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賭

寂靜,近乎壓抑的寂靜。

屋子裏只有一種聲音,呼吸聲。

沒有人再說話,再有力的說辭在這碎裂的染血碗片之前都顯得蒼白乏力。

仿佛對着一個垂暮之年的老女人,越是精致嬌媚的容顏,此時的悲哀和絕望越強烈,強烈到無語安慰。

公孫策走上前,緩緩的彎下身,緩緩拾起一塊碎片,目光有些不真實的看展昭,“你就是一直在用這樣的方法為白玉堂續命?”

展昭沒有說話,匆忙穿戴未經處理的傷口卻代展昭回答了所有人的疑問,血洇出來,将藍衫暈成深沉的暗紫色。

展昭不用回答公孫策,因為已無需回答。

轉身看向驚的說不出話來的蕭木雅,低聲打破尴尬,“蕭姑娘,展某原想今日登門拜訪為白兄求藥,只是有些事情耽擱了,既然這麽巧蕭姑娘來了開封府,正好可以替白兄診治。”

蕭木雅感激的看了一眼展昭,“展大人言重了。”

默默走到白玉堂面前,不說委屈,不說想念,只沉默而小心去拉白玉堂的手,白玉堂本能的反應是抽離,可是看到蕭木雅無聲落下的眼淚,心一動,任之由之。

蕭木雅的懸在半空的心終于落下,四指探及脈相。

觸及的冰涼溫度讓蕭木雅溫婉的面上驚起一層漣漪,“這毒……”

展昭靜靜的等蕭木雅說下去,公孫策卻代他問道:“蕭姑娘,這毒姑娘可有辦法?”

蕭木雅看着白玉堂,咬唇低下頭。

白玉堂張開嘴笑,“沒關系,我早知道是這樣的結果。”

蕭木雅淚已下,“五哥,會有辦法的,你別這樣。”

Advertisement

白玉堂笑着笑着,笑容便淡了,淚也幹了,他低下頭看那泣不成聲的丫頭,白玉堂心上的弦動了動,聲音卻是過分的冷靜,“木雅,我本就不該娶你……”

蕭木雅搖頭,越搖頭淚滑落的越快。

左小經木然而立,她難以相信,像白玉堂那樣張揚耀眼恨不得将天捅個窟窿的烈性脾氣竟然會如此頹敗絕望,她從來都以為死亡離她特別遠,現在看來,無非是掩耳盜鈴的游戲,死亡離每個人都那麽近。

咫尺之間,再轉身,躺在那裏的就不能稱得上是人了。

死亡本就無常,誰又能将宿命看透。

自命不凡堪稱勘破一切的人要麽最是自負,要麽是自欺欺人。

圖一算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展昭會來找他。

“圖前輩,別來無恙。”展昭依舊溫潤的笑着,笑得讓人骨子裏都如沐春光的舒服。

圖一算看到他先是一愣,繼而握緊手頭的骰子,皺眉低聲道:“我忙,別搗亂。”

骰子在手心裏輕搖,接着在瓷碗邊磕了磕,随手擲出。骰子便滑出掌心,在碗裏發出清脆悅耳的碰撞聲。

圖一算享受的閉起眼睛聽着這種妙不可言的聲音。

圖一算勾了勾嘴角,不動聲色的任那些人目不轉睛盯着轉動不停的三顆骰子放開了嗓子叫着“大!大!大!”

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骰子上,圖一算卻還是享受般閉着眼睛等骰子一個個停下來。

第一個停下,是一個賞心悅目的六點。第二顆停下來,又是一個六點。第三顆骰子還在碗裏轉動,牽動着所有人的目光和呼吸。

人們紛紛圍上來。

圖一算還是享受的閉着眼。

展昭若無其事的伸出一只手放在案桌上。

沒有人在如此激烈的場合留意到這小小的動作,圖一算卻看到了,他沒有用眼睛,而是用心。

第三顆骰子停下,人們的呼吸抽緊,只見骰子停在六點上,三個六點,豹子。

圖一算打算贏走莊家所有的錢。

歡呼聲還沒起,所有人的口型還保持着歡呼的形狀,輸的一方也還耷拉着腦袋,骰子卻發生了意想不到的變化。

明明已經停在三個六點上的骰子卻像變戲法般的動了動,這一動不要緊,所有人的神情又都變了,歡呼的變作失意,剛才蔫吧的霜打的茄子一樣萎靡的卻突然暴跳起來。

因為那靜止又動了的第三顆骰子,将方才第二顆六點撞成了五點,這第三顆也就勢一滾,由剛剛的六點變成了四點。

六,六,六眨眼功夫變成了六,五,四。

展昭已經走出了賭坊,果不其然,圖一算追了出來。

出了鬧市,展昭停住腳步,“展昭見過圖前輩。”

圖一算搖頭晃腦,“展昭,你什麽意思!”

展昭道:“展昭不明白前輩何出此言。”

圖一算道:“少打馬虎眼,你那一路控制骰子的手法怎麽練的?”

展昭道:“前輩覺得好?”

圖一算眼睛裏都放着光,“當然好!非常好!好到不能再好!”

展昭淡笑道:“前輩覺得這路手法能值多少錢?”

圖一算眨巴着核桃眼睛,“說吧,找我什麽事?”

展昭正色道:“求前輩救白玉堂。”

圖一算核桃眼睛眯得更像核桃,“你們這一貓一鼠可真是多災多難啊。先前是他來找我救你,現在換成你來找我救他,你們還挺默契。”

展昭點頭,“白玉堂來找你?”

