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真相
蕭蕭落葉今非昨,相去秋風多。
睜開眼,開封府西跨院展昭的房間,白玉堂再熟悉不過,甚至做夢都想回到這裏,回到展昭身邊。
有展昭在的地方不論多兇險,白玉堂心底都踏實平安。
如今終于又回到這裏,物雖是,人雖是,情已非。
匆匆一別,險些相聚無期,可即便再相聚,自己帶給他的又是什麽?
是情,還是劫?
是緣,還是孽……
白玉堂又落淚了,他緊緊閉上眼睛用平靜下來的心去感覺展昭的氣息和熟知的一切,似乎這樣身體裏折磨得他幾欲崩潰的精神依賴會降低一些,分散一些。
白玉堂不想傷害任何人,尤其是展昭。
他真的不想……
不知不覺眼淚又淌下來。
從記事起,白玉堂便從來沒有這樣痛不欲生的哭過,他很希望發生在他身上的一切都只是噩夢,夢醒了一切都恢複原狀。可是“血魔”官九試在他身上的毒遠比噩夢中的情形更可怕。
累了,碎發胡亂的黏在臉上,白玉堂覺得現在的自己一定很邋遢很可怕。
聽到展昭的腳步聲,白玉堂強打起精神,迅速做了簡單整理,将一顆狂熱到快要跳出腹髒的心強行冷卻,出口是冷冰冰的陌生,“你來做什麽?”
展昭看了白玉堂一眼,僅僅一眼便別過臉,不忍再看。
從他們再次相遇到現在,白玉堂沒喊過他一聲“貓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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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貓兒”不僅僅是一個即興的玩笑,也代表了獨一無二的感情。
他是他心裏的貓兒,只是他的,沉默寡言的展昭從未縱容第二個人用這個稱呼,白玉堂更未對第二人如此輕松親昵的調侃,彼此心中占據這個位置,也是獨一無二的。
現在,白玉堂那種冷淡疏離的目光看他,陌生到心寒,也許一切都該了結,甚至早該了結。
展昭的目光很平靜,語氣也很平靜,“公孫先生無法辨認你所中之毒,你怎麽會周身冰冷毫無一點溫度,到底官九對你做了什麽。”
一時間寂靜無聲。
就在展昭壓抑的透不過氣起身時,白玉堂勾唇扯了抹笑,“不勞禦貓大人費心,白某還沒那麽不濟。”
禦貓大人?真的又回到原點麽……
真的回得去麽。
展昭打量着白玉堂,如同隔了千層冰萬仞雪,白玉堂冰冷的眼神裏根本沒有自己的存在。
釋然的笑,強壓下心頭翻湧席卷的腥鹹,展昭的語音飄浮無力,語氣卻有些重:“白玉堂,我若不問,你打算瞞我到什麽時候!”
白玉堂看了他一眼,冷笑,将頭轉向一邊,“你要我告訴你什麽?”
展昭上前一步欲搭上他腕門,卻被縱起的白玉堂不領情的反手一扣,自展昭手下脫出,伸臂一帶将重傷不支的展昭反擰在桌案上,之後,漠然撒手,重新坐回椅子上。
任誰都看得出展昭受了很重的內傷,白玉堂更不會不知道,可白玉堂自始至終沒有多看展昭一眼,“展昭,不要一廂情願自作多情,我白玉堂的事情自己會處理,不需你來指手畫腳!”
聲音冰冷,語氣冰冷,就如同他身體的溫度,“展昭,我一刻都不想看見你,一會我就回陷空島。”
展昭面無表情的看他,急劇起伏的胸口和攥的發白的指節掩飾不下白玉堂這句話對他中傷的程度。
白玉堂依舊視而不見,變本加厲的嘲弄:“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才幾天不見就真的變成了只三腳貓,有什麽資格來幹涉我?!”
