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朝暮

之後的用餐,展昭将一式兩份直接搬進房間。

一模一樣的吃食。

一份自己的,一份白玉堂的,至少告訴別人的是這樣的概念。

白玉堂靜靜的看他細嚼慢咽的低頭吃飯,他知道展昭這樣做是不希望開封府的人知道白玉堂中毒的真相,他一方面想保下白玉堂,一方面不希望引起他人的恐慌。

所有的事他自己扛,可扛得下嗎?

白玉堂抱着肩膀坐在展昭對面,出奇的安靜,展昭咽下嘴裏的米飯,擡起頭。

白玉堂步了一筷子菜到展昭碗裏,“多吃點……”

展昭又低下頭,往嘴裏填了一口飯。

他吃飯的時候,白玉堂便不再說話,只安安靜靜的看着他,這樣的日子還有多久?這樣平平淡淡的溫存還能維系多久?

白玉堂不願去想,只想把握展昭在身旁的分分秒秒,不論是他的安靜還是蹙眉還是微笑都刻在心上。

直到展昭放下筷子。

白玉堂看着兩份餐食一口未動的那一份,艱難的開口,“貓兒,你只吃這些,身體會扛不住。”

展昭望着他,淡淡的笑,“下午從外面回來我溜去‘百賀樓’吃了好大一條魚。”

白玉堂領情的笑了,桃花眼彎成月牙兒,唇角劃出的弧度也像月牙兒,并排列着整齊潔白的牙,白玉堂大聲的笑,笑的那麽開心,那麽激烈,可他笑着笑着卻将臉埋進手掌心,頭,久久未擡起。

展昭也微笑,淡淡道:“是不是又餓了。”

白玉堂的頭依舊埋在掌心笑的失态,展昭聽得出那摻着眼淚的苦澀,卻并不揭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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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堂擡起頭,笑道:“貓兒,白玉堂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如何……”一句戲語被他說的半假半真。

展昭一怔,随即淺笑,沉默。

白玉堂笑道:“貓兒不要把我看成吃貨,我不餓。”

展昭淡淡一笑,“會不會哪天我從外面回來看到餓死的錦毛鼠?”

白玉堂又咧開嘴,沒心沒肺的笑。

展昭要去摸桌角的巨闕,手被白玉堂毅然扣住,“我說過我不餓!”

展昭亮亮的眸光因為心痛而驟然收縮,黯然點頭道:“好,等你餓的時候告訴我。”

白玉堂道:“好,有你在我不會餓死的。”

白玉堂想着擁抱展昭時他周身散發的清冽幹淨氣息,換洗的衣衫還帶有皂角和陽光的味道,甚是好聞。不由得擡起頭,深而眷戀的打量。

展昭的眸光很深很深,深不見底。

開封府的人對于他和白玉堂的這份感情不發表任何意見,出于尊重,沒有人提及。所有人都知道白玉堂中毒了,所有人都明白展昭照顧白玉堂比任何人都合适。

公孫策神色凝重什麽都沒說,可他擔心的不是白玉堂窩在展昭房裏合不合适,而是擔心白玉堂身上的毒。

公孫策從來沒遇到過這種毒,所以夜深人靜的時候,公孫策書房裏的燈依舊亮着,孤單而又無力的亮着。

白玉堂睡了,至少看起來真的睡着了。展昭替他掖了被子披衣出門,直奔公孫策這裏的明亮。夜深人靜的時候,一點光,一點期許,總是特別珍貴。

桌案上鋪陳着各樣醫故典籍,記憶中空白,公孫策只有逐本查閱,雖耗時卻總好過什麽都不做。

他不希望白玉堂這樣一個傲然不群的人就這麽不明不白的失去生命,他明白白玉堂和展昭可以如兩峰相守、兩兩相望的互相依存度日,可如果白玉堂不在了,就如同斷開的鏈條,他不敢想象展昭會以怎樣的狀态活下去。

每每想到這,公孫策都會不忍。

沒有人願意看到那個倔強隐忍事事處處為着別人的年輕人就此消沉下去,雖然所有人都相信展昭可以好起來,但所有人都明白深可見骨的刀口即便經過累累歲月,疤痕依然醒目。

展昭推開門,公孫策擡頭便對上那蒼穹般諱莫如深的眼,那雙眼睛裏依然對別人保持着微笑和寬厚,卻将苛責留了他給自己。

展昭溫潤啓口:“公孫先生還未休息?”

