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重逢

孫妙人動手。

巨闕出鞘。

枯枝般的手巧妙的繞過巨闕,像古藤一樣纏上展昭腕門,展昭撤手閃避劍指“氣海”,孫妙人飄身閃避,倏忽若離,竟像條幽怨空洞的影子,忽的近在展昭身前,忽的遠在視線之外。

他太快,就像一陣白色的風,讓展昭措手不及。

伴着肆無忌憚而又勢在必得的冷笑,影子忽近忽遠,忽濃忽散,疏忽來去間出手,足以讓跛了一條腿的展昭殚精竭慮。

展昭出了三十六招,孫妙人卻只出了七招,展昭只有三招堪堪擦過孫妙人的衣袍,孫妙人卻有六招都不偏不倚擊在展昭大穴上。

勝負再明了不過。

就如同貓逮住了老鼠不是盡快吞食而是頗為享受的做着實力懸殊的游戲,直到把老鼠玩的無力反抗才盡興吞食。

孫妙人知道展昭不是自己的對手,展昭也知道,從一開始動手的時候就知道,所以孫妙人只用了六成的精力,展昭卻要用盡百分之百,他知道孫妙人無心殺他,只是想耍累了将自己作為禮物送給蕭紅遠,這筆交易與他而言是恥辱,是亵渎。

重傷的腿已漸漸拖累了輾轉騰挪的速度,孫妙人又一掌擊在心口,展昭身形暴退,跌出去的力道足足将一座新墳撞開,崩裂四綻的碎泥爛塵迷了展昭的眼,卻也給了他一線契機。

展昭反手抄起一把泥土用盡十成內力向孫妙人擲去,人卷在沙中,巨闕卷在沙中。

每一粒沙石在展昭手裏都變作足以令人重傷的暗器,孫妙人想不到重傷之下的展昭還有如此魄力,他不想平白無故的吃虧,最本能的反應是招架和閃避,可無論他選擇哪一種都不會再有時間和精力躲開展昭的巨闕,即便他避開展昭的巨闕,卻已無力避開展昭的袖箭。

展昭的巨闕如同生了兩翼,展昭的袖箭也仿佛生了眼睛和耳朵。

任何人看上去展昭都已經敗了,根本不可能有翻身的餘地,可展昭卻沒有死。

孫妙人空洞洞的眼睛盯着插入心口的袖箭,喉嚨裏咯咯作響,他用盡力氣瞪大了充滿黑暗和仇恨的眼睛,看着不遠處實實受了自己一掌,經脈劇震以劍支撐在地的展昭,用盡平生力氣嘎然突出三個字:“不——可——能——”

不可能,當然所有人都會覺得不可能。可事實就是如此,敗就是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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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昭緊緊撫着絞痛的心口,看着倒下去的孫妙人。

展昭慶幸,不幸中的萬幸。

孫妙人從來沒将一個身殘的後生晚輩看在眼裏,從來沒覺得展昭有勝的可能,輕敵給了展昭千載難逢的機會。

展昭并非泛泛之輩,所以點滴的輕敵足以致命。

孫妙人突然拔出心口的袖箭,向那瘦小嬰兒的屍骨爬去,身下的血因着他的掙動越流越兇,帶着體溫劃出他爬行的軌跡。

展昭眼底突然充滿了溫熱和不忍,“我答應你……一定将你同他,埋在一起……”

