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因失血過多, 魏隐在馬車上昏睡了過去,展露出了少有的脆弱。當他睜着眼時,因那拒人于千裏之外的冷淡, 總叫人難以長久注視, 也就常常容易讓人忽略, 長義王其實是宛若天人的好相貌。

雲姜注意到,睡夢中他烏黑的睫毛微微抖了抖,仿佛陷入夢魇, 眉間多了一條深深的溝壑。

她看了會兒, 擡手取下披風給他蓋去, 被子揚擋住,小孩兒悶悶不樂又很小心地說,“他壞, 不給。”

在他眼裏,對陛下兇兇的, 都是壞人。

雲姜笑了笑, 點他鼻間, “他若病了,我還要照顧, 不值當。”

“……噢。”子揚只得看着陛下對這個讨厭的人溫柔以待。

指間碰觸到魏隐的一瞬間, 雲姜的手腕被倏然睜眼的人猛地抓住了, 力道之大, 叫她的腕骨生疼。魏隐的手掌冰涼,發着冷汗,但他的眼眸,比熊熊烈火還要炙熱,定定地看着她, 看着她,仿佛靜止了。

他這樣凝視着,嘴唇剛張開就要說什麽,下一刻卻被子揚一個手刀打暈了過去。

“就是壞人!”子揚還很生氣地皺皺鼻子,拉過雲姜的手吹氣,“呼呼,不痛。”

“嗯,不痛。”雲姜應付幾句,沉思了會兒,吩咐外面的人加快速度,道情況惡化了,如果她想的不錯,那刀上應當是塗了毒。

趕車的是刺史府的護衛,自然清楚魏隐的身份,聞言大驚,立刻拿出了十二分的速度,硬是在一刻鐘內,就從擁擠的街道沖回了刺史府。

刺史府中,管家聽聞消息,早率人候在了門口,待馬車一出現,立刻就迎了上去。

車門一開,先出來的少女烏發如羽,叫管家怔了怔,擡首再看到那張臉,直接就愣在了原地。

“人在裏面,快擡下去罷。”少女輕輕地說,聲線是柔的,但語氣幹脆利落,眼皮都懶得掀起,兀自下了馬車,随她而去的,還有位那趕車的冷峻男子和一位半大少年。

管家登時反應過來,知道這不是分心的時刻,馬上就讓人按照分工忙碌起來。匆匆行過長廊時,不知怎的,管家硬是回眸望了眼,只見少女進刺史府,猶如在自家後院閑庭漫步,無需人帶領,就往招待客人的花廳走去。

心底已經起了驚濤駭浪,管家來不及做甚麽,只得順手拉過一個仆從,吩咐幾句,就跟去照看魏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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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史府,本來純粹是刺史居住的府邸。一如南方園林,小橋流水,畫廊樓閣,處處透着精致典雅,好似斐然君子,又好似雲端美人,即便是不喜愛這種風格的,也要道一聲漂亮。

翁朝接任後,由于他尚未成家,除了他和下人,府中無人居住,他也就沒了打理的心思。漸漸的,還把府邸當做了辦公的衙署,好些庭院,都改造成了議事所或練武之地。

在雲姜的印象中,刺史府是極為美麗舒心、适合居住的小園林。如今,花木蕭條,門所冷硬,生生從江南溫柔清麗的美人,變成了木讷大漢,叫她走了幾步,就不願再走了。

她的堂弟,一如既往的沒有品位。

“還是回廳中坐罷。”她幽幽嘆了口氣。

衛息沉默地像個石頭,一言不發,只知緊随其後,枯葉落在了發間也沒察覺,被子揚好玩地揀去,湊過去一個大腦袋,“呆呆?”

他對衛息還是很有好感的,願意與人玩耍,就證明了子揚對此人的喜歡。

子揚的眼神,實在清澈,衛息對他無法露出冷色,便輕輕撥開他的臉,“跟緊陛下。”

“喔!”子揚看了看他,把那片落葉往他懷裏一揣,呲溜就跟了上去。

衛息也想嘆一口氣了,他越來越感到了陛下的神秘。自幼生長在宮中,由無數大臣看着長大的陛下,過往經歷該是最透明的,但從他回京重見陛下以來,無法理解的事,就越來越多了。

此刻,他有許多問題想問,譬如陛下的女裝,譬如長義王和翁朝的反應……

“奉宣,你去看看魏隐罷。”雲姜開口,“這裏是刺史府,也無需你陪着了,不然,去幫翁朝查查剛才的那些人是誰也行。”

