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三年後, 沙城雪山。

盛夏時節,雪山山腳綠意盎然,雪水化作小溪緩緩流淌, 滋潤了一路的植被, 偶爾有幼小的雪鹿從樹後探出, 口中嚼着難得生長出的綠草,一雙水汪汪的眼好奇打量村莊中來往的人群。

它是雪山孕育出的生靈,被村民奉為雪山山神的愛寵, 從不會受到傷害。若有人膽敢偷獵, 還會被憤怒的村民打出去。

看了會兒, 覺得無聊了,小雪鹿邁出四蹄歡快地往上奔躍。

雪山極高,一路往上, 都是不同的風景。樹梢寬大的葉片變窄,由密轉疏, 氣候亦愈發寒冷。在這垂直的高度, 短短時間內幾乎能夠感受到四季變換, 神奇而美麗。

小雪鹿發出呦呦鹿鳴,在山腰稍作停頓, 張望了兩眼, 随後認準一個方向跑去。

寒風烈烈的雪山中, 伫立着一座由厚厚的冰塊制作的小屋, 冰塊內又有帳篷,內鋪柔軟厚重的羊毛毯,另設火盆取暖,火爐煮茶,油燈照明。小屋自成天地, 沒有寒風大雪,更似溫暖的桃花源。

小雪鹿輕車熟路地用角頂開帳篷,邁蹄緩緩走入,輕柔地蹭着毯上熟睡的少女。

少女顯然睡了許久,面容帶着久睡後泛起的紅暈,肌膚雪白,烏發如瀑般散在四周,長而濃密的眼睫乖順地伏在眼下,清麗無暇,美如雪山精靈。

小雪鹿堅持不懈地蹭着,少女輕唔了聲,眼都沒睜就熟練地撫上它的小角,“呦呦,你也睡會兒。”

“呦——”清嫩的鹿聲叫了幾下,少女不得不睜眼,無奈地笑,“你真是個小壞蛋,自己醒了,就不讓人睡。”

“呦?”小雪鹿歪歪腦袋,清澈的眼眸望着她,仿佛根本不明白她在說什麽。

無法,少女只能坐起身,順手給了小雪鹿一小截蘿蔔,它低頭吃起來,帳內響起清脆的啃蘿蔔聲。

看着它無憂無慮的可愛模樣,少女眸光亦是溫柔。

出現在這裏的,就是三年前離京的雲姜,她和衛息一路游山玩水,賞遍風光,用時半年才到了沙城。

他們在沙城購置了住宅,但雲姜最愛做的還是往雪山這兒跑,村民與她熟絡了,便幫她在山腳下搭建了小屋。至于山腰上的這間冰屋,是衛息和子揚一起幫她制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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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屋其實很溫暖,即便直接在這裏住也沒問題,只是吃喝上會麻煩些,所以雲姜一般都是住兩三日,回去幾日,如此往複。

兩月前,她在雪山碰見一只難産的母鹿,幫着它生下小鹿後就被托孤了。小雪鹿剛出生還需要吃奶的那段時日着實讓她頭疼,但漸漸的,也有了養孩子的感覺,雲姜給它取名呦呦。

呦呦乖巧通人性,算是被半散養在雪山中,她一入山便會黏上來。

“呦呦——”啃了蘿蔔,呦呦就咬着雲姜衣角扯她出帳篷,意圖也很明顯,無非是讓她陪着它玩兒。

呦呦最愛的游戲是丢雪球,一般都是讓雲姜團好雪球,往它那邊一丢,再叫它用腦袋頂回去,有時候沒控制好碰到了角,雪球就散了,呦呦還會失落地刨蹄,用一種非常委屈的眼神看來。

雲姜往往都受不住這小家夥的撒嬌,不得已陪着它捏了一個又一個雪球。

今日也是如此,雲姜心知自己恐怕又要淪為呦呦的團雪球工具了,但誰讓孩子可愛,她忍不住呢。

她披上火紅色大氅,随呦呦去了外邊,幫它一連團了五個雪球。約莫是睡得太暖和,一時接觸到冷風,不由自主咳了兩下。

呦呦不懂她為何停下,但看她不大舒服的樣子,就擔憂地上來蹭了蹭,下一刻,被一只手抱了起來,放到一旁。高大的青年剛從雪山頂下來,帶着渾身冷氣,對它淡道:“自己玩兒去。”

青年也是呦呦的老熟人,可他對它遠遠比不得雲姜溫柔,還總時不時要兇鹿,因此呦呦有點怕他,被這麽一說,就怯怯地邁着鹿蹄走到了後邊。

青年,也即衛息把雲姜抱起,往冰屋走去。

雲姜招手讓呦呦跟上,并幫它說好話,“別總兇它,它已經很怕你了。”

衛息道:“那你就別總縱容它,養孩子不是這樣養的,有時也得教訓。”

“它這麽乖,又哪兒需要教訓了。”雲姜不聽他的,進了屋就直接摸摸呦呦的腦袋,給它喂吃的,親親角,“呦呦不理哥哥,他好兇的。”

被她這一串動作下來,呦呦已經完全軟化了,整只小鹿坐在雲姜身旁,哼哼唧唧地撒嬌。

衛息見狀不免好笑,本來陛下是冷淡懶散的性子,在雪山待久了就開朗了許多,再養了這只小雪鹿,和它學的竟也有些會撒嬌了。

他有時看着,有種詭異的養了個女兒的感覺。

不過……這樣的陛下,同樣令人心動。

沙城生活的這幾年,雲姜萬事不用操心,衣食住行亦不追求,夠用便行。離開時他們本就帶了不少銀錢,三個人便是這樣用幾輩子也不成問題。

如此輕松惬意的狀态,讓雲姜身體休養得極好,到如今,她除了容易着涼些,也沒什麽大礙了。

熟練地泡好茶倒出,衛息送到雲姜手中,“這幾日又将有大雪,還是避開些為好,呦呦的話……暫時先把它帶過去,等天氣好些再放回來。”

雲姜點頭,“山頂種的花都怎麽樣了?”

