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風雪大了, 議事的禦書房中,小窗忽然被推開,呼嘯的寒風夾雜着大雪朝衆人劈面蓋來。有人猝不及防吸了滿嘴冷風, 咳了幾聲抹面, “王爺, 可是有什麽不對?”
“……無事。”魏隐的視線沿着雪色延伸到了無邊的黑夜中,他的心剛才突然猛烈狂跳了幾下,似乎有什麽不好的事将要發生。
他凝眉沉思, 将所有事情捋了遍, 确認應該不會有意外。今夜召集衆人前來, 是有要事商議,他沒有過多的時間去思慮,轉身坐了回去。
與此同時的大明宮。
內外寂靜無比, 守門、服侍的宮人都被遣走,空蕩蕩, 宛如一潭死水。
衛息直接一腳踹開香閣半掩的門, 視線一掃, 心髒瞬間收緊,被褥裏的人似乎已經沒了聲息, 閉目躺在那兒, 面上滿是不正常的潮紅和汗水。
他幾步走去, 半跪在榻前, 擡起的手微顫,“陛下……”
“陛下……”
呼喚兩聲沒有反應,衛息已經準備把人直接帶去太醫院,剛剛把她的手臂搭在自己肩上,懷中人就慢慢睜開了眼, “古太醫……”
“一個月前,古太醫因觸怒太後,已經辭去太醫院的職務,回嚴州了。”
雲姜劇烈喘着氣,“藥、藥……”
衛息一開始就取了藥,聞言立刻倒了兩粒喂入她口中,再倒了杯水,緊緊盯着她的臉,“我去找別的太醫來,即使暴露也沒關系,大不了,我直接帶陛下走,即使是魏見微,也攔不住。”
他少見的強勢,讓雲姜唇角有了極小的笑,又被猛烈咳嗽沖淡,“不是……怕暴露……”
而是除了古太醫,這太醫院中也無人能治她,其他人根本不了解她的病。
說話間,心悸感越來越強,偏偏身體熱度還在攀升,被衛息握住的雙肩仿佛有烙鐵在燙,她把頭一埋,發出痛苦的低|吟,感覺自己仿佛要在此刻再死一次。
當初喝下那盞毒酒時,她以為不會有更痛苦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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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姜從來不耐痛,臉上的表情最真實地反應了她此刻感受,仿若将要渴死的魚,努力喘息卻無法再汲取空氣,渾身滾燙,濕漉漉的面頰都分不清是汗水還是淚水。
“難受……”她往衛息胸膛更裏縮去,整個人蜷成了一個極其奇怪的弧度,“好難受……”
衛息的眼底滾着濃濃的黑霧,裏面的戾氣和殺意幾乎要止不住,如果秋禾現在就在眼前,定會被他一劍斬殺。
這個時候,衛息突然想到文相曾說過,他一直在為陛下遍尋天下名醫,其中有幾位,已經被請到了京城。
他一刻也無法再等,直接抱着人就邁步往宮門疾奔,黑沉的皇宮中,唯有他這一道身影極為顯眼。
今夜,禦書房內魏隐傳了不少大臣,因此宮中多了些禁衛軍以外的侍衛把手,他們看到一道黑影迅速朝這沖來,立刻戒備地把手按在腰間,“前方何人,速速停下!”
然而來人直接無視了他們,風一般就經過了,期間誰也沒看到他如何動作,旁邊已經多了兩個被踹倒的侍衛。
侍衛們大驚,提腳就要追過去,一人愕然道:“那……那好像是衛統領。”
衛統領?追趕的步伐都慢了下來,侍衛面面相觑,“……還追嗎?”
不,不追了吧……
誰不知道禁衛軍統領衛息如今擁有極為特殊的地位,其父衛烈大将軍掌握了雍朝近半的兵馬,而衛息自身亦将三萬禁衛軍牢牢掌控在手中,即使是如今攝政的長義王,也無法直接命令他。
“什麽事?”楚生受魏隐之令出來查看動靜,只看到幾個侍衛呆站在那兒,語氣就有些不好。
侍衛們一個激靈,暗暗交流了眼神,心想此事不好交代,便幹脆說,“方才一只野貓竄了過去,有人受驚叫了下。”
楚生皺眉,“打起精神,好好守着。”
他回身,對裏面的人也是如此回禀,魏隐便一帶而過,沒把這個小插曲放在心上。
宵禁之下,街道上無人行走,由遠及近的馬蹄聲在文相府邸的這條長街響起。衛息根本來不及走正門通傳,便直接翻了牆直入文相院中,被人從床榻上搖醒的時候,文相幾乎以為那些人終于按捺不住要來殺他,尚未清醒的大腦道了句,“若要動手,也該挑……奉宣?”
