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陛下去哪兒了?”群英殿中歌舞升平,最重要的角色卻不在其中,子玉視線轉了一圈,也不見人影。
宮婢見是她,笑道:“陛下去了骊亭垂釣,方才我還看見七巧姐姐拿了餌食過去。”
“多謝。”
子玉在陰太後身邊較為自由,貼身服侍的主要是幾位嬷嬷,偶爾離開片刻也不會被追問。
她去了骊亭,日光烈烈,在深秋季節倒是暖融融的。
子玉望見小皇帝未作任何遮擋,直接坐在了欄上,懶洋洋地倚靠亭柱,不像垂釣,像是在曬太陽。
亭內還站了一人,身形高大,不時遞去甚麽東西,她仔細探了眼,發現那是衛息。
衛息作為衛烈最受重用的長子,子玉等人自然深入了解過。此人是個文武全才,自小就天賦不凡,心性堅毅,很能吃苦,是極為出衆的人才。
作為臣子,忠直可靠,為敵,卻是個心腹大患。
子玉曾經對他不以為意,但從柳相傳的消息得知,衛息連端了他們三個以山匪為僞裝的據點,令他們損失慘重。
父如此,子也是如此,衛氏一家就沒有一個讓他們省心的。
腦中迅速翻出這些信息,子玉想,小皇帝是何時和衛息如此熟稔了?
二人一遞一接的動作,竟像十分親近。
如果夜裏宴會上衛息還離得這麽近,以他的身手,他們的部署恐怕要白費。
“有人來找陛下。”衛息耳目靈敏,不用回頭就知有人在凝視這邊。
雲姜随意瞟了眼,“喔,是母後的人,興許有甚麽事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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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語間魚竿一抖,她迅速提起,上面的魚餌果然又被吃了個幹淨,卻連片魚鱗都沒瞧見。
雲姜面無表情,“這骊亭的魚成精了?”
連吃了五次餌食,個個溜得都挺快。
以前雲姜就不擅垂釣,即便在魚群最密集的地方,也不曾釣起過一條。但她一直不覺得是自己的問題,還是魚太機靈了。
來喜抿着唇忍笑,實在是陛下這盯着魚竿悶悶不樂的場景有些可愛,不似從前的任何模樣。
衛息也翹了翹嘴角,下一刻就聽小皇帝道:“奉宣,你下去。”
“……陛下?”
“下去逮住那條最肥的,挂上朕的魚鈎。”
“……”
這樣得來的魚,有意思麽?
顯然雲姜覺得很有意思,她眼也不眨地看着衛息下了水,親手把那條最肥的魚給勾了上去,這才露出笑意,“是該用些方法,才能釣上來。”
宮人心想:但任誰也不是用這樣的方法釣啊。
陛下高興比甚麽都好,衆人只敢在心中嘟囔兩句,沒看到衛校尉都一聲不吭地照辦了麽。
一連如此釣了七八條,過了釣魚的瘾,雲姜這才擦擦手,“把最肥的那幾條送去禦膳房,晚上我要喝魚湯,到時也給衛校尉盛上一碗。”
“謝陛下。”衛息還認真回。
“不用謝,畢竟也有你的一份功勞。”
生辰宴還有近一個時辰才開始,索性宴席擺好也都冷了,只能随便吃兩口,雲姜一想,“去擺烤架來。”
想一出是一出,她準備把剩下的這幾條做成烤魚。
衛息看着宮人清洗剖魚,道:“臣烤魚的手藝還行。”
“那也不用。”雲姜擺手,“等着罷,讓你嘗嘗我的手藝。”
她這麽說,衛息便從善如流地應了,守在一旁,只偶爾幫着遞遞工具。
大概是嫌蹲着太累,雲姜手握魚頭,幹脆直接坐在了地上,袍角沾滿灰塵,形容很是散漫。
貴氣高雅的小公子,瞬間充滿了煙火氣息,似是找到了好玩的事,雙眸滿是興致沖沖的光芒。
衛息看着,不知不覺露出笑意。
唯有七巧最為心痛,陛下怎麽這樣不注意,剛換好的衣裳啊。
魚腌制過後再烤風味更佳,雲姜将魚身兩面切花刀,香料依次塞入魚腹,再在表面刷上一層醬汁,行雲流水的動作看得衆人呆住。
“陛下怎麽這樣熟練?”來喜忍不住問,他可從不知陛下還有這烤魚的功夫。
“在書上看過,就會了。”
見她又露出一副“朕是天才”的神情,幾人忍俊不禁,竟也期待起來。
“子玉一直站在外邊做甚麽,也來嘗嘗。”閑暇處,雲姜還朝外招手,叫子玉愣了下,笑道,“婢怕打攪了陛下。”
“烤幾條魚而已。”雲姜吃了瓣橘子,“母後叫你來有何事?”
