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翁朝找雲姜談心, 刺探身份是其次,主要是對這名少女有好感,莫名很有想親近的感覺。

他如今功成名就, 在雲姜心中卻依舊是個憨憨堂弟, 對他不曾特意冷淡, 故而,二人也算交談甚歡。

如果,旁邊沒有個氣呼呼瞪視翁朝的子揚的話。

翁婂受此一幕刺激, 暫時也不想讨好長義王了, 回到家中就着人去打聽衛氏少女身份。結果, 衛息身份都出來了,少女依舊是一團迷霧,僅有衛息族妹這幾個字。

可翁婂又特意去查了, 京中的衛氏一族,根本就沒有和這位年齡、身份能對上的姑娘。

為此她靜候了一日沒有動靜, 就是看這少女會做甚麽, 結果得到的就是一會兒衛息陪着逛街, 一會兒兄長陪着用飯,一會兒又是和長義王待一塊兒的消息。

翁婂聽了, 更是氣羨,

“聽說衛公子已被擢升為禁衛軍統領, 能讓他以禮相待的, 應當身份不俗。”

翁婂不以為然,“還有可能,是情誼不俗呢。”

她已在心中認定,這少女和衛息有瓜葛,轉頭又和長義王、兄長牽扯不清, 定是個攀龍附鳳之徒,令人不齒。

仆婢聽了欲言又止,有心想說以那位姑娘的容貌氣度不至如此。可她也知,自家姑娘看着驕矜氣傲,實則心性極其狹隘,很難改掉偏見,便不作勸。

只一個照面,翁婂就十分不喜雲姜,她不敢去命令兄長,轉而靈機一動,喚來了親哥哥。

“婂兒可算想起我這個親哥了。”甫一來,男子就口吐輕挑,讓翁婂不高興地擡眸。

她這個親哥哥,名為翁長望,這個名字是他們母親纏着翁父取的,殷殷期切可見一斑。翁長望年長她七歲,小有功名在身,如今在滄州履職七品,平素風流,早已成親,但仍改不了眠花宿柳的習性。

翁婂最瞧不上的就是這嫡親哥哥,平素兄妹二人感情算不上好,但因血緣之故,平素小事翁子望倒也縱容她。

這會兒聽翁婂說,讓他去勾引一個女子,翁長望好笑之餘也有些警惕,“那女子身份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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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同你身邊那些沒甚麽兩樣,想要攀個高枝罷了。”翁婂不耐煩,“她纏着那位王爺,我煩得很,哥哥去把她打發了罷。只消你亮出叔父的身份,還怕她不應你麽。”

叔父的身份……翁長望難得有些郁悶,他以往雖也打過叔父的旗號來給自己增底氣,可這會兒聽到妹妹毫不猶豫地說出,到底還是有些不愉。

他自己就有那麽讓人瞧不上眼麽?

看出他的不樂意,翁婂冷笑一聲,“這女子品性雖不堪,但相貌也算得上天姿國色,世間少有,哥哥不去,我可就去找別人了。”

讓她誇別的女子,可比諷刺她自己更難受,翁婂的臉色極臭,反而讓翁長望信了幾分。

終究是貪色的天性占了上風,翁長望猶豫片刻,還是道:“算了,我就幫你這一回罷!”

兄妹二人合謀這種事也不算第一回 了,翁婂得償所願,把查出的事都告訴了哥哥,就等他的好消息。

無巧不成書,翁婂在查雲姜時,魏隐也在吩咐人查清雲姜來歷。

魏隐的人查出,衛息這位族妹像是憑空冒出的,他從京中來滄州的路上,突然間,就多了位族妹。衛息對其小心呵護,關愛有加。

楚生将三張寫得密密麻麻的紙呈去,“這是衛氏近三代所有年紀相近的姑娘,不過和衛統領所說的,卻沒有一個能對上。”

魏隐并不意外,黑黢黢的眼眸望了紙張許久,看過了所有名字,他問,“京中最近有甚麽消息?”

