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犒賞北境将士的宮廷大宴, 由于一封滄州傳書改了時間。

如今南邊已然自立為潇灑王的翁斐提出要求,他要親自往京城來,與長義王共商大事。

當初潇灑王這個稱號傳出來, 不知笑掉多少人的大牙。想那滄州前刺史翁斐也是一位名士, 文采風流, 怎麽給自己取個難登大雅之堂的稱號?

誰也不知,這個稱號是數十年前翁斐年幼的女兒提出的。當時翁斐笑問愛女,以後爹爹也當個說一不二的王怎麽樣, 女兒坐在他肩上拍掌叫好, “好呀好呀, 那爹爹就當個潇灑王,潇潇灑灑走天下!”

妻子女兒相繼離世後,她們的音容笑貌時常出現在翁斐夢中, 令他悵然痛心。因此他達成所願後當真采納了女兒那時的童言,給自己取了這麽個好笑的稱號。

所以, 在他收到那封信後, 心中的震動可想而知。翁斐喜怒參半, 既肯定了這是只有自己和女兒才知道的事,又怕真是有人費盡心思挖出這些, 拿此作箋子引他生事。

無論如何, 他都要親自走一趟來确定真假。

如果是假的……翁斐目光冷冽無比, 那人不會想體會他的手段的。

他這個決定, 其實遭到了不少反對。雖然翁斐打的是清君側的名義,看似師出有名,但實際上有多少私心,他們都清楚。反對這個決定,其實還是怕翁斐去了之後會回不來。

不過, 潇灑王和京城這邊畢竟還沒來得及生出仇恨,當初他攻城的步伐出奇順利,并沒有多少傷亡,而後在勄江邊和蘭臺大營的将士也僅僅是做樣子打了打,雙方如今心平氣和地談一談,也算正常。

翁斐抵達京城的當日,魏隐親自前去渡口迎接,二人見面後相處和睦、談笑晏晏,竟沒有絲毫火氣。有好事者這時候普及了,道這二人曾經可有一番不淺的情誼,還差點成為翁婿呢,要不是翁斐愛女早逝,如今的境況怎樣還不一定。

其餘不知此事的人恍然大悟,怪不得長義王對這位多有容忍!

如此說來,長義王也是個念舊情的人啊。

說了半晌,翁斐環顧魏隐左右,看着頗為不悅地問,“怎麽不見陛下?莫非他不想見我?”

他問得不客氣,實則心底早就知道傳信給自己的是小皇帝,雲姜在信中說了她和魏隐的事,翁斐此舉不過是想看魏隐反應。

“陛下體弱,不便多走動。”魏隐淡笑,“等舉宴時,潇灑王就能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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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隐一出口,居然直接承認了翁斐這王的身份,周邊人心中如何震驚,自是不用說了。

翁斐笑了笑,撫須,“那就好。”

春意融融,皇城中早已是花木葳蕤,不複冬日的蕭疏風景。魏隐帶着翁斐一行人漫步長廊,身後綴了一串的官員,有京城的,亦有滄州的。

但翁朝不在其中,他被留下鎮守南方,以備後患。

一路上,百官見長義王待這位潇灑王打态度溫和有禮,便也明白了什麽。

“這般景色,已許久沒見過了。”逛了半日,翁斐發出一聲感嘆,後方有早就識得他的官員,也不禁跟着嘆了聲。他猶記得二十年前,翁斐攜妻女進京述職的場景,當時這位嬌妻愛女在側,本人亦是墨發風流,氣質斐然,今日卻已是皓首蒼頂,青春不再。

翁斐循聲看去,見到此人的臉怔了下,而後記起什麽,“原來是你!”

這人見翁斐記起自己,也不推辭,俯首道:“見過潇灑王,下官有幸得您記住。當初正是下官奉梁帝之令,帶您和令夫人、令嫒游覽京城。”

翁斐似在回憶,過了會兒恍然點頭,“确有此事。”

有了這一遭,此人自然走到了前列,翁斐不時會回頭和他說些往事,談到翁斐早逝的女兒時,此人感慨道:“下官記得,小郡主活潑可愛,極是聰穎,即便被她捉弄了,也無人惱得起來。就連梁帝,也時常會帶小郡主于膝上玩耍。”

他敢如此說話,也是因為翁斐的模樣看着很平和,像把那些痛苦都已放下了,而且,也是翁斐主動提起的這些。

聞言,翁斐果然微微笑了笑,“善善她……從小就很機靈,見了她的人,無有不喜愛的。”