圖一算瞪大眼睛,“你不知道嗎?他來找我接你的貓腿。”

展昭淡淡道:“他什麽都沒說。”

圖一算道:“什麽都沒說就對了,說了才是怪事。”

展昭眼神一變,苦笑道:“他是怕我覺得虧欠了他。”

圖一算咳道:“他是怕自己娶了媳婦你要孤獨終老。”

“前輩……”

圖一算一嘬牙花子,看着不知所措的展昭,“都言近墨者黑,你跟那鼠崽子相處時日也不算短了,怎麽他身上那些個臭毛病你一點都沒有傳染到?”

展昭無語,心中百中滋味,相處的時日,也不過一年九個月二十一天。

圖一算見他失神,小聲嘀咕道:“好好的孩子,不要因一個情字誤了一生。”

展昭裝作沒聽見,很多事,他怎會不懂,可是懂了又如何?

圖一算自語道:“也許白玉堂命不該絕,”

展昭突然擡頭,“前輩是什麽意思?”

圖一算搖着腦袋,笑道:“圖一算有三不算。”

展昭問道:“哪三不算?”

圖一算道:“初生之人不算,将死之人不算,不生不死之人不算。”

展昭黯然道:“何為不生不死?”

圖一算道:“白玉堂那般生不如死便是不生不死。”

“那,展昭告辭。”展昭不再糾纏,轉身欲走。

圖一算道:“你幹什麽去?”

展昭如實的靜靜答道:“回開封府。”

圖一算搖頭,“開封府有什麽意思,陪我去賭兩把?”

展昭沒有說話,也沒有改變意思。

圖一算幾乎要跳起來,“會擲三個六有什麽了不起!如果我懂的訣竅我也會!”

展昭沒有辯解,甚至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

圖一算氣的哇哇大叫,不死心的纏住他,“展昭,據我所知你從不賭錢,怎麽可能會擲豹子?你是不是抽老千!”

展昭木然搖頭,“我确實從不賭錢,但我經常賭命。”展昭說話間向圖一算身後遞了個眼神。

圖一算挑了挑八字眉,又了然笑道:“難怪,賭命的學問一定要比賭錢的學問大。”

展昭道:“也不一定,賭錢可以反複琢磨技巧,賭命卻沒有這樣的機會,賭輸了也就再沒翻身的可能了。”

圖一算點頭:“确實,死人要如何翻身?”

展昭淡淡道:“那前輩還是要賭?”

圖一算目光斜斜掃過自己身後的角落,給了展昭一個暗示,遂篤定笑道:“必需賭。”

展昭也點了點頭,道:“好。”

好字未落袖箭奪路而出,勁風呼嘯,角落處迅速閃出一蒙面女子,展昭縱身一躍至近前,巨闕出鞘纏住來者。

幾招下來圖一算暗暗點頭,南俠果非浪得虛名。

展昭擡手一式“落雁三絕”,劍分三式,分別攻蒙面人咽喉,肩頸和下盤,蒙面人堪堪避過,展昭緊接着又是三劍,光影交織成網,蒙面人被逼的節節敗退。

圖一算拍手道:“好!”

巨闕橫劍捭阖,封住來者前攻的招式,反手為攻,巨闕為蕩,意在揭落其面紗。

來者腰身後仰,狀似板橋躲過展昭攻勢,擰身錯腰素手化利爪鎖喉,展昭一避,再避,三避。突的身形拔起劍鋒回指,自蒙面女子犀利掌風中撕開一線,身影落定,巨闕停在對方喉間。

圖一算笑道:“看來我賭贏了?”

展昭道:“如果輸了,我們兩個都得死。”

圖一算翻了個白眼,“她有那麽厲害怎麽會敗在你手上?”

展昭道:“因為她中了毒。”

圖一算搖頭,“你的內傷也不輕。”

展昭沒有否認。蒙面女子轉目光看向展昭,露出驚詫之色。

圖一算道:“她中了毒并不奇怪。”

展昭以鞘封住蒙面女子穴道,巨闕歸鞘,接道:“可是以毒著稱的蘭葉女中了自身擅長的‘寒煙翠’就有些奇怪了。”

“确實奇怪。”圖一算湊近,一把扯下蒙面人的面紗,駭的登時倒退數步,展昭也一驚非小。

那張原本美麗的臉上爬滿疤痕,唯有一雙眼睛是美麗的,卻再也不複昔日“無殇美人”的神采。

對上那雙冷冰冰的美眸,圖一算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打量,“還真的是她,不是同崆峒派的蕭莫離逍遙快活去了麽,怎麽會弄得這麽狼狽?”

展昭心裏暗暗一嘆,即便是再醜的女人也總有對美麗容顏的渴望,更何況昔日的眼前人豔冠群芳。嘆歸嘆,依然開口道:“蘭夫人跟着我們做什麽?”

蘭葉女目空一切只是若有所思的盯着展昭。

圖一算笑道:“貓大人,我看這位風韻猶存的老姑娘是看上你了。”

展昭神色一變,随即沉聲道:“圖前輩,晚輩無心說笑。”

圖一算頓悟般擡頭,幹癟的小眼睛依然笑得不懂察言觀色,“你看,她看你的眼神和看我的明顯不一樣嘛!”

展昭心心念念這其中厲害關系,哪裏還有說笑的心思。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