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燭火噼啪一聲,讓衛息陡然回神,他垂下眸,“一切聽憑陛下安排。”
他并不明白,剛才那一瞬間是甚麽樣的感覺,在衛息二十多年的生涯中,也從未體會過。
衛息只是直覺地把它按捺了下去,像以往一樣忠心順從。
雲姜笑了笑,“好,用不了太久,你且等消息就是。”
現任禁軍統領是寧國公一手提上來的人,要把他按下去可不容易,不過天子輕描淡寫的語氣讓衛息沒有多問,只點點頭。
“陛下,這藥要吃嗎?”七巧取了太後的藥來,錦盒上刻了一圈圈黑色紋路,打開,裏面正正當當用緞裹了一粒黑色藥丸。
看上去令人并不大舒服。
“先拿來。”雲姜伸手接過了它,在昏黃的燈光下随意打量。
平平無奇的外表,藥效倒是很厲害。雲姜以前聽說過宮廷秘藥,無非是讓女子延緩衰老永葆青春的、一舉得男的、改造肌膚的……沒想到還會有這等專為女扮男裝準備的藥,陰太後為了她,确實也費了一番苦心。
雲姜着人取來了碎星辰,它依舊美麗,劍身鋒銳的光芒在夜間不減,即便是衛息,都不可避免地流露出欣賞的目光。
把玩了會兒,雲姜就無聊地拿藥丸磨劍。
別說,這磨下來的粉相當細膩順滑,碎星辰不愧是把名劍。
七巧吓得眼皮一顫,雖然陛下和太後娘娘似乎關系不大好,但沒必要和藥過不去啊,“陛下,聽說這藥很珍貴呢。”
“是麽?”雲姜沒停下手中動作,“那正好,碎星辰也是珍品,沒辱沒它。”
……算了,您高興就好。
香閣內服侍的都是她的人,雲姜也不怕他們會傳給太後,退一步說,就算太後知道她不再服藥,也無法對她做甚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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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揚倒是餓了,見這似乎是吃的東西,眼巴巴地看去,口齒不大清晰地說:“子揚吃!”
他把自己名字記得清楚,也牢牢記住了只有陛下喂的才能吃,模樣乖巧又可憐,和方才大開殺戒的形象完全不同。
“這不能吃。”雲姜拍拍他腦袋,心想确實該嘉獎一番,便對七巧道,“讓禦膳房煮十碗面來,都要放辣。”
子揚與她口味不同,很喜歡吃辣,大概是因為某次餓的時候意外把長在灌木叢的小簇辣椒全生啃了,自此就覺得這味道最是美味。
“奉宣也留下用一碗。”
衛息應了,他在宴上沒怎麽吃東西,這會兒是該墊墊肚子。
面是最簡單的蔥花面,每碗面上都放了一堆花花綠綠的碎椒,看上去極為開胃。
七巧把八碗擺在子揚面前,子揚不吃,看了看雲姜,待她親手端來才歡快地動起手來。
衛息沉吟,“子揚如今很聽陛下的話。”
“嗯。”雲姜挑起細長的面條,慢慢等它冷了才放入口中,“他心思簡單。”
如果不是子揚心智有缺,她也不會想到用那種方法來馴他。
當初她要來子揚,不過是想到劇情後一時随意為之,并沒有特意思考過。但今日一看子玉的反應,也許會有些意想不到的作用。
幾口面條下肚,雲姜鼻尖冒出細小的汗。以她的身體其實吃不了太辣的東西,可她就是想嘗嘗這味道。
胃部隐隐不适,心情卻是酣暢,她問衛息,“可還習慣?”
“臣甚麽都吃得。”衛息這話不假,他各種口味都受得住,且自小就不挑食,爹也不會給他這個機會。
雲姜聽了,正想開口說笑兩句,突然感覺下腹一痛,五髒六腑似乎都随之縮了下,讓她眉頭狠狠皺起。
“陛下?”衛息第一時間發現,立刻停箸看來。
腹部疼痛來勢洶洶,簡直如刀絞一般,雲姜捂腹半晌說不出話,将宮人們吓了一大跳,轉身就要去請古太醫回來。
“不用……”好一會兒,雲姜輕輕出聲,腦中突的閃過甚麽。
如果真是她想的那樣……
衛息注意到,陛下神色漸漸恢複如常,背脊重新挺直,眉頭松開,出口是沙啞的聲音,“我無事,只是一時辣住了。”
這并不像沒事的樣子,衛息敏銳察覺到,殿中多了一股似有若無的味道。
那味道隐隐熟悉,但他一時想不起是甚麽。
随後,他就收到了逐客令,“我困了,你先退下罷。”
“陛……”
“退下!”
