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子揚的執拗勝過了雲姜, 她喝下藥,在滄州靜養兩三日後,京中又傳來驚天大事。柳相被寧國公強搜了府邸, 竟查出龍袍等違禁物制, 被投入天牢。

眼見翻身無望, 柳相逃出天牢,連夜攜了部曲家人,一并往北夷的地域去了!

聽說, 柳相逃出京城前, 在京城和皇宮各放了把大火, 燒死百姓宮人無數,其慘狀駭人聽聞,百官又驚又懼, 沒想到柳相竟和北夷勾結,蟄伏了這些年, 這京中還不知有多少他的人手。

一時間, 各府各門都開始清查府中仆役不說。

時值立冬, 年關前出了這等大事,衆人都料這個年不好過了。

翁朝審訊多日, 終于也查出在滄州部署這些的幕後之人正是柳相, 聽聞他已逃出雍朝, 拳頭捏得陣陣作響, “這老匹夫,派人在我滄州撒野,哪日見着我得親自射下他的腦袋!”

他這氣話也有各種緣由,滄州由翁氏把持多年,尤其是在翁翡的經營下, 滄州人幾乎只認刺史不認皇帝。這兒地界極好,望江穿城而過,北靠棼城南臨蘇郡,兩大糧倉都在附近,富饒肥沃不說,戰略位置亦是寶貴。

早先朝中不是沒想過派人來拿回這塊寶地,但在翁翡的勢力下,朝廷派遣來接任的官員不是失蹤在了半道上,就是在這兒不慎感染風寒病逝。朝中本就不太平,索性翁翡也沒有真正撕破臉皮,依然年年上貢,也會遣人述職,這滄州就最終讓翁朝給接了下來。

柳相在這兒安插人手,可見早有野心。

借着此次的機會,翁朝把整個滄州城清洗了遍,他這其中有多少私心,雲姜也看得出來。

看來,阿朝即使和父親有罅隙,終究還是為父親着想的,他無法狠下心。

“陛下,京城傳訊,讓您趕緊回京。”衛息捏了字條,看向恢複男裝的雲姜,她正透過窗墉看去,目色茫茫,也不知在看甚麽。

衛息的心緊了緊,陛下在離京這段時日頗為輕快,重拾少年裝束後,就仿佛又坐回了那把椅子,整日又變得懶洋洋無精神了。

“那就回去罷,玩了這些時日,也差不多了。”雲姜說着,慢吞吞站起了身,忍不住道,“唉,也不知何時能換個人……”

後面那半句,卻是輕到不能再輕了。衛息聽懂了,也要裝沒聽到,但心中第一次升起了疑惑,有時候所謂的忠君,當真是在為陛下好嗎?

假如,陛下自己壓根就不想要那些好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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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候,人如逐水之波,縱然不想做,奈何身不由己。

離開不同來時,龐勇等五百人自要跟上,滄州舞弊案也查得七八,魏隐和秦致都得回京,加起來浩浩蕩蕩有千人之衆。

臨別前,翁朝給衆人擺了場宴,宴席竟有翁翡到場,他作為滄州前刺史,在場中大小官吏中一呼百應,若有文相等人在場,一眼就能看出蹊跷。

雲姜靜看着,未料翁翡上前給自己敬酒,“草民鬥膽,臨別小贈陛下一盞。”

“翁老多禮,您是父皇也敬重的老臣。朕在此地多日,見百姓猶記您的恩情,茶樓酒肆,仍高談您往日功績,可見您為官有道,甚得民心。如今又由您侄兒接管,是我大雍之幸。”

小皇帝用這張肖似女兒的臉說出這番話,讓翁翡有瞬間恍然,他笑了笑,全當不知其中機鋒,“陛下過譽了,不過百姓擡愛罷了。此去天高路遠,萬望陛下珍重自個。草民年事已高,下次相見,還不知是何年何日。”

不會很久了。雲姜深深看了眼翁翡,把他此時的模樣刻在心間。

她的父親大有志向,即便她擺出身份也不可能阻止得了,既如此,她也不做徒增二人糾結的事。

翁翡對這個小皇帝,也升不起惡感,雖然在得知她身份的第一時間有過愕然,甚至想如果早知其身份,滄州這麽多時日,他早就有安排了,但這時候見着本人,還是想:罷了,不過是個傀儡小皇帝,把他控制住了又有何用,真正棘手的,都在京中。

酒席中,翁翡借翁朝的名義,又送了數百仆從至隊中伺候天子。

真正上了路,雲姜方知道,這數百人裏面還真有只用來服侍她的。幾個貌美乖巧的婢女跪在銮車內,身段窈窕,任誰看去,都知這幾位的用處。

衛息唰得黑了臉,“陛下,我讓她們出……”

“不必。”雲姜在衛息不可置信的目光中踏上車,“路途無趣,有她們陪着,甚好。”

父親心細如發,恐怕是在借這些人試探她的身份。

于是一路上,雲姜只讓衛息和子揚在外騎馬随行,自己則同幾個婢女在銮車內歡聲笑語不斷,偶爾透過簾縫,衆人還能瞧見小皇帝或躺在婢女雪白的腿上,或輕撫婢女臉頰口吐甜言蜜語,其餘人只道陛下風流,而衛息等幾個,就是內心各有滋味了。

衛息在雲姜的暗示下,對天子的真實性別有了猜測,可這會兒即便是見陛下同女子親近,心中也如火燒般不是滋味。衛息自己也未曾察覺到,他時常同子揚一樣,無意識地久久凝望銮車,待聽見歡笑聲,眉頭就好似鍋底黑沉。

但他到底比子揚多了理智和鎮定,沒有他的鎮壓,子揚早就沖進去把人給丢出去了。

驿站歇息時,探路人來報,“前方臨山臨崖,路闊但長,是否要繞路?”

