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選擇
一個女人掀簾而出,動作很快,白玉堂甚至沒看清她的動作,也沒留意她的容貌。
因為她的伸手奇快無比,也因為白玉堂的注意力并不在她身上,而是借着她掀簾的瞬間目光捕捉到車廂內那個黑衣人。
白玉堂目力很好,深不見五指的夜他依然能看清五丈以外的東西,可他卻沒看清車廂內那人的臉,那人的臉似乎是黑色的,就像這黑的徹底仿佛源于地獄的車幔,透着死屍一般的冰冷。
白玉堂手心裏沁了一層冷汗。
女人目光掃了眼唯一的三個人,目光落在白玉堂身上,“你叫白玉堂?”
白玉堂收回目光轉向紅衣女子,随後微微勾唇,笑得有些冰冷有些可愛,“行不更名坐不改姓。”
女人道:“很好。”
白玉堂道:“哦,如何好?”
女人道:“活着就好。”
白玉堂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的看着她。彎彎桃花眼中是不屑一顧的嘲弄諷刺。
女人道:“如果我說你不是官九爺要找的煉壽對象你是不是特別開心?”聲音婉轉,竟是別樣的清脆幹淨。一身紅色,與身後的黑形成強烈鮮明的對比。
白玉堂不由得用心将她重新打量,眉目清秀的五官,說不上傾國傾城,卻有別于世俗的胭脂俗粉,是一種內斂與桀骜并存的寂寞。
白玉堂無法否認她的美,可她的美卻讓人很容易聯想到曼珠沙華,雖然白玉堂只聞其名并未真正于世間見過,但見這女子的第一感覺就是如此,白玉堂總覺得,這樣一個外表幹幹淨淨,聲音幹幹淨淨的女人,內心不應該那麽複雜。
可白玉堂從不否認人不可貌相,就像蕭紅遠那張正直無私的臉下面掩藏的是難于啓齒的心。
輕輕一笑,白玉堂漫不經心的開口,“不能說不開心,卻也不能說特別開心。”
白玉堂說的是實話,心裏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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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悠悠道:“能夠活着,難道不是世間最開心的事麽?”
白玉堂搖頭,“能開心的活着自然是。”
女子也搖頭,“白玉堂,你奢望太多了。”
白玉堂讀出那女子眉間的淡漠,又笑了笑,“是麽?也許吧。”白玉堂從不認為同自己愛的人生活在一起是奢望,而現實,卻将他最簡單的祈盼變作了奢望。空有一身本領卻無處施展,甚至連那個背後算計他的人都不知道。
那女子不再看他,已将頭轉向左岩和左小經。
左岩手心裏已經汗濕,他的臉上也已經變得蒼白,如果命運可以做交換,他情願用餘下的時間換左小經的明天。
有些人,偏偏沒有明天。
紅衣女子已經出手,鬼魅一樣的速度,越過白玉堂伸向左小經。
左岩幾乎是傾身撲了上去,用自己的背心護住左小經,原以為迎來的會是致命一擊,卻未料白玉堂的畫影已經傾力擋在身後,将那只攝魂的手掌架開。
紅衣女子似乎也未料到白玉堂會出手,動作頓了一頓,左岩更是吃驚又感激的望着白玉堂。
白玉堂咬了咬牙,不知是答複紅衣女子還是左岩,抑或是對着車廂裏的黑衣人說道:“她還太年輕。”
一句話,左岩的眼淚居然流了出來。左小經一句話都沒有說,面無血色的看着白玉堂。
紅衣女子盯着白玉堂,一字字緩慢說道:“你不會不知道自己根本不是我的對手。”
“是,”白玉堂承認。
紅衣女子道:“你不是煉壽人選,所以如果今天你不出手根本不用死。”
白玉堂似笑非笑,“那又如何。”
紅衣女子道:“可是你已經出手了。”
白玉堂居然笑了,接道:“所以今天我也必須死?”
紅衣女子又愣了愣,她沒見過将死說的如此輕松之人。
白玉堂長劍憤然一指黑色馬車,“白玉堂生平就愛管不平之事,為了一個人不死,去害諸多條無辜性命,即便當真成了不死的傳說又當如何,難道就真的逃得過內心譴責!他若真的問心無愧何必惺惺作态打造這些口棺材!”
紅衣女子沒有說話,像是在等一道旨意。
車廂的黑幔凝重而又壓抑,似乎有千金之重,又似乎就像一層紗般掩耳盜鈴,一陣風來了就可将之吹走。
白玉堂目光灼灼,屏氣凝神凝注在車廂上,是生是死,他總不會坐以待斃。
左岩周身透着殺意,左小經是他唯一的女兒,比生命看的重要,所以如果有人要動他的女兒,他會毫無選擇的與之拼命。
可命,有些時候在有些人眼中偏偏最不值錢。
空氣中,只聽到心髒跳動,連風的流動都感覺不到。
車廂裏突然傳出了聲音,低沉沙啞滄桑,這聲音依舊是冰冷的,透着死氣,“白玉堂,如果你可以找到一個人來代替她,我便放過她。”
白玉堂握劍的手絲毫沒有動,仰天大笑,他整個人就好像聽到了一個很可笑的笑話,他居然也真的笑起來,笑罷,目不轉睛的盯着車廂,就如同拉弓引箭對準了一點靶心,口氣很輕,一字一頓道:“閣下,看我行嗎?”
