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衙署追趕人後, 魏隐暫未回刺史府,孤身一人去了滄西街。
街道寂靜,唯一矗立的那座府邸前挂了兩個燈籠, 正泛着淺淺的橘紅色光芒, 無邊的黑夜中, 只有它的周圍還有一絲光亮。
不待魏隐叩門,府門已經悄然支開一條小縫,老者站在後面, “進來罷。”
他的主人早已吩咐他在此靜候貴客。
熟悉的場景讓魏隐想起, 翁斐一直就料事如神, 他的為人處世、計謀籌劃,都少不了翁斐的教導。
魏隐從未來過這座府邸,但府裏的布置和曾經的刺史府相差也不大, 只是沒那麽精致罷了。
翁斐正拿着什麽東西在燈盞前細看,他上了年紀, 眼睛有些小問題, 得把東西拿得遠些才能看清。
“見微來了。”他拍了拍身邊座椅, “坐過來。”
說着指了指手中小卷,“你看看, 這上面寫的是什麽?”
魏隐定睛看去, 發現是白紙上寫了幾行亂七八糟的字, 字跡潦草, 忽小忽大,再認真分辨,才看得出寫了甚麽【臭爹爹,壞爹爹,混蛋王八蛋爹爹】之類的話。
他目露驚訝, 翁斐含笑道:“想不到罷,這是善善小時候剛開始學寫字,罵我的話。”
“……”倒也想得到,這的确是雲姜能做出來的事,她從小性情就……很是不羁,也就大了些以後會僞裝罷了。
翁斐說,“本來把這些收集起來裝訂成冊,是想讓她長大以後看看,她小時候有多麽放肆。能忍住不揍她幾頓,也是我脾氣太好。”
語罷,兩人同時沉默了下。
翁斐忽然轉了話題,“少帝離京了,你可曉得?”
“有點猜測,但沒有确切的證據。”皇宮中,文相他們掩飾得很好,朝堂上也沒多少人關心小皇帝的行蹤,故而魏隐的人也沒能打探出具體情況。
Advertisement
翁斐意味深長地瞥了他一眼,當真是故人擾心智,小皇帝出宮肯定有人随同,魏隐莫非還沒想到,這個最有可能随同的人,就是新晉升為禁軍統領的衛息麽?
他知道後也着實驚訝了番,衛息身邊只有那個來歷不明的少女和一個心智不全的少年,總不能那兩個是小皇帝?
可想到少女出衆的儀态和隐隐淩駕于衆人的氣勢,翁斐還真對她起了這個懷疑,但他沒有想象力豐富到以為少帝原本就是女孩兒,只當少帝為了掩人耳目和少年的好玩心性,特意扮作如此。
提點兩句,見魏隐還是沒有想到,翁斐也就作罷了。這個孩子是他看着長大的,他亦有恻隐之心,如果能殘留希望,有時候人活得糊塗些也沒甚麽。
且魏隐如此,對他來說也令人放心些。
兩人說起正事,魏隐道:“秦致那邊也察覺出了前朝勢力的存在,等他這次回京後,就再不得安寧了。”
“正好。”這個發展和二人之前的安排很不同,但算不上壞事,翁斐想,可能反而是個助力,“我這裏有了些眉目,柳相那邊近日動作頻頻,恐有大事,你叫京中的人提前做好準備。”
“是。”
這場談話持續到了深夜,老者再送魏隐出門時,奉命為他備了輛馬車,“魏公子,老奴送你。”
馬蹄篤篤聲響徹清靜的街道,魏隐閉目養神,心中忽然生出一股疲憊感。正如他曾聽到的翁朝所言,他其實也無法理解翁斐對那個位置的執念。
同為男人,争權逐利很正常,可那把椅子只有一個,實現目的的方法卻有那麽多,翁斐卻很執拗地,只盯着它。
魏隐被他一手教導出來,本來也十分贊同翁斐的觀念,欽佩他攪弄風雲的從容,尊重他這樣的強者。可是近些年來,他越來越感覺到,翁斐幾乎是走火入魔了,他想要的不是那個位置,而是“奪得天下”這個結果。
因為翁斐為它,犧牲的太多。代價一旦付出,就會忍不住深陷其中,沒有達到目的就無法罷休。
離刺史府還有些路時,馬車停了下來,魏隐對老者道過謝,慢慢地走進去。
星光璀璨時分,門房都打起了瞌睡,魏隐路過西邊客舍時腳步停留了下,目光有一瞬凝在那緊閉的外門,終究還是一掠而過。
楚生一直在候他歸來,興沖沖地很想說他知道要如何讨衛姑娘歡心了,畢竟要先禮後兵,總不能一開始就對人家姑娘說看中你了和我走罷。但他剛見到魏隐,就也被輕易打發走了,站在廊下時不禁摸了摸腦袋,想:王爺平素就冷冷淡淡,但今夜,好像格外得沉默?
