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賭約
秋後的葉眷戀的依附着幹支,卻依然無法擺脫凋零的命運,片片凋落,點綴着開封府的青石路面,有老者揮動掃把在路面上劃出“沙沙”緩慢而規律的響聲,方将落葉歸于一處,風便惡趣味的将他們沖散,葉與風、塵與土再次不厭不倦的糾纏在一起,遠遠聞得老者一聲沉重的嘆息。
展昭去接掃把,“古老伯,我來吧。”
聲音仁厚幹淨,竟将這風塵天氣卷起來的糟爛心情掃得無影無蹤。
古老伯受寵若驚,“展大人,使不得使不得。是展大人照顧給我在這開封府謀了這樣輕省又能養家糊口的活,展大人是我一家老小的恩人啊。”
展昭神色溫潤如常,固執起來卻不含糊,古老伯拗不過,也不敢抝,最後掃把還是到了展昭手裏。
“沙沙”聲又響起,比方才更穩定沉着。
蕭木雅拉走了左小經,開封府恢複一如既往的平靜,鋪天蓋地的秋色将開封府染了一層惆悵落寞,古老伯看着事必躬親的年輕護衛,又微不可聞的一嘆。
蔣平之前來開封府途經飯店小二中毒,收集到的毒針上的毒正是蘭葉女的“寒煙翠”,如今就連她自己也中了這種毒,事出蹊跷,展昭不得不将她帶回開封府。
于是,白玉堂又見到了圖一算,圖一算也跟到了開封府,美其名曰“請教”。
白玉堂盯着從外面回來的展昭,“你用的什麽法子讓他跟着你?”
展昭苦笑,“我喝口水行麽?”
杯子卻已拿在白玉堂手裏,“不行。”
展昭搖頭,“你連水都不給我喝……”言語雖溫和卻透着無力。
“你怎麽了?”白玉堂緊張的遞上杯子。
展昭接過,擺了擺手。
門從外面四敞大開,白玉堂看到大搖大擺從外面走進來的圖一算,使勁皺了皺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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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堂坐在原處未動,展昭起身,圖一算便已到近前,咧開嘴從懷裏掏出一只豁了牙兒的破瓷碗,并亮出三顆玉質潤澤的骰子。
白玉堂看了着展昭,展昭看了看白玉堂。
白玉堂用目光指了指,對展昭說道:“這個人是個瘋子,你看他碗裏那三顆價值不菲的骰子和不知哪裏撿到的要飯的破碗就知道了。”
展昭看那圖一算全無反應,自己也低頭笑了笑,看來圖一算很了解白玉堂,所以對白玉堂這種“冷嘲熱諷”的說話習慣也跟展昭一樣已經适應。
圖一算已經“铛”的一聲将瓷碗放在展昭面前的桌子上,“貓大人,來吧?這三顆骰子如假包換絕對沒動過手腳。”
白玉堂又看了看展昭,展昭沒再看白玉堂,而是抿緊了唇看着圖一算,不禁有些頭疼。
“展大人,展大人在麽。”是誰在門外喊了一嗓子,展昭回頭,擡步便要出去看個究竟。圖一算已毫不客氣的撐成一個“大”字攔住門口,“展昭,你如果擲不出三點六的豹子就休想出這道門!”
圖一算有三好,好酒、好色、好賭,已衆所周知不是秘密。所以這個人這點也算是優點,嫖妓就是嫖妓絕不道貌岸然的假裝什麽君子。
白玉堂饒有興致的看着圖一算,勾了勾唇角邪起一抹腹诽的笑,“圖老頭,如果貓兒擲出你要的豹子又當如何?”
圖一算看了看展昭,看了看白玉堂,又看向桌案上的骰子和瓷碗,最後目光落在展昭握劍的手指上,那手指修長勻稱,優美硬朗,怎麽看都不像是慣用骰子抽老千的手,再撐起來看自己的,骨節大的突兀,皮膚幹癟褶皺。
同是手,怎麽差距就這麽大。
感慨歸感慨,他就不信在自己這使詐使得出神入化的老油條面前展昭能耍出什麽花樣來。
用力瞪了瞪眼睛,脖子伸的奇長,努力說道:“展昭如果一連三次都擲出豹子,他讓我做什麽都行!”