雲姜一問,繞路起碼要多出一整日的行程,“長義王如何看呢?”

魏隐沉思,數頃道:“冬日也無大雨,無需擔心山崩,京中正有事亟待陛下,便不繞路了。”

一錘定音,早膳後衆人小歇半個時辰,就走上了平淡的山路。

路确實極為開闊,若忽略兩旁的高山和懸崖,只如平路般整齊,但幾個轉彎處,卻也有麻煩。

銮車內,雲姜再度卧在婢子腿上小眠,她喝了藥,正是昏沉時候,又因了身份被揭穿後沒有再塗妝容,魏隐掀簾望來時,又有了種初次見到她時産生的錯覺。

他身下高大的黑色駿馬踱行,整個人也因逆光看不清面容,只氣勢帶着冷煞,叫幾個婢子瑟縮了下。

魏隐面無表情掃視這些個貌美少女,道:“前方不宜行銮車,陛下,需得委屈您上馬行一段路。”

本就睡得迷糊,岚風襲來,讓雲姜輕輕出聲,迷蒙地睜了眼,還當面前是衛息,“那就你帶我吧。”

魏隐微怔,還是依令行事,把小皇帝帶到了自己馬上。

他的身形與衛息相差無幾,雲姜坐在馬前,自然而然地往後一躺,口中隐約道:“奉宣慢些,待我多睡會兒。”

雲姜的聲音,本就受她所控,宜男宜女,可清朗可柔麗,這會兒因睡夢之故,聽在魏隐耳中只覺軟柔動人,似撒嬌一般。

他身體都僵了,有想把小皇帝甩出去的沖動,瞥見那瓷白的面頰,終究是止住了。

眉頭皺起,魏隐有意忽略那不悅的感覺,只想:衛奉宣和小皇帝,是不是太親近了?

想到小皇帝離京誰都不帶,獨獨帶個衛息,就足以得知他們二人的情誼了。

魏隐心中,有着說不清道不明的躁意。正是此時,翁翡送他的玉佩在腰間一晃,淡淡的香氣襲來,叫他頓時又平靜下去,心道:衛烈冥頑不靈,如何拉攏都不聽,同文相一樣只忠于皇室,他的兒子受他所使,如此看護小皇帝也不足為奇。

“把陛下給我吧。”衛息打馬至他身邊,“看王爺似不大習慣同人這般近。”

魏隐本想同意,可觸及衛息望向懷中人的眼神,又止住了,“不必,來來回回怕是擾了陛下安眠,索性也不過這點路,為了陛下,也沒甚麽。”

他是故意的。衛息敏銳地察覺到這點。

魏隐同衛家不對付是肯定的,但因為這個殃及陛下,衛息心中到底有愧意,但因魏隐所說,他也不想打攪了陛下安眠,只能作罷。

看着陛下幾乎整個人窩在了魏隐懷中,睡得極是安穩,衛息垂眸,默默地打馬跟在了其後。

按照行程,本該在晚膳前抵達驿站,但山路看似不遠,走起來費時得很,眼見天色都昏了,都還未出這臨崖的山路。

縱然有魏隐擋着,山間一寒,雲姜還是慢慢被凍醒了。

擡頭望見魏隐面容時,她有一瞬間是恍惚的,仿佛回到少年時同魏隐在外游玩夜歸的時候,那時候她倦了,也是由魏隐這樣騎馬帶她。

“陛下醒了。”魏隐未低頭看她,口中道,“今夜恐怕要在這山路上歇息。”

“……嗯。”扶着他外袍,雲姜慢慢直起身子,暖意陡然離開,兩人都有些不适應,“子揚呢?”

“這裏,這裏!”子揚耳尖地聽見自己名字,賭氣好幾天的他立刻騎到前方來,興高采烈,“扇扇!”

雲姜莞爾,看見子揚毫無陰霾的笑容,總能令她心情舒暢,“帶我過去。”

她這身體不适合長時間騎馬,只能由人帶着,子揚自然高高興興地把人帶到自己馬上。

這時候雲姜才恍覺,少年這段時日在滄州長了不少身體,又高了不少,這會兒靠着他,竟同靠着成年男子也無異了。

“長高了些。”雲姜道,“回去讓七巧他們幫你領些新衣裳。”

子揚只開心地嗯嗯,兩人的交談聲,飄到了後方。

魏隐同衛息一樣,默默地打馬跟在他們後面了。

光線慢慢轉暗,禁衛軍已經在尋找适合暫歇一晚的地段。正是此時,頭頂的山上突然傳來響動,起初還是細微的搖晃,而後如波紋般慢慢蕩開來,以致衆人腳下的路面也開始晃動。

“砰——”随着巨響,山頂幾塊巨石掉落,直朝衆人砸來。

有人在炸山!他們齊齊意識到這點,然已晚了,山體出現裂痕,大大小小的石子以傾盆之勢落下,隊伍很快就亂了。

禁衛軍忙着趕來護駕,仆役們則四處逃散,短時間內,就出現了傷亡。

“穩住!”魏隐高喝,拉緊了缰繩,“迅速後退,前方一百人就地取器,擋住山石!”

說着,他欺身至子揚馬前,就要奪過雲姜。非他不信任子揚的忠心,但情況危急,子揚心智畢竟有失,騎術經驗也不夠豐富。

他來勢洶洶,子揚如何肯給,衛息見勢不好連忙也趕上前,只這短短的一瞬間,一塊巨石朝幾人砸來,剛巧砸在幾人旁邊,将這小塊土地分裂開。

四人措手不及,齊齊朝崖下猛墜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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