“陛下出事了。”衛息飛速道,“今夜冒犯,但我只能來找您。”
他把事情三言兩語概括性的講了,文相神色立刻變得嚴肅,匆匆披上外袍邊走邊道:“好在你來尋了我,我府邸旁邊的那棟小宅子,住的正是其中一位大夫,他對陛下的情況已經研究有段時日了,直接把陛下帶過去吧。”
匆匆間,衛息帶着雲姜又換了地方,這時候她已經沒了什麽聲音,只有痛苦的緊皺的眉頭證明她依然還醒着。
衛息的臉色比她還難看些,文相餘光瞄了幾眼,若有所思,腳下不停地領着人快速去了隔壁。
這大夫以前雲游四野,見過各種病症,類似雲姜的也親自看診過,正好剛有了進展。他脾性很好,半夜被人叫起來也絲毫不惱,直接讓衛息把人放到了客房的榻上。
“瞳仁潰散,穴位發燙,氣息急促……”擡手看了幾眼,大夫就道出這幾個詞,思慮着,“必須先用金針穩住生機,把衣裳脫了,背部朝上,方便我施針。”
見身旁的青年怔住了,大夫搖頭嘆道:“醫者眼中無男女,性命攸關的時候,就不要想那麽多了。”
衛息不是迂腐之人,很快下定決心,心中賠罪一句,就迅速解下雲姜寝衣,閉目将人翻了過去。
他再度睜眼時,映入眼簾的背雪白消瘦,兩塊蝴蝶骨微微聳起,像振翅欲飛的蝶,有種攝人心魄的美。
“你別走。”大夫頭也不擡地取針,“在旁邊給我舉着燈。”
這裏只有兩盞燈照明,确實不夠亮,衛息依言站在了旁邊,端起了兩盞燈,一動不動舉着。
他的手極其穩,光影都沒有絲毫晃動,讓大夫贊賞地看了眼,先迅速下了幾針,雲姜先是痛吟,而後聲音慢慢低下去,竟閉眼昏睡了。
大夫這才聊天似的開口,“你和這姑娘什麽關系?”
“是……友人。”
“友人?”大夫好笑地飄來一個眼神,“朋友會這麽火急火燎地抱着人找過來?”
衛息不語,聽大夫又問,“你是喜歡這姑娘沒錯罷?”
沒有旁人,陛下又昏了過去,衛息也沒什麽好瞞的,點點頭,“是。”
“很好。”大夫點點頭,“那這姑娘對你感覺如何?”
“……尚可吧。”衛息沒忍住,“您問這些是何意?”
大夫給了他一個微笑,“等會兒告訴你。”
此人不愧是文相遍尋名醫請來的,确實很有本事,眼見已經沒了半條命的人,硬是被他的金針拉了回來。衛息能感到短短一刻鐘間,陛下的心跳恢複了正常,氣息平緩,已然好轉。
施針極費心力,大夫看着輕松,此時渾身也像泡了水般,浸滿了汗水。
衛息忙向他道謝,拿出了身上帶的所有銀票玉佩,被大夫擺擺手推了回去,“別急着謝,還有事情沒解決。”
“……什麽?”
大夫指着昏睡的雲姜,“她中了迷|情香沒錯吧?”
“是。”
“迷香催發了她的心疾和毒素,我只是解決了這些,但那香……那些用來醒神的藥物和方法,她如今的身體都是承受不住的。”
衛息一愣,“那……”
大夫含笑,“你也這把年紀了,該懂的應該都懂,如何讓這姑娘度過這關,就無須我來教了。”
說着他轉過身就走,臨到門口又回頭說了句,“不幫也行,只是這一夜,這姑娘可就要難捱了。況且,若讓她受得太久,指不定心疾又要被引發出來。這種迷香最是難對付,即便這夜捱過去了,我也不确定今後是否會有什麽隐患。此事,你好好想想吧,她一刻鐘後就能醒,到時候你們兩商量下。”
說完又補充了句,“對了,如果幫人家姑娘解了這迷香,記得要負責,可不能直接走人。”
衛息:“……”
這意思是,非要解決了它不可是嗎?