“太後娘娘吩咐奴婢給陛下送藥,并讓奴婢今日随侍陛下左右。”
雲姜颔首,“母後倒舍得,把藥給七巧罷,讓她先收着,今夜興許會飲些酒,明日再服。”
她示意子玉坐下,如此随意相處的模樣倒叫子玉無所适從,遲疑片刻,還是站在了亭中。
來時太後曾吩咐,一定要當場親眼看着陛下服藥,子玉當面應了,但轉身并不準備遵守,便沒有提醒。
烤魚香味出得快,不多時,整個骊亭中滿是鮮辣之香,叫人口舌生津。
這門手藝,還是當初雲姜随父親四處剿匪時學的,不僅她會,魏隐也曾學過,且技藝比她更高一籌。
故人畢竟難忘,每有熟悉之處,腦中依舊會不自覺浮現出來。
魚有五條,雲姜先遞給了子玉,“子玉先嘗。”
這本是以前一直有的優待,此時子玉竟感覺有些受寵若驚,伸手接過,“謝陛下。”
她咬了一小口,辣、鮮、鹹幾種味道完美地混合在一起,哪種都沒有過度,彙成了舌尖美味。
“不必客氣,味道如何?”
“很好吃。”子玉露出驚嘆之色,“比之禦廚的手藝也不遑多讓了。”
子玉此言,自是有意獻好,但說完看面前少年低低笑起來,神采飛揚的模樣有如明珠生輝,她還是微微怔了一瞬。
“得了子玉肯定,也不枉我如此努力。”
雲姜自己取一條,衛息一條,來喜、七巧分食,最後一條則裝進了食盒。
衆人品嘗過後,齊齊給予最真誠的肯定,确實好吃。
“對了。”子玉似突然想起來甚麽,“方才看見衛夫人在尋衛大人,似乎往東門的方向去了,正好反了。”
“哦?”雲姜擡首,“既然衛夫人有事,奉宣還是先去找她罷。”
衛息應聲而去,“臣稍後再來尋陛下。”
二人極為自然的相處模式讓子玉不禁思索,看來衛息與小皇帝确實在她不知道時熟悉了起來。
她近日去大明宮去得少,因小皇帝性情有變,又在生辰宴這日做了部署,她便不好輕舉妄動,不想錯過了好些消息。
一方石桌将二人隔開,雲姜擡首任宮婢拭面,“母後在群英殿?”
“沒有,娘娘領着諸位夫人們去了禦花園,園中的紫袍山茶開了,聽說極美,娘娘便去賞花了。”
“哦?”雲姜莞爾,“比子玉還美麽?”
猝不及防被調戲了把,子玉粉面泛紅,一時忘記言語,片刻才低低道:“自……自是較婢要美得多。”
她本就容貌清秀,含羞帶怯的模樣更似悄然綻放的山茶,美不勝收。
雖不知這是真情實感還是特意做出的模樣,但美人總是賞心悅目,既然目前殺不了她,雲姜也不介意先欣賞一二,續問,“只帶了諸位夫人?”
