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妙人

蕭木雅雖然是個女人,卻很講信用。

展昭就是因為看出她不會“出賣”自己才有那樣的懇求。

展昭心思缜密,又跟随包拯辦案已久,他看人通常不會錯。

蕭木雅不但準時的送來填翼令,還另外送給展昭一包東西,展昭沒有打開,卻大概猜到。

蕭木雅淡淡道:“這是醫治你腿傷的藥。”

展昭道:“多謝姑娘。”

沒有過多的言語,也本無需過多的言語,他們之間的交集便是對白玉堂的關心,除這一點,他們幾乎連朋友都不能算。

所以蕭木雅沒必要告訴展昭,她答應今日午時為他送令牌是為了拖延時間去他父親閉關處偷藥,她更無理由告訴展昭她發現她父親根本就不在那裏,甚至偷偷找遍天一教都沒有,而就在她去過之後的一個時辰裏,她的哥哥還坦言要同父親商議左岩之死官九重出江湖的應對之策,之後走出來時面上未帶一絲異樣。

蕭木雅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對自己全盤否定,所以她又借着輕功之能事避開環衛潛進父親閉關所在,同之前進去一樣,根本沒有父親的影子。

蕭紅遠在說謊?

她本不是多話的人,也不擅長背後搬弄是非,所以即便心裏已如沸水,她還是如約将藥和令牌送來給展昭。

展昭看出她今日不同往日,只是她不說自己卻不便多問,只道:“如今的江湖風雲暗湧,蕭姑娘保重。”

蕭木雅沒有多做停留,她明白展昭已經迫不及待的要走,去做他所說的重要的事,去救白玉堂。

自己的心又何時有一刻安省?

整個天一教到底是哪裏不對,為什麽她像個無知的路人?

也許是教內有什麽不可對外人道的緊要事務需要父親去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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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木雅長長籲了口氣,從小到大,對蕭紅遠她從未有過懷疑。

她去見了左小經。

左小經不在房裏,也不在他們經常在一起逗留的花園,蕭木雅找到左小經的時候,她手裏擎着一根木頭,小心翼翼的搭在原本七七八八的木頭撐起的築臺上,雖然她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萬分小心的将木棍輕輕置放,那橫七豎八的木頭靠着慣性和引力搭就的築臺還是“嘩”的一下就散了。

左小經蹲在地上,楞楞的看着,随後将頭深深埋在臂彎裏,蕭木雅看到她在抖。

蕭木雅知道,左岩是個憨厚老實的人,不會花言巧語,也更不會變着花樣哄女兒開心,這是左岩陪她做的最多的游戲,左小經時常乏味的負氣而走,吵着鬧着要同自己換爸爸。

蕭木雅輕輕的走上前,靜靜的站在她旁邊,不忍打擾。

等左小經哭累了哭夠了擡起頭,蕭木雅已經不知何時離開了,空有藍藍的天。

展昭離開天一教已經半日了,蕭紅遠大發雷霆,第一次對蕭木雅動怒,手舉得高高卻終是未落下來。

“哥,我知道你擔心展昭,可是我不忍心瞞他,他比我們都有權利知道五哥的處境。”

“你不是在幫他,分明是在害他!他會想盡一切辦法去救白玉堂,而他想找總會找得到。可他根本不是官九的對手,連他身邊的‘紅狐’都應付不了。”

夜色粘稠,黑的濃烈。

展昭足不出戶關在房裏四個時辰了,沒有掌燈,也根本沒有睡的意思,他目光灼灼的凝視着洞開的窗外暗黑色如磁石一般的天幕,若有所思,又似乎在等人。

更鼓二作有些時候了,時間已快接近三更。

展昭依舊在等,等該來的人。

這是最後的一線希望,為了尋常百姓的安危為了白玉堂,展昭曾命官府衙役留心搜尋,并囑咐道一旦發現蛛絲馬跡切忌打草驚蛇一定回府來報,他也拜托江湖上的朋友幫忙查找,可官九神出鬼沒,除非他找你,你是絕對找不到他的。

展昭萬不得已只得去求一個人。

一個他要花很多時間,卻不願相求的人。

時間不能用金錢和好處來計算,可太多時候時間遠比金錢財富金貴得多,就比如現在。

展昭心裏燃着一團火,手心裏攥着一條命。

——白玉堂的命。

展昭并非不在乎,而是太過在乎,所以才逼着自己冷靜。

因為他知道他所求的那個人是個怪人,他不允許你動的時候你動了他便會勃然大怒,當然他答應你的事也就玩完了。

可前提是,你要陪他玩這場游戲,玩到他盡興。

展昭不喜歡這種游戲更不喜歡這樣的人,可是為了找到白玉堂,他只能去求這個怪人。

因為如果世界上還有他找不到的人,那這個人一定不存在了。

門扉扣響,展昭提劍起身。

推開門,空無一人,唯有黑洞洞的夜。烏雲隐晦的藏匿在月光間,零星的星星眨着眼睛就像偷窺被發現的孩子。因為沒有對比,因為夜的黑,偶爾的一顆星便顯得極亮極遠,冷冷清清。