面無表情的呵斥,而非平素随性的态度,衛息凜色斂目,立刻俯首,“是,臣先告退。”
明明前一刻君臣還在言笑晏晏地吃面,下一刻他就幾乎是被趕出大明宮。
宮人看着,不由想到伴君如伴虎、喜怒無常之類的話。
陛下終究是陛下,不是笑着同人說兩句話,你就當真能放肆的。
子揚被雲姜這嚴厲的語氣吓住,捧碗的手抖了下,惴惴不安,視線瞟來瞟去。
“你繼續吃。”雲姜對他道,然後轉頭,“其餘人都退下。”
有了方才衛息的經歷,衆人不敢置喙,一瞬間,寝殿內只剩下了雲姜及子揚二人。
呼嚕嚕的吸面聲讓周遭不至太過寂靜,雲姜往窗外一瞥,外間已然昏暗無比。
短短的時間內,腹痛又加劇了,她能感覺到身下衣袍像被什麽浸濕了,起身一看,那裏已是一片鮮紅。
如她所料,這具身體來了初潮。
緩緩的呼吸起伏都能帶來不适感,可見此刻身體的虛弱程度。
女子初潮多在十二至十六歲,這具身體算不得晚,但許是被藥物壓抑久了,初潮尤其得痛,簡直有如鑽心剜骨之痛。
雲姜額頭冒出了密密的汗珠,嘴唇煞白,臉色灰敗,不知情的,還當她在遭受酷刑。
擡頭看來的子揚都不知不覺呆了好一會兒,然後丢下碗,“陛下!”“陛下”慌張地叫。
“不怕。”雲姜招手讓他過來,交待幾句,“把這些東西都給我取來,不要讓別人看見,知道嗎?”
子揚點點頭,取物方面他已經被訓練得十分娴熟了,出去不到一刻鐘,就把雲姜要的東西都備好了。
此後,雲姜又着他取了幹淨衣物,再備了喝的暖湯。
七巧來喜等人就看着他忙來忙去,心中茫然,忍不住截下人問了句,“子揚,陛下怎麽樣了?”
子揚不知聽沒聽懂,反正沒回他們,只很得意地一笑,沖他們做了個鬼臉,拍拍屁股入內。
“……”這孩子學壞了。
進了殿,子揚腳步就放輕了,看着躺在床榻上的人雙眼緊閉、氣若游絲,心中茫然無比。
他的心智讓他理解不了發生了甚麽,但他能感覺到面前人的生命力十分微弱,一股焦躁感油然而生,又不知要做什麽,就眼巴巴地蹲在邊上望着。
雲姜換了寝衣,墊好了布,躺在榻上痛得昏睡了過去。
他急得抓耳朵,又被吩咐了不許叫人,猶豫了好會兒,才試探性地去抓榻上人的手——
涼,涼得刺骨,子揚都被冷得打了個哆嗦。
但他沒有放下,反而抓得更緊,把那兩只手都攥在了掌心。
子揚體熱,手就像個小火爐,被他這樣暖着,雲姜短暫的睡眠被打斷,醒來就對上了一雙可憐又茫然的眼,正在無聲地簌簌流淚。
他完全就是個孩子,雙目未染塵埃,在淚水沖刷下漂亮得驚人。
見她醒來,更是幹脆哭出了聲,整張臉濕漉漉,毫無形象,“陛下……嗚嗚嗚……”
他想起了以前見過的馬兒,那馬兒也是這樣閉着眼睛躺在草地上虛弱地喘氣,然後就再也沒動靜了。
他不要陛下這樣!想到這裏,子揚哭得更厲害了,哇哇哇放聲大哭。
雲姜靜看了會兒,才開口道:“再哭,就沒飯吃了。”
“……”一句話直中要害,子揚瞬間收淚,收得太猛還打了個嗝,一滴淚水挂在唇邊,被他砸吧砸吧吃掉了。
雲姜有心想笑,卻笑不出來,“把那水袋拿過來。”
水袋本來滾燙,深秋寒夜維持不了多久的熱度,在外面放置會兒就溫了,雲姜發現還沒有剛才的手暖和。
她慢慢蜷縮起了身子,“把手拿來。”
子揚立刻乖乖奉上雙手,被雲姜當做取暖的工具,四手交握,大小相當分明。
他覺得好玩,不由将手掌張開再合上、張開再合上,每次都能把另外一雙手包裹起來。
“別鬧。”雲姜只輕不可聞說了這麽兩個字,聲音像漂浮的雲,風一吹就要散了。
“嗯!”子揚乖巧應聲,順着床榻坐了下去,像尊雕像般一動不動。
不知不覺,雲姜重新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