“并不是,好些夫人還攜了家中小輩。”
雲姜露出感興趣的模樣,“那我也去陪陪母後,順道,把這條烤魚也送去。”
她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意圖并不掩飾,以致子玉險些沒能反應過來,陛下這話……是她想的那個意思嗎?
眼見小皇帝大步一轉,已經邁出了骊亭,子玉連忙跟上,只覺捉摸不透面前人的想法。
尋常少年會有的慕少艾,放在小皇帝身上卻是如此不正常。
她又想到上次蘭姨所說的少年善變,心微微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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禦花園中,陰太後在諸位夫人們簇擁中含笑交談,心中卻頗為不耐。
尤其是家中有适齡女兒的那幾個,攀談得格外熱烈,她哪能不知這些人的心思。
她本沒允許朝官今日帶如此多家眷,奈何小皇帝那兒開了口,作為明面上的母子,陰太後不好駁他顏面。
索性都帶來園中走一走,也看看都是哪府最為熱切。
園中左右栽滿山茶,其中以紫袍山茶開得熱烈,重瓣花冠紅得發紫,芳香迷人。
“挽芳。”陰太後喚道,“你過來。”
一貌美少女從人群後小步走來,低眉垂首,很是柔順,“太後娘娘。”
她是陰氏族中的庶出女兒,亦是此次太後特意點名陰氏要帶進宮之人。
既然這次生辰後注定要給天子安排知曉人事的人選,陰太後自然要選自己人,且要好拿捏之人。
挽芳秉性柔弱,姨娘親弟都在族中,自會乖乖聽話。
本來陰太後的打算并非如此,她最初中意的是子玉,不然也不會把子玉放在身邊寵愛了這麽久。
柳相曾道子玉乖巧忠心,又父母雙亡,恐要他們安排個好前途。陰、柳兩族一直就十分交好,她相信柳相所言,正是她所想之意。
可惜,最近子玉似是心事頗多,服侍她時竟破天荒出了差錯,雖然不是甚麽大錯,但已經讓陰太後開始重新審視她。
身邊嬷嬷也早有警惕,道子玉和陛下走得太近了。
太近了,就容易生出不該有的心思。
種種思慮下,臨到這日,陰太後便換了人選。
慈面含笑,陰太後摘下一朵紫袍山茶,親自戴上挽芳發髻,誇贊道:“此花與你相得益彰。”
夫人們頓時接連出聲,“陰姑娘貌美,花也不過是陪襯。”
“不愧是娘娘族中的姑娘,有娘娘當年風貌。”
贊譽之聲不絕于耳,挽芳長年居于深院,何曾見識過這等架勢,頓時羞得手腳不知放何處才好。
她這稚子般的舉動,令陰太後微微滿意,同時也有絲一閃而過的擔憂。
乖巧是乖巧,只不知能不能辦好她交待的事。
宮婢小步跑來,輕聲道:“娘娘,陛下來了。”
“陛下怎的來了?”陰太後皺眉,回身走去,還沒兩步就碰到了被宮侍簇擁的少年天子。
“母後。”雲姜喚她,“聽說母後在這邊賞花,我便來看看。”
她理過了衣衫,此時又是清貴雅致的少年模樣,眸中帶笑,很是平易近人。
諸夫人身邊的衆女目色微蕩,魂不守舍地跟着長輩行禮問安,心想:卻無人說過,陛下生得這般清俊。
清俊的陛下眼眸微轉,視線掃了一圈,被看的閨閣女子皆羞澀低下了頭,不敢對視。
待看到發戴山茶的挽芳時,雲姜誇贊道:“名花傾國兩相歡,古人曾不欺我。”
挽芳頓時雙頰飛上霞雲,腦袋昏昏,不知今夕何夕。
陰太後:……怎麽變得如此輕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