“好。”衛息幾乎是立刻就應了,他迅速站了起來,大步地往裏走去。

雲姜支頤看了會兒他的背影,心想,衛息應該有所懷疑了。一路來,她沒有做甚麽掩飾,穿了女裝後,就全然當自己恢複了身份,而沒有考慮過衛息的心情。

想來,應當讓他很糾結罷,懷疑卻又不敢相信的情緒,想必會持續很久。

不過,和她又有甚麽關系呢。

…………

滄州,高家宅院。

商不言府,故而高家雖是滄州本地有名的富商,也不敢稱宅為府。他們家祖輩代代行商,到如今,已經積攢了驚人的財富。

可縱然是富貴滔天,高家也一直有個心病,他們想脫下這低人一等的賤商帽子。

起初,他們走了捐官的路子,九品小官捐上沒幾日,梁朝被推翻,新帝登基,許多官吏重新登記,似高家這等還沒走正規程序的小官,就被撸下了。

捐來的官位太小,當的本也沒甚麽意思,經此一遭,高家老父就想着高嫁女,攀一門好親家。奈何他家運氣實在不好,好不容易給女兒定了京中三品大夫府上的親事,即使是個庶子,也相當于登天一步了。可親事剛定下沒多久,男方就同自家表妹好上了,并言非此女不娶,攪得大夫府中不得不退了這樁親轉結表妹家。

高老父氣結,心道求人不如求己,他平素給那些大官獻的好處也不少,真到關鍵時候沒見幾個幫忙的,可見還是瞧不起他,并不把他的人情放在心上。

他思來想去,還是決定讓兒子去考試,砸下重金,努力請最好的夫子給兒子授課。

可惜兒子實在不是考試的料,并非貪玩,而是天生沒有讀書的才。心病不能不解,高老父就尋思有沒有買試題的法子,沒想到,還真讓他找到了路子,有老友神神秘秘地說不僅可買試題,還能給一份完美的答卷,只需背下就行。

高老父自然應下,不過是花了些銀子,就讓兒子一次中舉,阖家歡慶。

然而快樂沒維持多久,就聽說有人舉報科舉舞弊,朝廷派了人來查案。眼見快要查到高家身上,高老父一急,買通了山匪,想叫他們去吓上這些人一吓,一來拖緩查案進度,二來看看能不能銷毀他們找到的一些證據。

最有利的,莫過于直接吓跑這些人了。

結果,查案的人吓沒吓着高家不知,從山匪那兒傳來的消息,倒着實驚掉了他們半條魂。

朝廷派來查案的,居然是個王爺?!

想到自己做的這些蠢事,高老父臉色蒼白地想直接拿刀捅自己。

他沒讀過甚麽書,不通文墨,唯有祖上傳下來的經商的腦子還夠用,此刻急中生智,終于想到了還有誰能救自己。

“我記得,父親臨走前是不是留了塊玉佩?”他急聲追問夫人周氏,“就是那塊雞心的,中間有孔的乳白玉佩。”

周氏點頭,“是了,你的東西我一向收拾得妥當,就在床頭下的鐵盒裏面呢。”

高老父大喜,疾步朝房內沖去。他記得,父親臨死前說過,高家與翁家有舊,留下了個不大不小的恩情,假使他日有麻煩,拿着玉佩去尋人,這輩做主的是翁翡,翁翡看了,定不會坐視不理。

雖然,翁翡如今不再是滄州刺史了,但他餘威猶在,且侄兒翁朝也正坐在那位置上啊!

如果能請動翁翡出馬,想來此事就能化解了。

思及此,高老父抹掉一頭冷汗,都沒來得及和家裏人解釋一聲,就帶着随從和一堆禮物,匆匆趕往滄州最偏僻的滄西街,原刺史翁翡就住在那兒。

滄西街,原本是城中荒廢的一塊地,高老父是親眼看着它被圈起建設起來的。最初,它被建成了一個馬場,因為翁翡的掌上明珠愛馬,養了許多名貴馬駒,翁翡便特意為愛女建了這麽一個馬場。

後來這赫赫有名的明珠隕落,馬場也被拆了,翁翡就把府邸遷到了這裏,整條街道,只有翁府一戶人家。

因過于冷寂,滄西街還曾傳過鬧鬼的傳聞,尋常孩童,根本不敢靠近。

走得愈發近了,高老父才漸漸覺出緊張來,問馬大,“這幾年,有誰見過翁老的面沒?”

馬大豎起三根手指,“聽說不超過這個數,翁老輕易不見人,聽說連府中下人見他一面都難。您來求翁老辦事,還不如直接去刺史府,說不定還有指望些。”

高老父搖搖頭,露出高深莫測的神情,“你不懂。”

話雖如此,他自己卻越發不确定了,直到輕扣大門,把玉佩交給門房後,才微微放下心。

肯去遞交,說明翁老肯定在府中,也不是那樣絕對的不見客。

大門緊閉着,高老父在冬風中站立了足足一刻鐘,腿都酸麻了,滄州的冬日是不怎麽冷,可這樣站着吹風,也叫他不禁接連打了幾個噴嚏,往日腿疾都要有複發的跡象。

他跺了跺腳,目光膠着在門把手上,竟開始思索翻牆進去的可能性,終于在瀕臨失去耐心之際,門內換了個人出來。

鶴發老者冷冷盯着他們,“高家何人?”

高老父連忙告上自身,“高永是我父,我名高林,這是我家中随從。”

“只你一人進來,他就不必了。”老者留下一人的縫,站在了門旁,再不說話了。

大人物總有些怪癖,高老父習以為常,叫馬大侯在外面,獨自邁進了這偌大的、冷森森的翁府。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上夾子,今天就早點更吧

雖然小破文數據不咋滴,我也要堅強地掙紮→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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