左小經又一次看了看白玉堂,目光很深,她看到白玉堂繃緊的下颌和淩厲的眉眼,那是一雙從不屈服的眸子,左小經一直覺得那雙眼睛很令人生厭,現在卻突然改變了想法,覺得這雙眼睛裏的不可一世也沒那麽讨厭。
冷冷的笑,倔強的仰頭,“白玉堂,少假惺惺,本姑娘不稀罕!”
白玉堂少有的沒同她計較,因為她知道左小經說的是反話,否則在這種時候張口,說這樣的內容,分明就是蠢。
可左小經非但不蠢還很機靈。
車廂裏的人又說話了,開口是平平靜靜甚至毫無語調和波動,“你不行,你心裏的那個人卻行。”
車廂裏的人聲音很怪異,似乎,有嗡鳴震動的餘音。
心裏的人?
真正走進白玉堂心裏的人只有一個。
劍心帶着殺氣,白玉堂面無表情,“你敢動他!”
笑聲傳出來,車廂裏的人哈哈大笑起來,那笑聲不但沒有笑意,還透着毛骨悚然的陰寒,馬車裏的人也像是聽了很好笑的笑話,不但很滑稽,還很幼稚。
紅衣女子道:“你知不知道你在同誰說話!”
白玉堂不屑的冷冷道:“誰都一樣,誰敢動他,誰就該死!”
車廂裏又傳出冷笑聲,“有趣,真是有趣。”笑聲嘎然而止,聲音毫無起伏冷不可及,“我們來做一個游戲。”
白玉堂冷冷的等他說下去。
“我給你選擇的餘地,前提是,你的選擇只能是一個!”
白玉堂依舊沉默不語。
“白玉堂,你讓我很開心,我都不記得自己有多久沒這樣笑過了。”白玉堂知道他說的是反話。
“所以我們來做游戲,一個很簡單的游戲,我跟你來做。”白玉堂感覺到他又在笑,一種明明白白的藐視。
“展昭,蕭木雅,左小經,三個人,三條命,你可以保住一個。”他有意将三個名字說的緩慢而深刻,可白玉堂在聽到的一瞬間卻較方才更複淡定自若。
“你臉色為什麽那麽難看?這游戲明明很簡單,你只要選擇展昭,一切顧慮便都煙消雲散了。你不用為蕭木雅的用情至深困惑,也不用面對你眼前這個棘手呱噪的女人。”車廂裏的人繼續平靜的說着,就好像敘述尋常百姓家今天中午吃饅頭還是米飯一樣簡單。
黑衣人隔着厚厚的簾子仿佛也能清楚的将他的心看得清楚,他卻連黑衣人的高矮胖瘦都無法确定。
白玉堂不想用別人的命做賭注,因為展昭不會。
蕭木雅是他擦肩而過的妻子,只差一拜,她從未做過一件對不起他的事,她眼中的委屈和容忍讓白玉堂無法釋懷。左小經是個任性的女人,相識已久,認識蕭木雅多久便認識她多久,白玉堂從來不認為任性的女人就該死。
即便是陌路人,白玉堂也不會賭。因為展昭不會賭。
可在“血魔”官九面前,白玉堂似乎沒得選擇。雖然展昭不在,蕭木雅不在,可白玉堂相信官九絕對有本事在三個答案中任取其一。
左岩的臉色已變作慘白,心開始哆嗦,他從未覺得像今日今時這樣恐懼,恐懼失去。
左小經看了看面色清冷的白玉堂,又看了看自己的父親,指着車簾質問道:“喂!你讓白玉堂來選擇根本就不公平!他心裏面只有展昭,我的命木雅的命與之比起來根本就不值一提!”
左岩沒有攔她,如果真的難逃一死為什麽不讓她痛痛快快的把話說出來。
車廂裏的人似乎嘆了一嘆,“那你覺得誰來做這選擇公平?”
左小經咬緊下唇沒有說話。
車廂裏的人道:“不如你來選?”
左小經吃了一驚,但很快便做出選擇:“當然是展昭。”
白玉堂冷冷的看着她,周身透着寒意沒有發作,雖未做答卻是誰都看得出來一副準備拼命的歇斯底裏。迫于他的強勢,原本想多說幾句的左小經息了聲。
車廂裏的人嘆道:“你們選擇的太慢了,如果再這樣拖延下去,這個選擇題就不成立了。”
左岩和白玉堂幾乎是同時回頭,看向漸行漸遠的擡棺之人,左岩拉起左小經,白玉堂已經勢如白色的蒼鷹直奔第一具棺材射了出去。
——方才那具,幾個壯年擡着流汗的棺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