讓魏隐來說,也解釋不清,可能自從見到了那個和雲姜如此相似的少女後,他就漸漸有了這種感覺。
他其實,一直在努力遺忘這個人。外人傳他因亡妻不續娶,誇他深情,內因也并非如此。只是他成婚的時機還未到,無論是身邊屬官還是他自己,都有了屬意的人選。
假使非他所愛,婚姻作為籌碼,就不覺得有甚麽。
他剝了顆桂花糖含入口中,把自己重重地摔進被褥,雙目無焦距地盯着上空,忽略其他一切感觸,唯有甜味停留在舌尖。
看着看着,魏隐忽然重重嘆了口氣,翻過身側着。已至而立的他本來早已沉穩,這個樣子,卻很有種少年愁苦的模樣,若讓他人來看,肯定不敢認這個是矜貴傲氣的長義王。
他摸向腰間,習慣性地要摩挲甚麽,卻發現那裏空蕩蕩,眼皮微跳頓時坐了起來,回憶今日行程。
今日确有幾次匆忙,很可能它落在哪兒沒有注意到。
會在哪處?
魏隐皺眉掃過屋內,随後目光一定,落在了窗戶那兒。
他出門前合上的小窗不知何時被打開,靠窗的小桌上,靜靜躺着他熟悉的小黑盒。
被人打開過。甫一入手,魏隐就敏銳地發現了,雖然被複原得很好,但他對這個機關盒太熟悉了,幾乎是閉着眼睛摩挲,都能描繪出它所有的細節。
這是世上獨一無二的機關盒……意識到這點,魏隐的心跳,突然快了起來,因為他已經猜到打開的人會是誰。
除了那個讓他感到無比熟悉,想要直接奪來的少女,沒有其他可能。
他對少女沒有感情,只是将曾經的一腔思念寄托在了這個相似之人的身上罷了,本來想的是,能帶在身邊做個擺設,日日看着也好。既然和善善那樣神似,他就容不得她最後陪在別人身邊。
可是這一刻,魏隐心中被厭惡了千萬遍的臆測,又忍不住冒了出來。
也許,當真是那絕不可能的可能呢?
…………
翌日,雲姜一覺睡到自然醒,時辰已不早了。冬日沒了雀兒的啁啾聲,便也仿佛少了一分生機。
她推開窗,就見少年可憐巴巴地蹲在下面,見到她立刻直身站起來,“扇扇,餓。”
昨夜他費了好大一番力氣,才繞過魏隐的人把盒子放進了他卧房,半夜其實就餓了,只是回來沒敢吵醒雲姜。
“先吃顆糖。”摸摸他腦袋,雲姜道,“下次不許再亂撿東西了,知道嗎?”
“嗯嗯。”
子揚才不會再撿那個讨厭的人的東西,他昨天看到扇扇盯着那個東西出神很久,神情是他完全看不懂也無法打斷的,子揚心裏,就非常不高興。雖然最後還是讓他物歸原主,但當時子揚就恨不得把東西丢掉,再踩好幾腳。
現在,就算給他十只烤雞,他也不會再給扇扇看到這樣的東西了。
“衛息還沒回來嗎?”
子揚搖搖頭,“沒看見。”
看來他們有進展了。雲姜想。
她領着随身挂件子揚,準備去街上找些好吃的,這會兒馄饨面餃攤早就開了,她尤愛這些市井美食。
出門的時候,雲姜沒發現,隔着一條長長的走廊,有個男子在那兒站立了許久,發間都凝上露水。這會兒見到她離開,也跟了上去。
男子便是魏隐,他昨夜沒有直接過來質問,今早也只是默默地候了許久,楚生随侍左右,怎麽看怎麽都覺得王爺中邪了。
從昨夜開始王爺就顯得不對勁,這會兒尾随人家衛姑娘,就更奇怪了。
并非楚生有忠仆濾鏡,而是以他們王爺的品性相貌、地位權勢,若稍微流露出那個意思,有哪個姑娘抵擋得住?
縱然,這位衛姑娘看起來性情潇灑,無拘無束,似乎不是攀附權貴之人,但也不見得會拒絕。
“王爺……”他才剛開了個頭,就被魏隐擡手止住了,“禁言,跟着就好。”
“……”行罷,楚生倒要看看,王爺到底想做甚麽。
魏隐要做的也不特別,他只是起了懷疑,然後欲跟在少女身後,仔細觀察一番她,來驗證心中猜想罷了。
那個一開始就冒出過,然後瞬間被他抛棄的猜想……随着小黑盒被另一人打開,徹底在他心中紮了根。
烏黑的眼,動也不動地看着前方少女,許久才輕輕地眨一下。
雲姜選中一個馄饨攤,只聞香味,就知道其湯是用豬腿骨熬制了許久而成,馄饨看起來也是皮薄餡兒厚,個個分量十足。
她給子揚點了十碗肉餡兒馄饨,轉頭問攤主,“可有荸荠肉餡兒的?”
攤主笑了,“我還當姑娘是新來的,原來是熟客。這荸荠餡兒馄饨,可是我這攤在滄州城的特色,擺了有幾十年了,從爺爺那輩,傳到了我這兒。”
雲姜亦笑,“我偏愛甜,這餡兒給我多煮些。”
少女笑起來宛若三月春花,冬日清冷的早晨,也随之增色不少。攤主少見這樣容貌出衆的姑娘,見她溫和,便也喜愛得很,“好嘞,馬上就好。”
作者有話要說: 這本文的發展……只能說大家應該都想不到。感謝在2020-10-23 23:32:41~2020-10-24 21:00:14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呃 5瓶;唸 2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