“除了上次所言,也無大事了。為了追查刺客,文相和衛大将軍近日好像都宿在宮裏,陛下受了驚吓,至今卧病在榻,不曾上朝。”

小皇帝不上朝是常有的事,确實算不上稀奇。只是文相這樣恪守禮儀的人,竟然也會長久宿在宮裏,這點,就叫魏隐有些驚訝了。

楚生見王爺沉思良久,終于忍不住把自己心底的話說出,“主子若喜歡,直接和衛統領說便是,以您的身份,也不會有人拒絕。”

十多年來,他第一次見王爺對一個女子上心,因那反應,他心中有點猜測,實在不忍見王爺再把自己困在過去。

一個女人而已,王爺難得想要,難道還不能要麽。

經他提醒,魏隐視線動了下。楚生是他的親信,和他的想法,倒不謀而合。

他調查此女的身份,只是為提前做好謀算而已,事實上不管她為何人,于魏隐來說都已經是囊中之物。

魏隐微微一笑,如春風化雨,冰消雪融,“你說得對。”

正是此時,外間扈從扣門,“王爺,有人到訪,滄州前刺史現在書房,翁使君請您過去。”

翁翡,魏隐瞳孔微震,當即起身,“我這就去。”

此次到滄州,魏隐未去拜訪翁翡,翁朝對此猜測二人是多年未聯系關系冷淡了。事實不如他所想,這對曾經差點成翁婿的二人,這些年的信件來往從未斷過,其中緣由就不是外人能知曉的了。

他們的交往一直都在暗處進行,世人難以知曉,正因為如此,魏隐才覺得翁翡明着來找他,有些奇怪。

書房外立有護衛把守,楚生略略掃去,發現都是陌生面孔,顯然是那位滄州前刺史帶來的。幾個護衛皆孔武有力非尋常人,他心中好奇,聽說前刺史因為妻女離世大受打擊一蹶不振了,一人搬去了偏僻的宅院,沒想到居然還養了如此出衆的護衛。

不過,時雍朝許多權貴府中都有護衛,律令規定只要未超三百,便不算豢養私兵。

楚生止步,看着魏隐邁步入內,竟覺得王爺此刻失了穩重,不像在京中素有威名的長義王。

興許因為翁翡是長輩?楚生想。

屋內除翁翡翁朝兩人外,還有高老父在,只是三人都暫時無言。一方書案将叔侄隔開,其中的氛圍,也算不得友好。因嬸嬸和阿姊的死,翁朝一直對叔父心中有怨,但又因為自幼在叔父的庇護下長大,養恩如天,他不可能真對其做什麽,就一直如此僵持着。

魏隐的到來有如破冰,他先向翁翡稽首,“翁伯父。”

翁翡颔首,對他笑道:“許久不見了。”

這位滄州前刺史,今歲正到了知天命的年紀。尋常人猜測他經過妻女之痛,本該形容憔悴,衰老不堪,但如今他閑靠椅背,微微含笑、氣度從容的模樣,依然姿儀甚美,看上去只是四十出頭。

若非他多年來深居簡出,甚少現于人前,恐怕想成為其續弦的也大有人在。

魏隐的表現,正如看到許久未見的長輩,親切不失尊重,“上次一別,已有十四年。見伯父安好,見微便也心安了。”

翁翡言,“你逢年節必備重禮,有心了,即便身不在同處又有何妨,男子立業是應該的。”

“我今日來,主要是看看重達侄兒,再來,順便有件事與王爺說一說。”兩人寒暄幾句後,翁翡就如此說。

他示意高老父站上前來,“這是滄州有名的義商高樂,如今各地知名的滄州商行便是他主管。我與他先父有些舊情,他言和王爺有些誤會,我便叫他來直接說個清楚。”

翁朝作為牽線的工具人,并不言語。

魏隐“哦?”一聲,迅速理解了翁翡這話的含義,便淡淡點頭,“我都不知和高當家有誤會,不妨說來聽聽。”

大約是有了翁翡做底氣,又見魏隐此時神情不算冷酷,高老父鼓起勇氣,從他望子成龍以致被小人所騙,買下了試題說起。他言,東窗事發後一家人都很後悔,幾次想到官府主動坦白,又懼怕重罰,前後為難之際,妻弟聽說了他們的擔憂,竟使銀子買通了當地惡霸,想教訓欽差一頓,才有了魏隐等人遇刺一事。

對此,魏隐眉頭都沒擡一下,示意他繼續。

高老父咕嚕一下咽了口口水,繼續按照翁翡教的話說,“小民自知有罪,其一不該鬼迷心竅買下科舉試題,其二沒有管教好家人以致各位貴人受驚。小民願散盡家財,為國庫盡微薄之力,不求罪責全消,只求留小民全家一個活路。”

說着說着他心中發苦,去求翁翡時也不是沒想過恐怕要費去不少財産,沒想到是全部都沒了。可是對方條分縷析地與他說明,刺殺欽差就是死路一條,能不能用這些保住他全家的命,還不一定。