但是,商量下……
因大夫的幾句話,衛息僵成了一塊木頭,在床榻前生了根,動也不動地盯着面前的人,斟酌着接下來的話。
仿佛過了很久,但其實也只是一刻鐘,衛息看到安睡的陛下,如大夫所言醒了過來,她的第一句話就是,“好熱……”
雲姜大腦還懵着,只是胸口沒有那樣難受了,這種時候,身體的變化沒有了痛苦的遮掩,毫無保留地讓她感受到了。迷|情香引起的沖動來勢洶洶,讓從未經受過這些的雲姜,幾乎瞬間陷入了漩渦,她只知道很難受,很熱,其餘的,卻也不知要做什麽。
衛息在她旁邊,制止了她胡亂動彈的手,但他身上的涼意好似解藥,讓雲姜下意識舒服的長吟一聲。
手一抖,衛息就要掙開,卻被雲姜牢牢攥住,當做了解熱的工具貼在面頰。
那臉确實非常燙,衛息努力摒去雜念,“陛下,有件事必須和您商量……”
“……嗯?”迷糊中,雲姜還能回應他,但這聲回答,像極了在某種時刻的呻|吟,衛息閉了閉眼,飛快将大夫剛才的話重複了遍,最後道,“其實方法有很多,不必非要如此,陛下稍微等會兒,臣争取兩刻鐘內趕……”
“我很難受……”他的話,被毫不留情地打斷了,雲姜直接用雙臂環住了他,半眯着眼睥睨他,頗有些不耐煩的語調,“有方法為什麽不用,還要耽誤時間?”
其實她剛剛根本沒聽清衛息在說什麽,只知他說什麽冒犯什麽男女什麽喜歡之類的,又扯到了什麽禮教。
什麽禮教的,雲姜最是不喜歡聽這些,但衛息覺得自己必須和她說清楚,他不想趁人之危,也不想讓陛下和自己之間,因為這件事而變得暧昧不清起來。
衛息,他從來都是個目标明确手段果決的人。
狠下心,衛息伸指用力戳在了雲姜的腰間穴位上,極大的痛感讓她短暫地擁有了神智,“陛下,臣的話您剛才沒聽清,現在再重複一遍。”
這一遍,雲姜總算弄明白了,她盡量忽略身體的滾燙,問,“你不願意?”
衛息一頓,定定看她,“陛下願意?”
以前雲姜從沒發現,他的目光原來也這麽有侵略性,脫去了臣子忠臣耿直的外衣,那更像是一個男人的、帶着掠奪性的眼神,仿佛只要她一個點頭,就會被立刻吞噬殆盡。
狼狽地轉過了頭,雲姜輕輕喘息道:“你給我備一桶水來。”
她不願意……明白了雲姜的意思,衛息沒有說什麽,依舊起身去備了水,并站在屏風外等候,以備她的呼喚。
泡在了水中,雲姜頓時意識到了自己的錯誤,先不說有沒有效果,她的身體也經不起這樣的折騰,怪不得大夫會有那樣的提議。
但她拒絕衛息,并非是因為不喜歡他,只是剛才太過混亂,什麽都想不好。事實上她對男女情|愛之事并無什麽想法,衛息忠直可靠,又解除了婚約。如果是他,并沒有什麽不能接受的……
夜涼如水,衛息靜靜地守在外邊,目光透過窗墉看到了一彎孤冷的月,月下是早已頹敗的枯樹。被拒絕的時候,說沒感覺是假的,但衛息明白,此事急不得、強求不得,他行事雖強勢,但在情感上,如果陛下不願意,他是不會強求的……也許吧。
“衛奉宣……”這時,他聽到了疑心是自己錯覺的,聲音極低的一聲呼喚。
凝神挺身,衛息豎起耳朵,又聽到了同樣一聲,這才敢确定地開口,“陛下?”
“你進來。”
“陛下,臣……”
“我讓你進來。”
衛息腳步一轉,繞過屏風出現在了雲姜眼前。面前的一幕,讓他微微睜大了眼,登時感到口幹舌燥。
水汽氤氲下,少女赤身浸在水中,毫無遮擋,水面上露出的脖頸修長雪白,以他極好的目力,還可以輕易地刺破水霧,直深入底下。
“陛下……”他的聲音,有些啞了。
“我的身體受不住了,你能幫我嗎?”雲姜平靜看着他。
衛息沉默了下,“陛下,此刻清醒嗎?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
“我還沒有到那麽糊塗的時候。”雲姜破水而出,盈盈眼眸與他對視,“幫我,立刻。”
作者有話要說: 小衛,是男人就不能拒絕!
話說突然有點後悔改筆名了qaq完蛋哦,一年只能改一次_(:з」∠)_
專欄新開了一本《有鶴雜文集》,裏面都是以前存的各種稿,但是不準備作為正式文章發表的,感覺有些梗還蠻有意思的,有時候重溫,看着看着都想穿回去催自己把它寫完了哈哈,大家去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