身邊頓時有人紛紛附和。

少數幾個知曉往事的人,不禁偷偷看了看魏隐,卻見這位王爺如老僧坐定,巋然不動,面上一直含着微笑,從容極了。

倒也是,過去那麽多年的事,連翁斐都放下了,長義王更不可能還耿耿于懷。

說到底,這二人還是少了些做翁婿的緣分啊。

皇宮并非處處風景,若論值得欣賞之處,至多大半天也就結束了。索性時辰也快到了,魏隐就令人先把翁斐一行人送去了觀月樓,自己則以更衣的借口,繞行去了大明宮。

白日裏翁斐的言行讓魏隐起了疑心,他懷疑翁斐已經知道了什麽,今日才特地說那些來刺探他。要知道,以前翁斐可是一提到已逝的妻女就要發怒,不可能如今身份一變,就能完全放下往事。

接近殿門時,魏隐的腳步放慢了。

他的目光越過小窗,停在了伏案作畫的“少年”身上。“少年”一身青色春衫,更顯得身形風流,烏發毫無章法地随意披散,如瀑一般,泛着柔潤的光澤。

“少年”未察覺有人接近,依舊兀自好心情地畫着什麽,口中哼曲,探身蘸了顏料,繼續揮毫,愉快的樣子讓魏隐想到了今早在枝頭看見的,來回蹦跶的小鳥。

那只鳥兒,也同她這般快樂。

魏隐笑出了聲,引得裏面的人回身,見是他就撩了撩眼,回身繼續專注自己的畫兒,“怎麽來了,今日不是應該很忙麽?”

“再忙,也不會忘了陛下。”魏隐走了進去,書案上,雪山飛鳥躍然于紙上,逸趣橫生,很是生動。

魏隐眼眸一動不動地盯了畫好一會兒,才道:“這是雲杉雀,只适合被富貴嬌養,雪山那樣嚴寒的地方,它受不住的,陛下畫錯了。”

“我作畫,想畫什麽便畫什麽,想讓它如何便如何,哪需要旁人替我考慮常理。”雲姜如此回,語氣頗有些驕橫。

她随手丢了畫筆,走去淨手,魏隐跟着她走去,提前拿上了軟巾,“陛下說得是,臣這些話也不過是随口一說而已,并沒有其他意思。”

雲姜挑眉,“我也沒有別的意思,你不用緊張。”

魏隐含蓄地笑了笑,又道:“我知道,陛下不願提起往事,今日的故人想必也不願再見。所以,稍後還請陛下裝一場病,正好可以避開宴會,陛下以為如何?”

說話時,他的目光沒有錯開過雲姜,而她神情輕淡,聞言也只是微微皺了眉,而後道:“也好,就這樣吧。”

看這反應,可能真與她無關?這個想法出現在了魏隐腦中,過後他自哂了下,無論和她有沒有關系,這個決定總沒有錯。

畢竟,以她的狡智,只要抓住機會,就不會放過。

由此,雲姜順理成章地裝起了病,魏隐回到觀月樓陪翁斐說了會兒話,才有內侍把這個消息禀報上來,魏隐佯裝大怒,“陛下怎會突然病倒?”

內侍跪地小心回:“太醫道陛下天生體弱,本就龍體欠佳,初春這種換季之時,更要謹慎養身。”

魏隐依舊要發作,一來一回間,做足的戲讓翁斐搖頭,“罷了,本就沒什麽,我此來能不能見陛下,于大事也沒影響。”

此事就算作罷,翁斐在宴上,沒再提過任何與少帝有關的話。

一番酣暢的酒宴,席間亦達成了不少共識,賓主盡歡。魏隐道宮中安排了地方就寝,翁斐道:“在宮中留宿倒不必,還是回驿站去吧。”

聽罷,魏隐又親自送了翁斐回驿站,看着他進入房中,這才轉身離開。

過了許久,居高臨下站在窗邊看着一行人離開的翁斐道:“見微這孩子,有我當年風範。”

這些手段想當初還是他手把手教的,如今被魏隐反用到了自己身上,翁斐心中不可不稱微妙。

微妙之餘,卻也自豪。

他身邊站了位老者,正是當初守門的那位,翁斐同這老者既是主仆又是至交,翁斐所有的事,他都清楚。

老者道:“您還是今夜就進宮為好,此事宜早不宜遲,不管是真是假,也好做接下來的決定。”

翁斐目光掃過他,默了片刻,知道他看出了自己內心的些許退卻,長嘆一口氣,“也好!”

他倒要看看,這到底是不知哪兒來的牛鬼蛇神,還是……真是他的善善。

作者有話要說:  預收那裏的兩本已經各存了兩章開頭了……嗚明天給編編康康,再一起參考下她的意見決定開哪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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