銀子可以再賺,命肯定更勝一籌,能做到這樣大的家業,高老父自然不會缺乏孤注一擲的勇氣。

屋內靜默了會兒,魏隐方不緊不慢開口,“此事涉及的并非我一人,我也不好做主,不過……你既主動坦白,認罪屆時我也會與他們說清,從輕處罰。”

這麽幾句話,高老父就感激涕零,連連躬身不止。翁朝卻在心中一聲冷笑,他可是聽出了其中的意思,叔父那幾句介紹,分明就是字字指向高家家財,恐怕魏隐也是明白這潛藏的含義,才這麽輕松答應了高樂。

翁朝頓時明白了過來,這二人哪裏是像他想的沒有再聯系過,分明就默契得很。

怪不得,怪不得一聽叔父在此,魏隐一請就來,還如此得好說話。

壓抑着心中的憤怒,翁朝等着叔父和魏隐表面說了些客套話,又陪他們在園子裏走了一趟,獨留叔侄二人時,才沉下臉色。

“還是沒有放下心中的妄念麽!”

翁翡也不意外他的話,淡淡掃一眼,“叔父也不叫了,這就是我教你的為人?”

他用茶蓋輕輕碰了兩下杯身,悠悠地品茗,任誰看上去,都像是個修身養性的中年美郎君。翁朝想,誰能想到這樣的人,會一直心存天大的野心呢。

可是只要一想到為他的野心所付出的東西,翁朝就感到心底一陣無力和痛苦。

當初,梁帝正是察覺到了他叔父翁翡的野心,才把長公主嫁過來的,長公主,也即是他的嬸嬸,一個溫柔體貼又敏感的女子。嬸嬸從來就知道自己的使命,她也做好了犧牲婚姻的準備,只沒想到,翁翡會待她那麽好,可是同時,翁翡又從未因她而放下過奪位的步伐。

辜負了兄長的寄托,又不忍看到夫君未來和兄長兵戎相見,嬸嬸憂思多年,終于郁郁成疾,失去了性命。臨死前,她都還在問叔父“當真要如此嗎?”,叔父看了她許久,還是沉默地點了點頭。

嬸嬸眼中最後的光芒也消逝了,她失望地閉上了眼,永遠沒再睜開。

年幼的翁朝從門縫中看到這幕,當場就要拔劍去和叔父決鬥,他不能理解叔父的狠心。

如果說嬸嬸的死讓翁朝和叔父的感情有了裂痕,那麽阿姊的死,就讓翁朝徹底恨上了這個叔父。

阿姊是為叔父死的,那時梁帝意識到江山将亂,派死士去暗殺幾個将反之人,叔父就在其中。死士潛入刺史府多日,最終選擇了在叔父吃食中投毒,卻被阿姊誤食,那毒太過霸道,連讓大夫看診的機會都無,他的阿姊就沒了。

翁朝不知道,阿姊臨死前可有恨過她的父親,但翁朝清楚,嬸嬸和阿姊二人,都是為叔父死的。

明明靈堂中,叔父也悲痛欲絕,甚至失聲痛哭。

這樣的慘烈教訓,這樣的痛苦,緣何他就能放下,甚至還惦記着那把椅子呢?

翁朝實在不明白,難道那個位子,會比至親之人還要重要嗎?

所以,此刻的翁朝實在拿不出好涵養,也不理會翁翡的诘問,只怒而反問,“我只問你,你是不是和這魏見微在合謀不該謀之事?”

翁翡靜看他,“你知道自己在說甚麽嗎?”

他這樣淡然的态度,反而讓翁朝更确定了心中的想法,一時又是悲痛又是憤怒,“還不夠嗎?你還不明白嗎?不是你的,就注定不會屬于你,付出那樣大的代價,為何你就是執着于它?嬸嬸和阿姊的死,難道你都忘了嗎!”

“你懂甚麽?!”提到妻女的死,翁翡忽然猛地站了起來,厲吼出聲,像殘戾的獅虎,兇兇赫人。

這對叔侄倆在這一刻相對而立,各自都有一雙微紅的眼。

但僅是這麽一瞬,翁翡就收斂了失态,只是也不複方才的溫和,“該失去的,我都已經失去了。”

他說:“正是因為如此,如果還不能達成所願,那所有的一切犧牲,不就白費了麽?”

留下一句輕輕的話,他孤身離去,徒留侄兒翁朝在原地,止不住面部神色複雜的變化,似猙獰,似哭,似笑。

作者有話要說:  我想想要不要有第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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