展昭靜靜的站在門外,握緊巨闕的手驟然收緊,突然轉身,就在他剛剛坐着的位置上已經坐着一個人。

展昭感覺到的時候,他已經坐在那兒了。

那是一個發與須皆白面色枯槁的老者,瘦瘦的身體支撐着寬敞肥大的白色錦袍,深陷的眼睛無精打采的看着站在門邊的展昭,暗紫色的唇似笑非笑,“我剛剛坐下,就被你發現,你的耳朵果然夠靈。”

展昭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的往屋內走,先邁開一步再輕輕的移動後腿跟上。

他的腿傷并沒有好。

老者看着他走路,“你這腿怎麽比去找我的時候更嚴重了?”

展昭道:“前輩挂心了,晚輩這腿實在不争氣。”

老者轉了轉眼珠,“不争氣?不争氣就索性不要,挂在身上反倒累贅。”

展昭淡淡一笑,“承蒙前輩看得起予以指點,晚輩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這麽妙的方法。”

老者道:“那你還等什麽?”

展昭恭恭敬敬一禮,“晚輩愚鈍,這腿跟了我這麽多年難免會有些舍不得。”

老者突然起身,展昭兩側的碎發都沒有動他就已到了跟前,冷笑道:“你不舍的,我代勞可好。”說着便去拔展昭的劍。

劍光動,切斷展昭身前的幾根青絲。

展昭沒有動,沒有反手相搏,甚至連躲閃都沒有做。只是靜靜的站在原地,看湛涼的劍痕從自己胸前劃過,徑直削向受傷的右腿。

巨闕是上古神兵,即便是一把未開刃的鈍刀削在被打折的傷腿上後果也不堪設想,更何況握在一個深藏不漏的怪人手裏,一定會是要命的結果,非死即殘,非殘即傷。

巨闕卻在他腿邊不及半寸處定了下來。

老者看展昭,開門見山的問:“白玉堂是你什麽人?”

展昭神色凝重,認真道:“朋友。”

兩個字,他說的字字鄭重。

老者眯起一只眼睛打量展昭,“什麽樣的朋友?”

展昭咬了咬牙,“刎頸之交。”

老者意猶未盡,“哦,可是我平生最信不過的就是刎頸之交,這劍還不定抹的是誰的脖子。”

展昭上前一步,“展昭會依江湖規矩奉陪到底,但懇請前輩容我我救出白玉堂之後。”

老者道:“你只是托我找他,卻未托我救他。”

展昭道:“是。”

老者哼了一聲,“救出白玉堂?你未免太過自不量力。”

展昭道:“即便是自不量力,展昭也願一試。”

老者搖頭,“在你眼中‘一求百應’孫不同難道就同個傻子無異?”

展昭沒有說話,他明白這老者孫不同的意思是自己去救白玉堂根本不可能活着回來,那所談的奉陪到底便是空談。

孫不同是個奇妙的人,你求他,他有求必應,卻要你答應他的要求,而他的要求通常都很苛刻,又奇怪又苛刻,所以很多人即便有事想求他,最後卻因為滿足不了他的條件而放棄。

但他實在又是個了不起的人,江湖上很多能人志士辦不到的事情他都能辦到,尋不到的人他能尋到,買不到的東西他能買到……

他讨厭你問他怎麽拿到的,甚至很多人即便知道了也依然辦不到,至少不像他做起來那樣輕松幹脆,不留痕跡。

所以,很多人又給他起了個別名,叫孫妙人。

展昭認識他是因着一次偶然。

八賢王府中西域進獻、萬歲賞賜的夜明珠不翼而飛,展昭追查之中線索指向“草上飛”班啓,後來知道,班啓這一盜源于他和孫妙人的一場賭,賭注居然只是萃鴛樓頭牌岳夕幽親手縫制并刺繡的香囊。

價值這東西有時候也很妙,價值連城的東西在某些人眼中也許一文不值,而普通的不值一提的物件或許千金難求、有它無可替代的意義。

班啓同孫妙人的這場賭,很多人一笑置之視為鬧劇,孫妙人卻是下了必勝的決心,實際上孫妙人很少跟人打賭,更沒有一次會輸。

這一次也不例外。

所以某種意義上是他幫了展昭,從中攔阻,可展昭拱手道謝的時候他卻不屑一顧。

那時候展昭就知道,這個人做事我行我素,他要做的事即便逆天下之大不韪他同樣等閑視之,可他不想做的事就是堆着一座金山去換也換不來。

妙人這名字放在他身上,确實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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