圖一算說完這句話就後悔了,因為他看到了白玉堂勢在必得的笑,那笑看起來讓他牙癢,他知道一旦白玉堂露出這種欠扁的笑往往吃虧的都是他圖一算。那笑清楚明白的告訴他展昭絕不可能輸。
“剛剛明明說一次!你不要倚老賣老!”白玉堂出言反對。
圖一算跺腳道:“三次,就三次!否則我管他天王老子找他都不許出這道門!”
展昭無奈的幹脆閉上眼睛,将局面交給白玉堂,應付圖一算白玉堂應該比他拿手。可展昭沒想到白玉堂竟然毫不客氣就把他給賣了,“貓兒,擲給他看!
展昭倏的睜圓眼睛看向不嫌事小的白玉堂。
白玉堂微笑,笑起來又是一副自信滿滿的樣子,就像他無數次有意戲弄展昭時笑起來的樣子。
展昭看見他這樣的笑便不再推诿了,能換他一笑,做什麽都不為過。
圖一算看着展昭若有所思的樣子,催促道:“快點擲,擲完了就放你走。”
展昭看着這孩子氣十足的古怪小老頭,只有暗暗嘆氣的份兒。
白玉堂笑道:“圖老頭兒,你這麽急着輸啊。”
圖一算賭氣不理他,白玉堂的嘴就咧的更大。
看着勝券在握的白玉堂,展昭點了點頭,“圖前輩,三次?”
圖一算伸出三根手指,“三次!”
展昭又輕輕點頭對圖一算道:“好。”
沒有花哨的賣弄和彰顯的故弄玄虛,展昭揚手一收,三顆骰子已在碗裏,叮叮當當的碰撞,音落,三個六,豹子。
圖一算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大氣也不敢喘一聲的盯着,愣是沒看出端倪。
展昭的手法也太快了,或者說他根本就沒用手法嘛!
一愣神的功夫,圖一算差點哭出來,三顆骰子又一次落在碗裏,而落在碗裏的的三顆骰子看在圖一算眼裏均像三張大笑的表情,每張表情的頭頂都像和尚的光頭赫然清晰的印了六個香疤。
豹子,又是清一色的六點。
還有一次機會,可圖一算根本沒看清展昭是怎麽出手的。
圖一算搓了搓手。
三次,還有最後一次。
展昭又伸手,被圖一算一把按住。白玉堂斜了圖一算一眼,“圖前輩玩不起了?”
展昭的手沒有再動,圖一算的額頭卻已見汗,咬牙道:“我圖一算要賭就賭到最後,豈可臨陣脫逃!”
白玉堂笑道:“好,賭品不錯。貓兒,繼續。”
“等等。”圖一算的手還牢牢按在展昭握骰子的手上,白玉堂冷眼旁觀,笑道:“圖前輩,要不算了吧,一次臨陣脫逃不算孬種。”
顯而易見的激将,用在圖一算身上卻十分奏效。
圖一算的眼睛瞪得滾圓,“鼠崽子,你少在那指桑罵槐,我圖一算說一不二,怎可在小輩面前出爾反爾!展昭,三次,三次若都是豹子,我便輸了,我輸了聽你差遣,你卻得将這手絕活交給我!”
白玉堂搖頭嘆道:“果然姜是老的辣,授之以漁便可釣盡天下之魚,展昭看似贏家卻還是輸了。”
圖一算悶了很久,久到展昭以為他真的會落荒而逃,沒想到他卻用力跺了跺腳,在屋子裏踱了兩圈,最後下定決心恨恨道:“好,我想辦法去給白玉堂找解藥。”
白玉堂又看向展昭,躊躇懶散之色盡退,換了一分欣然喜悅。因為圖一算若答應給他找解藥,就一定找得到。
展昭靜靜看着圖一算下定決心拿開手長籲一口氣,一副置之死地的悲壯,只覺有些好笑卻不便表露,淡淡舒了口氣:“圖前輩看好,展昭開始了?”