展昭沒有說話,他明知道白玉堂是在有意激怒他、激走他,可他就是放心不下。
公孫策說白玉堂身上是種聞所未聞的罕見之毒,因為毒本身至陰至損,所以白玉堂才會周身寒涼形同屍身,這種毒對中毒之人身體的消損非常可怕,白玉堂平白無故的暈厥也是這個原因。
展昭氣的臉色發白。
并不是因為白玉堂的譏諷,而是因着白玉堂的獨自掙紮。
白玉堂見他不走,揮手将被子揚在地上,指着門口,“我不想看到你聽懂沒有,出去!”
展昭轉身,一步步走的緩慢。
房門關閉的一刻,孤獨無助的痛苦又鋪天蓋地,白玉堂便如一個溺水的孩子不支的跌坐在床上,他聽見展昭扶着門邊久久不去的凄涼。
他那麽想念展昭,甚至貪心的想要每時每刻留他在身邊,可是白玉堂不敢,他害怕誘惑欲望碾碎自己的意志去傷害他。
所以他盡力僞裝出絕情來逼他走,逼自己離開。
該是自己離開的時候了吧……
直到現在白玉堂才真正明白,狠心傷害的痛感遠比死亡可怕。
白玉堂滴水未進已經會偶爾出現幻覺,可他到底想吃什麽?為什麽忍得如此痛苦?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留在開封府,他必須馬上逃到一個沒有人的地方自生自滅。良知與理性告訴他若再不走,身體裏無法克制的瘾性真的會讓他犯下不可饒恕的罪惡,那樣他永遠不會原諒自己。
無論傷害開封府的任何人,他都無法原諒自己,展昭亦不會原諒。
努力撐起來,決然推開門,白玉堂又看到了展昭。
展昭臉色很難看,是一種脫力的慘白,白玉堂從他的臉移上他的手,他的手指依然骨節分明,卻也是毫無血色。
手上端着一個托盤,盛放着一碗白米粥和幾樣清淡爽口的小菜,樣式不多,量也不多,每樣只一點點。
展昭幾乎可以肯定白玉堂現在的情緒根本不會吃這些東西,可他還是忍不住為他送過來。
他怕白玉堂再這樣水米不進會撐不下去。
事實上,白玉堂已經撐不下去了。
看着他端在手裏的吃食,白玉堂拼命壓抑的饑餓感鋪天蓋地的襲來,身體裏像有千萬只蝼蟻在爬行噬咬,針刺一樣疼,蟻行一樣癢,可根本觸碰不到緩解無法,越接近展昭,換言之越接近人,這種痛苦就越強烈,越蝕骨。
幾乎是發瘋一樣掀翻展昭手裏的托盤,失控的将他按在桌案上,咬牙凄然道:“讓你走為什麽又回來!你聽不懂我說話是不是?”
展昭後腰重重的硌上桌案邊沿,疼痛于重傷之軀異常敏感強烈,剛要本能的出手反抗卻發覺白玉堂的眼神不對,是陌生的嗜血和痛楚。
一愣神的功夫,白玉堂已經口和手并用去撕扯展昭的領口,像極了饑不擇食的獸。
展昭不知道他要做什麽,只是抗拒的用力控制住他撕扯的手,那手涼的駭人,白玉堂的目光狠厲的陌生。
心上的駭然已達到極限,展昭完全不能接受白玉堂失去理智變成現在這副惡鬼一般嗜血食肉的樣子,白玉堂的瞳仁是紅色的,鮮血一樣的紅色,裏面充滿迫不及待。他壓制着展昭,在他身上尋找着什麽,嗅聞着什麽,表現出的是一種獸的本能。
展昭顧不得身上的傷,咬牙挺身,曲肘狠命撞偏白玉堂,身形直起劈手就是一掌,“白玉堂,你知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麽!”
白玉堂似乎感覺不到疼,但他欲再撲上前的動作明顯頓了頓,直愣愣足有半盞茶的時間,展昭看着他眼中的赤紅逐漸褪去換成了瞳仁的黒,那種瘾性也被白玉堂咬裂牙床壓制了下來,腥紅色順着唇角蜿蜒而下,理智占據了上風,人也清醒了幾分。
展昭看出些許端倪,不敢置信的看向白玉堂,“你剛才究竟想幹什麽!”