孫妙人似乎一愣,想要回頭看向展昭卻終未做到,他停在離那童屍棺柩十幾步遠的距離,靜靜地望着,仿佛時間在這一刻靜止,又仿佛畢生的喜怒哀樂都在這一刻被抽離。

他靜靜的,低下目光,垂下頭。白色的寬大衣袍覆蓋着竹節般的身軀,似對半世哀怨離憤的一種告慰。

展昭艱難的撐起身,倒下去,再倔強的撐起。

他從頭到尾都在賭,用流血和死亡做注,賭孫妙人對自己的輕視疏忽。

用力按壓住起伏難抑的心,強壓下翻湧的氣血,展昭努力的平息剛剛強行施為逆行的血氣。

他踉跄的回頭幾乎是爬着向自己撞開的墳墓奔去,原本重傷的腿疼的麻木,可他身上似有一道筋骨繃得筆直,繃得他喘不過氣,他要以最快的速度來證實自己的眼睛是否看錯。

都言死者為大,被展昭撞開的墳墓就如同被慘敗者失态掀飛的棋局,新土的氣息充斥鼻翼,這座墳埋得草率,也很淺,好像只是為了敷衍。

展昭沉下身,顫抖的撫上棺木蓋邊掩落的一抹白色衣角。

繡有金絲暗紋的飛揚底線是展昭懷戀激動的熟悉……

展昭顧不得多想,咬牙咽下翻騰倒湧的腥鹹,奮力振臂開棺。

“砰”的一聲悶響。

棺蓋載着淩亂的飛沙橫移,自下而上,沉重笨拙的聲響靜夜裏刺耳的突兀,碾磨着孤注一擲後殘存的本能。

展昭眼睛一刻不敢放松的盯着棺木,有渴望,有絕望。

随着棺蓋一寸寸移開,入眼從純白色皂靴到環形玉飾,從月白色腰帶到骨骼清奇的修長手指,從胸前碧海潮生的暗紋衣襟到軒昂桀骜的眉眼。

那燦若初升明日的眼目緊緊閉着,臉色是毫無生氣的死灰色。

呼吸在一寸寸收緊,胸口一陣陣窒悶,呈現在眼前的棺中人如展昭所駭,正是匆匆一別行禮拜堂的白玉堂。

終于抑不住一口鮮血噴出,染了展昭擁有白玉堂的滾燙的記憶。

不知過了多久,展昭睜開眼,周身如墜冰窟,意識先于身體蘇醒,他甚至有些慌亂的擡起頭,棺木中的人依舊睡着,提醒着這殘忍的真實。

展昭沒有叫他的名字,生怕吵醒他,展昭知道他恣意飛揚看似全無介意的外表下,對衆人以愛護的名義施予的壓力并非無動于衷,越是剛烈如火的性子要裝作若無其事越難,可白玉堂不但忍下了,還總是沒心沒肺的對他笑,左一句貓兒右一句貓兒。

如今“貓兒”的戲言音猶在耳,那人卻安安靜靜的躺在這,靜的如此失常,靜的展昭措手不及。

他真的死了麽,展昭無論如何也不信。

壓抑的太久,折磨的太久,展昭與白玉堂忍耐的太久,可最終雲開霧散那昭然若揭的情意又厚重的無以複加,被所有人所不齒。

不論是他,還是他,一個人的肩根本擔不起。

“白玉堂,你給我起來,聽到沒有!”展昭的聲音伴着陌生的凄厲絕望,濕潤的子夜星眸再無奕奕神采,模糊的視線如隔着凄風苦雨。

若他狠心遠走天涯,至少有一線念想,若他絕情娶妻生子,至少篤定一份成全……

如今呢?

展昭還有什麽可想可念可盼?

“白玉堂,你給我起來……”聲音沒入夜風,在毛骨悚然的死寂中打着旋兒,飛散、飛遠。

展昭低下頭,就像一株挺立與風雪中的勁草,再無力支撐,再無心抗衡……

“展昭,我不在你身邊,你怎麽把自己弄得如此狼狽。”

展昭瞪大了雙眼不可置信的看着白玉堂。

白玉堂靜靜的坐在棺中,沒有表情,只淡淡道:“是不是傻了。”

展昭眼裏的淚和着唇角的血流下來,卻傻傻的笑了。

展昭不遺餘力将白玉堂從棺木中扶起的時候一愣,白玉堂的周身都是冰冷的,那冷透過衣料寒透掌心,分明不是活人的體溫。

白玉堂了悟的看了他一眼,目光沉沉,什麽都沒有說。

展昭迎上他黯然神傷的目光,也什麽都沒有問,只道:“我們回開封府吧。”

展昭看得出白玉堂想搖頭,于是勉強笑道:“我還是送你回陷空島吧。”

白玉堂冰冷的手握住展昭,感受着溫靜熟稔的體溫,苦苦的笑,淚忍不住滑下來,哽咽道:“你傷的太重,回去吧,別管我。”

展昭溫熱的手掌涼下來,指尖變得比白玉堂的體溫更冷,苦笑道:“結伴而行,到了前面清河鎮,你向西回陷空島,我向南回開封府……”

“好。”白玉堂目光更加黯淡,甚至有些躲閃,可他無法拒絕,不想拒絕。

展昭定定的看,想從中看出白玉堂灰心絕望的內容,可白玉堂忍得手指顫抖卻終未吐露一分。

展昭與白玉堂之間沒有秘密,可眼下展昭知道白玉堂有事瞞他,瞞得十分痛苦,而且是白玉堂力不從心的事,可展昭也明白,白玉堂若是咬緊牙關不說總有他不說的理由。

兩個人彼此攙扶,夜色将兩條影子拉的奇長。

清河鎮就在眼前,展昭留意到離清河鎮越近白玉堂的神情越痛苦。甚至在離別的時候,他看到白玉堂眼裏有淚。

展昭什麽都不問,步子足有千鈞。

轉身背道而行的一刻,風吹過淡薄的衣,吹冷祈盼無助的心,也送來了白玉堂倒地的聲音。

猛然回頭。

展昭知道他有事相瞞,原來他竟傷的這麽重。

黑色的夜色裏,一輛黑色的馬車停在展昭白玉堂離開的那片墳冢旁,車廂很大很寬敞,馬很健壯,大宛名種汗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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