來,像個遲鈍的老人。輕輕将精衛的屍身放下。站起身道:“我替凰羽傳個話:把孔雀的家族成員全數拘禁連夜審訊,将審訊結果傳給凰羽。”

“遵命。”

炎帝看了一眼精衛的屍身,啞聲道:“勞煩您将她送往發鸠山安葬。”

他必須趕回百草谷,攆取心魄的時辰,再不動身就要錯過亥時了。瞬息遁術今日已用過一次,靈力大耗,沒有能力再用第二次。

即使是在這樣的時刻,他也在惦記着別的人,別的事,放棄了送她最後一程。

他或許是個好帝王,卻不配做一個父親。

炎帝跟羽族要了凰羽的座騎巨鵬,乘着趕回百草谷。空中風聲凜冽,眼中的淚未及落下就幹了。女兒再次喪生在眼前,心痛如刀絞,卻連痛哭的機會也沒有。

趕回百草谷的時候,好在沒有錯過取心魄的時辰。凰羽看他神色不對,問了一句:“發生什麽事了?”

炎帝一語不發,便動手取他心魄。

一柱香後,取魄完成,傷口縫合。待凰羽緩一緩,服下些傷藥,兩人一起去給九霄送藥。

雖然凰羽仍是裝啞沒有出聲,九霄仍是察覺到有人跟炎帝一起來了,喜悅地叫道:“毛球?是你來了?”

凰羽沒有吭聲,将藥罐送近她的嘴邊。她卻沒有急着喝,伸手就來摸他,嘴巴裏喜道:“你好幾天沒來,我都想你了。”

凰羽急忙一躲,她的手在空中亂劃拉,不滿道:“哎哎,讓我摸摸你嘛。”

他滿心期盼着她的手的接觸,卻是害怕她手指敏銳的觸感察覺到些什麽。見她手揮得發急,他只好湊了個頭頂過去。她終于得逞,手指□□他的發中一陣撓,撓得頭發都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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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容她摸了幾下便抽身躲開,把藥罐湊進她手中,這次她心滿意足地将藥喝了。

吃完藥,九霄問道:“毛球,你跟蹤孔雀可有什麽發現?”

毛球沒反應。

她懊惱道:“我忘記你不能說話了。炎帝,您就不能把他的嗓子治一治嗎?”

凰羽朝炎帝看過去,催他接話。

炎帝一直默默坐在不遠處的一把椅中,看上去十分疲憊,整個人像是又蒼老了許多。沉默一陣,開口道:“她本不是孔雀。她叫精衛,是我的二女兒。她已死了。”

凰羽完全沒有料到這一出,驚得險些把手中罐子砸了。九霄也是變了臉色。

炎帝手中現出一把金色短劍,劍鋒透着一抹血色。“這柄劍叫做‘休語’,只殺執劍之人,是專用來賜予想殺的人的一把邪器。”

他将巧語所述、羽族所見簡單敘述一遍,他的神情滄桑而平靜,凰羽與九霄卻是聽得震驚不已。不管精衛如何,對于炎帝來說,女兒居然投靠敵方、又死在了他的面前,對于一個父親來說足夠殘酷。想要說句安慰的話,又不知從何說起。

九霄甚至起了身,摸索着朝炎帝走近了幾步。凰羽急忙扶着她的手臂。

炎帝用極疲憊的聲音道:“九霄,你恨她嗎?”

九霄停下了動作,沉默一陣,說:“恨。”

炎帝閉眼點點頭:“她作下了孽,理應恨她。其實是我親手将她送上了絕路。她走上一條與我背道而馳的路,是出于對我的怨恨。想篡奪羽族,再助那幕後之人篡奪南方天界,也是為了報複我。其實我才是始作俑者。”

“您別這樣說,她是她,您是您。您是個心懷大善大義的好君王。”九霄道。

他嘆一聲:“我卻不配做一個父親。我救了無數人,卻忘記救自己的女兒。”語氣中透着來自胸腔深處的痛楚。

站起身來,道:“派去查看巧語去過的那個水潭的人回來禀報說,整個水潭已被填平,一切痕跡已抹除。我會再設法查下去。我感覺阿衛之前來百草谷,也是被人刻意安排的。根據阿衛帶給他的那些情況,那人現在已經察覺九霄的真身可疑了,他很可能前來驗證。我們做好準備接待吧。”

說罷離開。留下九霄怔怔站着,心中五味雜陳。

自從知道孔雀就是推她入池的兇手後,這一日等消息的時間裏,心中一直被仇恨充斥着,想像着要如何把孔雀施以酷刑、碎屍萬段方能解限。最終等來的是孔雀的死訊,九霄沒有了親手殺她的機會。但是,竟揭露出這樣的一個身份。第一世被父親放棄而死于敵手,第二世死在她投靠的幕後者手中。如此凄慘的宿命,似乎要勝過任何酷刑。這樣的死法,比碎屍萬段還要可悲。

九霄心中頗覺茫然。恨還是恨,只是恨也遠了。

次日子夜之時,毛球又去炎帝的藥房取藥去了,九霄就在院中閑坐等着。空中突然傳來撲翅的聲音,她警惕地站了起來。接着有人落在地面,一聲哽咽的呼喚傳來:“上神!”