公孫策淡淡笑道:“展護衛不是也一樣。”

展昭走到公孫策桌案前,低低的眉峰壓着疲憊的倦意,“公孫先生可有辦法救白玉堂?”

公孫策手上的動作頓了頓,沉默。

展昭明白公孫策的沉默。

公孫策感覺到修長的影子躊躇着停在桌案前,落寞而蕭索,孤獨而深刻。公孫策停下手裏的動作擡起頭,“是毒就總歸會有解藥,展護衛是不是有話要對我說。”

展昭抿緊了唇線,遲疑道:“公孫先生可聽說過‘屍毒’?”

公孫策的手一動不動的停在手下扉頁上,眼裏是重重凝重憂慮,“展護衛是說……”

展昭點頭,“‘血魔’是在拿他試讀,所以……”

“所以也許根本就沒有解藥……”

展昭點頭。

公孫策道:“白玉堂如今身體如何?”

展昭道:“毫無體溫,其他倒看不出什麽異樣。”

公孫策道:“如果試毒不成,他豈不是會找更多的試驗品!”

展昭一籌莫展,“這也是我擔心的,好在現在官九并沒有什麽動作,憑空消失了一樣。”

公孫策道:“你在用什麽辦法幫他續命?”

展昭低下頭,深深的睫影掩住所有情緒,用沉默來代替欺瞞。他不想騙公孫策,也不希望開封府上下知道自己用血為白玉堂度命。

所以,索性善意隐瞞,默默承受。

可是能瞞多久?

展昭淡淡一笑,“我會想辦法。”

公孫策索然搖頭:“談何容易……”

展昭沒再說什麽,只謙然道:“展昭代白玉堂謝過公孫先生,夜深了,先生歇息吧,展昭回去了。”

“展護衛?”

展昭回身:“公孫先生還有事?”

公孫策看着展昭略跛的腿,若有所思道:“蕭姑娘不吝贈藥,而這藥确實有神效,之前聽蔣四俠說起蕭姑娘替盧島主解毒的事,我在想,天一教神會不會有可以醫治或者壓制白玉堂體內屍毒的方子?”

展昭想了想,點頭道:“大人,明天陪大人下朝後我想去趟天一教。”

公孫策道:“陪大人上朝下朝不是還有馬漢他們幾個,凡事親力親為,你有幾雙手腳?”

展昭明白他的體諒,淡淡笑道:“無妨。”

公孫策望着溫靜如水的展昭,望着他推門而出,望着藍色衣影同夜色融為同一片寂寞,心底無端一痛,是明明白白的心疼。

展昭走後公孫策沒有休息,揉了揉眉心,繼續手裏的事。

白玉堂聽到展昭的腳步聲,黯然一嘆重新閉上眼睛,聽展昭推開門,聽展昭走近,聽展昭停在床邊。

白玉堂一動不動,聽展昭勻致的呼吸,果決潇灑的白五爺平生第一次生出想逃的念頭。

展昭出乎意料的伸出手。

夜已深秋,展昭從外面回來,周身寒涼,帶着室外的冷意,即便如此,微涼的手指觸及白玉堂的額角仍覺得涼。

白玉堂的體溫比從外面回來的展昭的手還要涼。或者說,那根本不是一個活人的體溫。

展昭就靜靜的看着白玉堂,目光從眉峰勾畫至唇角,又停駐在他淡青的眼底和深陷的兩腮,白玉堂一直緊閉雙目,感覺展昭哽咽壓抑的目光帶着柔情和不舍審視着自己,說不出什麽原因,白玉堂一動不敢動,卻想流淚。

展昭悠悠一嘆,白玉堂冰冷的駭人,長此下去,展昭不敢想。

寬去衣帶輕聲上塌,小心将白玉堂冰冷的身體擁入懷裏,試圖用自己的體溫去溫暖他的,卻只能乏力的感覺着自己體溫一點點降低,最後展昭甚至感覺到寒冷。

白玉堂就真的如一具捂不熱的屍身……

白玉堂害怕展昭的目光,又不敢動,身體有點僵。

展昭近距離打量着他,也不揭穿,“如果醒了陪我說說話吧。”語氣就如同冬日暖陽下的白雪,徐徐而來,緩緩而落,不帶一絲強求。

白玉堂卻知道他未點破的了然,睜開眼,謙然勾了勾唇畔,“去找公孫先生了?”