白玉堂黯然看向展昭,如夢初醒,他無力的擡起手指着門,嘶吼道:“馬上離開我……”
展昭依然目不轉睛的看進他那因痛苦而扭曲的瞳仁,“白玉堂,你剛才究竟想幹什麽……”
白玉堂靜的像一具石像,展昭卻瞬間于他眼中捕捉道自暴自棄的狂躁,還沒來得及做什麽,白玉堂已經掀翻桌子,打碎杯盞,不顧一切向牆上撞去,展昭攔阻已然不及,無奈之下心一橫錯步閃身攔在白玉堂身前。
背重重的被撞上冷硬的牆面,震得展昭五髒欲裂,胸前內傷處更被白玉堂蠻力實實在在撞上,展昭疼的一口氣悶在胸口差點喘不上來。
白玉堂動容,“展昭?”
“沒事……”展昭好不容易擡起頭,冷汗漫布,身上沒有一處不疼,可哪一處疼痛的程度也抵不過他的心。
字音從白玉堂碾磨的齒縫間悲切溢出,“展昭,我不怕死,可是我不能傷害你傷害任何人。
“展昭!”白玉堂無法控制住自己面對他人時身體裏那種瘾一樣削神蝕骨的反應,展昭身上的血腥氣味就像罂粟一樣擊潰白玉堂所有努力,他迫切想要離開他,又舍不得。
氣息如此之近,展昭就近在身側,他張開臂想擁住白玉堂給他些溫暖,白玉堂就像被燙傷一樣的推開……
他不敢看展昭那雙受傷的眼睛,他只能拼命地咬着牙克制自己不去傷害他。
“我知道你很痛苦,你究竟做什麽才可以緩解,我幫你。”
白玉堂的淚又落下來,“你幫不了我。”
良久。
“我累了,你出去吧。”
白玉堂強行抑制着顫抖的手毅然去揀地上的被子,掙紮的痛苦和焚心蠱惑幾乎将白玉堂撕的粉碎,展昭一動不動的看着他一個人無助的痛苦掙紮,隐隐約約,展昭似乎懂了他真正需要的是什麽。
展昭不敢确認,卻不得不去确認。
展昭扶着桌案低下身,緩緩的伸出手去撿碎裂的杯子,拇指不着痕跡的使力按上碎片,展昭皺了皺眉,手指上多了道血口子。
白玉堂只瞥了一眼,便慌忙逃避似的轉身,手抖得更厲害。
展昭頃刻間痛苦了然。
巨闕半開,掌力直接握了上去。
鮮血湧出,滴滴答答在桌面開出絕豔的花,展昭握緊,将滿把鮮紅收在掌心遞到白玉堂面前。
良久良久。
冰一樣的唇小心翼翼湊上來,在接觸到展昭手掌的一瞬,便再控制不住的整個人傾過來。
展昭的心仿佛要被凍結,感受白玉堂唇畔那份絕望的冰冷,他終于明白白玉堂為什麽會忍得如此痛苦煎熬,因為他心靈的饑餓需要的不是糧食,而是鮮血。
白玉堂就像是個犯了錯誤的孩子,乖乖的将頭埋在展昭手上,饑餓的太久,克制的太久,口裏的血腥入腹神奇的變作了瓊漿玉液,緩解了貪婪欲望的撕磨和針刺蟻噬的痛不欲生。
白玉堂也像個孩子一樣,抑制不住的哭出來。
展昭逼退眼底的淚,扶起他,艱澀的扯了抹微笑,“留在開封府吧,我每天都在。”
白玉堂擁住他,力道之大勒的展昭胸口悶悶的疼,白玉堂似要将這具清奇內斂的身軀揉進骨血裏。
展昭溫潤的聲線帶着毋庸置疑的決絕,“白玉堂,如果你不辭而別,這輩子我都不會原諒你!”
白玉堂沒有說話。
展昭道:“你聽着,如果哪天我回來看不到你,不論天涯海角我都會去找,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白玉堂努力的想勾起嘴角,眼淚卻掉了下來。
沒有人再覺得這是普通的安慰之語,白玉堂知道展昭說到做到,可是展昭的身體供自己飲血又能夠維系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