“已經掩好了,風雪再大也不會有影響。”衛息此行一大早上山,是為了他們栽種的山頂的紫苞雪堇,雪堇嬌弱,偏偏能生長在極寒的天氣中,只是野生的雪堇都極難成活,若能人工幹預,成活幾率就大得多。

雪堇不僅美麗,還是不可多得的一味藥材,能夠幫助醫治邊境将士的寒腿。雲姜他們來此的第二年,就開始在山頂種了大批雪堇。

但除了藝高膽大如衛息的這等人,尋常人也很難辦到。

“呦”呦呦叫聲引起二人注意,雲姜看去,頓時笑了起來,原來是它貪吃,聞到甜甜的茶香就以為是什麽好吃的,急切地湊過去舔,結果被燙到了舌頭,疼了。

“才剛誇你乖。”雲姜含笑說了句,湊過去一看,發現呦呦舌頭上被燙起了泡,又有些心疼。

衛息立刻從懷中取出了藥,這都是他被這一大一小鍛煉出的,止血退燒、外敷內服,應有盡有。

呦呦果然像個小孩兒,燙傷藥對它來說太苦,就總是搖着腦袋試圖制止他們,結果被衛息強拳鎮壓,老老實實地蔫在了那兒。

“帶它下去吧。”雲姜拍了拍小家夥,“正好也有幾日沒看見子揚了。”

不同于他們時常在外游玩,子揚除了去學院進學的時辰外,就一直很勤勤懇懇地在他們的宅院內耕種,既種蔬果,也種花草,甚至在宅中開辟出了小池塘,讓院中有了類似江南園林的精致感,每到夏日,宅院中都會生長出許多與這沙城格格不入的姹紫嫣紅。

子揚在雲姜面前,一直是坦誠直率的少年模樣,他最喜歡的,是每年夏日陪雲姜一起捕魚,幫她尋得清爽之地凫水,好叫沙城的炎炎夏日不再那麽難捱。

雲姜到時,子揚正在專心致志地在花園中練字,聽到聲音驚喜擡眸。

“子揚。”雲姜對他招招手,“昨日我在山上發現了一種新果子,是酸甜的,你最喜歡的味道。”

子揚一眨眼,“謝謝扇扇。”

他的目光自然看到了衛息搭在雲姜肩上的手,但顯然早已習慣此事,神色間沒有任何不自然。

說話間,衛息看到了他攤在桌上的紙,上面的字看得出來已經非常認真在寫了,但依舊沒有進步,歪七扭八,和剛開始學字的小孩兒無異。

子揚不是不學,而是怎麽努力都只能如此,大夫為他看過,說他是之前腦部受過傷,影響了身體,寫字算是個細活兒,只要手稍微一抖,就會前功盡棄。

不過,子揚自己似乎不大在意,有時候他只是單純想寫些東西而已,并不在乎美醜。

“呦——”衛息另一只手傳來聲響,子揚轉目望去,很是高興道:“呦呦!”

“呦!”呦呦興奮地對他大叫,四蹄蹬了起來,這一人一鹿也是很好的小夥伴,如果說衛息和雲姜對呦呦是嚴父慈母般的存在,那子揚就是它的好夥伴。

衛息順勢把鹿放下,就見呦呦歡快地一蹦三尺高,蹦到了子揚懷中,親熱地舔他的臉,舔得子揚大笑不止。

“我帶它去玩會兒。”子揚抱着呦呦道,“園子裏長了好些它愛吃的瓜果。”

對他揮揮手,雲姜笑看他們離開,轉身同衛息去了沙城商行,準備做一筆買賣。

呦呦時不時也會來山下小住,它早就習慣這座宅院了,和子揚一起把果園嚯嚯了一遍後,一人一鹿就一同躺在園子裏曬着太陽睡着了。子揚橫躺在地上,呦呦則把腦袋窩在他小腹,畫面相當融洽。

小半刻鐘後,呦呦先醒了過來,便和先前一般如法炮制地不住蹭子揚。但子揚覺沉得很,不會輕易被它吵醒。

呦呦渴了,就先邁着小蹄去了園子外的水缸旁。水缸旁的小長凳被拿走了,它勾長了脖子都難以喝到,一時間發出焦急的呦呦聲。

正是此時,呦呦身體懸空了起來,正好夠到水缸的高度。

呦呦是只傻甜鹿,察覺到了氣息的不同也沒有管,先伸出舌頭喝夠了水,才對身後叫了兩聲。

“喝飽了?”身後人低低地笑,把它放了下來,和這只漂亮的小雪鹿對視。

小雪鹿不怕生人,只是用好奇的大眼睛打量他,歪了歪腦袋。

“乖。”這人被看得心軟,伸手摸了摸呦呦,卻在下一刻突然眉頭皺起,抓住呦呦的手用了力氣,令它痛叫起來。

“抓疼你了?”這人似有抱歉,輕柔地幫它撫摸,“對不起,我只是……頭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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