展昭點頭:“是。”

白玉堂不說話,等展昭把話說完。

展昭道:“我明天去一趟天一教。”

白玉堂不解:“去天一教?”

展昭道:“蕭姑娘能解盧大哥的毒,說不定也能解你的。”

白玉堂道:“我不希望你去。”

展昭沒有說話,卻用目光等待。

白玉堂道:“蕭紅遠這個人有些奇怪,你最好離他遠一點。”

展昭還是沒有說話。

經過孫妙人的死,展昭知道蕭紅遠對自己的私心,也明白蕭紅遠心底深埋着黑暗的種子,人一旦被烙上黑暗的烙印,即便将他放置在陽光下,即便他笑得有多開心行的有多光明磊落,都是假象。他見不得你比他笑得開心,忍不下你比他幸福。

這樣的心很可怕。

白玉堂嘆道:“不要以為你欠他。”白玉堂沒有再說下去,他原本想告訴展昭圖一算答應接骨的事實,可易地而處,卻不想展昭覺得欠了他。

如果一個人對另一個所做的心甘情願不求回報只真心盼他好,那便不介意他知不知道。

展昭微微一笑。

白玉堂看着他笑,展昭笑起來很好看,平易近人,并不因着他整個人透出的安靜氣息而疏離,而是靜水一般寬厚怡靜淡泊。

白玉堂喜歡他春風一笑的樣子,喜歡他的靜水流深和精明睿智。

這只貓的一切他都喜歡。

白玉堂常常想,這只貓真的愚鈍麽?

可若說不愚鈍為何感情一事自己暗示他那麽多次在他身邊粘了那麽久他才後知後覺?

一切嬉笑怒罵,隔了一層沙,隔了一片雲,隔了丈許煙。

如今兩人近在咫尺,那麽真實,又那麽不真實。

白玉堂似看得癡了,展昭卻已習慣,沒有外人的時候展昭不再與之“計較”,淡淡道:“蕭紅遠的房間有一股奇特的檀香味道,用久了的人不會察覺到這一點,可是我卻對這股香味有所留意,那日去陷空島,在船上偷襲我的人身上就有一股奇特的味道,後來被救去天一教才知道這種味道是衣料長期熏染下若有若無的檀香之氣。”

白玉堂看着展昭,“貓兒……”

展昭一怔,看着他嚴肅認真的表情,噙着三分笑意将目光放空放遠,仿佛遠到可以聽得見那日陷空島喧天的喜炮和此起彼伏的道賀聲,“玉堂,你我之間,無需解釋……”

白玉堂沒有說話,展昭空遠的目光裏似乎什麽內容都沒有,可白玉堂卻看懂了一切。

曾經因着他看懂了展昭的世界所以一個不小心深深陷進去甘之如饴,今日,又因着白玉堂看懂了展昭的放手和成全而心痛的無以複加。

“貓兒,你可有想過你自己?可有,恨過我……”

展昭釋然的笑,透着微苦的無奈,“無論什麽原因你娶了蕭姑娘,既然娶了就該對她負責,否則,你要一個姑娘家如何有顏面面對天下人。”

白玉堂沒有說話,暗暗的咬牙,他确實要承擔起該承擔的那份責任,給蕭木雅一個家。可他和展昭呢,誰來為他們的感情負責任?

面向裏轉過身,“貓兒,不早了,睡吧。”

展昭面對他冰冷的背,欲言又止。

他們之間,似乎因着什麽而有了改變,又或者,什麽都沒有變。

只是,中間隔了一個蕭木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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