圖一算也不說話,圓圓的眼睛鷹鸠一樣死盯着展昭的手。展昭看他的樣子努力忍了忍才沒笑出聲。
利落手起閃速收回,骰子落碗。
圖一算咬了咬牙認命的閉上眼睛。一粒粒骰子滾落在碗底,清脆的碰撞着彼此和碗邊的聲音聽起來幹淨清脆。
白玉堂的耳朵在聽,圖一算也在聽。他們都可以做到不用眼睛卻可看到碗底的結果。
圖一算吃癟的皺着眉頭,白玉堂釋然爽朗的笑,展昭也彎了彎眼睛,将微笑收進眼底。
六點,六點,六點。
豹子。
圖一算哇哇大叫奪門而出,白玉堂哈哈大笑。
展昭怔聽着這久違的爽朗笑聲,沒有傷感沒有顧慮,是那人真正發自內心的。
不知該謂嘆還是該欣然,他真的太久沒有聽過白玉堂這樣的笑了,記得上一次聽他這般笑聲還是一年前盧島主的兒子盧珍滿月。
“貓兒,是不是該謝謝五爺硬逼着你練就的這手絕活?”
白玉堂三分灑脫七分揶揄的聲線将展昭思緒拉回,展昭微笑看了他一眼揶揄道:“他會不會也天天拿着骰子來找我?”
展昭話音裏多了一個“也”字,這“也”字又把白玉堂逗笑了,笑得七分快樂,三分苦。
快樂是真的,他同展昭在一起的每一時每一刻都是快樂的,不論受傷、不論隐忍克制、不論戲谑玩笑……從什麽時候開始,他為展昭做出的改變不再帶有牽強,而是欣然為之,因展昭唇角的三分顧盼而溫暖,白玉堂自己都不知道。
情生緣起,又豈是人可以預料?
他不會忘記一年前将展昭困在陷空島,自己整日閑來無事便拿着三顆骰子來強迫對賭毫無興趣的展昭,那時候白玉堂是真的開心,因為展昭在陷空島。
現在呢?
僅僅一年的時間,彈指一揮間,那種溫暖卻成了奢望,那份真情變成了傷害。他再無法像曾經那樣肆無忌憚的纏着展昭,再無法理直氣壯的借辦案之由陪在他左右,再無法……
因為他白玉堂率性的捅破那層展昭小心翼翼呵護的薄弱透明的窗紙,将他和展昭的感情大白于天下。
他以為同樣重情重義的四鼠會懂,他以為開封府的衆人,會懂,他以為同是性情中人的江湖朋友會懂……
可白玉堂錯了,他們不懂,都不懂,非但不懂還将壓力通通推到展昭身上,白玉堂做夢也沒想到。
……
“展大人,包大人和公孫先生有事找你。”房門外是誰的聲音打破沉默的僵局,剝開無奈的回憶。
展昭看着白玉堂,對外面的人淡淡道了聲:“好。”
他的話本不多,如今卻更少。
邁出房門,展昭還能感覺到白玉堂無力回天的哀傷目光,那麽多遺憾,那麽多惆悵,多到兩個人的肩承擔起來都覺得吃力,可展昭沒有回頭。
白玉堂知道展昭是真心祝福他的,祝福他娶妻生子,一切前塵盡斷相思盡消,所有關于兩個人的回憶他自己扛。
可白玉堂卻倒在他面前。
也許是命運的愚弄,要展昭用鮮血來祭奠這份愛,要白玉堂欠他,生生世世欠他,情牽不斷。
不知道貓兒的傷口還疼不疼,內傷好的怎樣?白玉堂的心卻尖銳的刺痛,記憶,也跟着疼痛。
他伏案而坐,靜靜的感受,感受這房間裏屬于展昭的一切,竟然那麽意切和貪婪,他甚至有些害怕圖一算拿得解藥回來。
因為那樣,他白玉堂就該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