“問帛!”她驚喜地叫道,張開雙臂向前走去,想要來個久別重逢的擁抱,問帛奔将過來,卻是膝一彎跪在她腳邊先行大禮,她眼睛看不見,冷不防一腳絆在問帛身上,摔了個狗啃泥。

問帛大驚,急忙爬過來扶她:“抱歉,屬下不是故意的,您摔到沒?……”

九霄扶着腰苦着臉道:“問帛……”

“屬下在!”

“下次見面不要這麽客氣好麽?”

“……”

兩人總算是坐下來好好說話了。問帛握着上神的手,看到她滿臉笑意,眼眸卻是無神,着實是心酸。

九霄道:“哎呀,我的眼睛只是一時失明,炎帝說會好的。”

問帛哽咽道:“眼睛倒是小事。之前炎帝送去消息,說您危在旦夕,恐怕不能救了,屬下都哭死了。”

“那是炎帝的計謀。”九霄壓低聲音道。問帛既然來了,此事也無需再瞞她,“不告訴你真相,也是為了讓你們的表現逼真些。”

問帛一聽,暴跳而起:“炎帝老兒害我好苦!”

九霄急忙拉她:“他只是想釣那人出來。”

問帛忽又感覺不對,想了一下,喃喃道:“看青帝的傷心樣子,不像是裝的啊。”

九霄一怔:“青帝?"

“對啊。青帝派了重軍守在瑤碧山附近,以防有變。他剛從這裏回去時,我曾見過他一面。那悲傷小模樣,眼淚都掉下來了,啧。”

九霄愣神道:“真的嗎?”

“當然真的了,我看着心都碎了。當時還想,青帝好像是喜歡上神了,如果上神能好起來,我就力挺上神嫁給他!”握拳囧囧喊完,突然發覺自己失言,忙行大禮:“屬下有罪,屬下多嘴了。他知道上神沒大礙還掉眼淚,只能說青帝就是青帝,演技真好。”

九霄額上冒出冷汗一滴。幹巴巴道:“這件事他不知道,他可能真以為我要死了。”

問帛喜道:“那就是真心了。”

眼着着九霄嘴角抽抽,問帛見勢不妙,硬着頭皮把話題扭轉了回去:“那個釣魚什麽的……可釣出來了?”

“釣了一半,線又斷了。”

“……”

“但他會再上鈎的。”

問帛面色一黑:“這麽說上神您是魚餌了?”

“可以這麽說。”

“要當心魚沒釣到餌也被吃了。”

“……會說話嗎?”這什麽下屬。

問帛悠悠嘆一聲:“我日日夜夜鎮守着鸩軍大營,不敢離開一時一刻。實在思念上神,偷了個空跑出來,必須盡快趕回去。看您沒有大礙我也就放心了。”

九霄很感動啊。

卻聽問帛又道:“其實今日我來是有件事要禀報給上神的。”

于是九霄知道自己也不必太感動。

問帛道:“關于方予之死,西山韻園的一名樂師忽然記起一個細節來,以前沒有留意到的。”

九霄立刻打起了精神:“什麽細節?”

“是方予死後過了些日子,教他們樂曲的師父說起方予沒了,就沒有人會吹笛子了,要再安排人學笛子。這名樂師才突然記起韻園中只有方予修習的笛子。方予死的那一晚,他好像是隐隐聽到了笛聲,曲調十分美妙。當時只以為是哪個樂師深夜苦練,也沒有在意就接着睡了,還想着是哪位樂師吹得這樣好聽。而在他睡去之前,明明記得看到方予是睡在床鋪上的。天亮之後,方予就再沒醒來。”

九霄沉吟道:“你是說,那晚有人吹笛子,卻并不是唯一會笛子的方予。”

“是這樣。而且整個瑤碧山鸩族族人中也沒有擅音律的。”

一名少年手執碧笛站在大樹下的情景浮現在九霄的眼前。她倒是知道有人會吹笛子。不過此人已為她險些奉上性命,此時還浸在不遠處石室的溫泉中沒清醒過來呢。

她曾抱着瀕死的他說自己永不再疑他。

“不會的。”她喃喃道。“即使是那夜真的有笛聲,一個曲子又能說明什麽呢?說不定是他那夜吹着玩,樂聲飄去韻園了呢。”

問帛沒有聽清:“您說什麽?”

“沒什麽,此事我知道了。”她道,“你先回去吧。我的身體狀況還是要保密,不要說與任何人。”

“青帝也不告訴嗎?”問帛問道。

九霄糾結了一會兒,最終還是道:“暫不告訴他。”還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問帛告辭之後,九霄繼續在院中曬月亮。她看不到月光,卻能感覺到它如水般的清涼。微煩亂的心境也平靜了下來。輕聲對自己道:“怎麽能再疑心呢?一個命都不要的人,還費那些心機做什麽?既信了他,就要說到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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