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黑棺

夜深人靜的時候,展昭一個人走在開封城的街面上。

路口祭拜的香火方滅,餘袅袅煙、寸寸灰。

風起,煙滅灰飛。

風冷,夜冷,月冷,街冷。

心更冷……

除了展昭,街面上一個人都沒有,偶爾一聲貓頭鷹的尖叫劃破濃墨重染的夜空,便如子夜哭訴的幽魅,充斥着蕩蕩空街。

百姓常道,貓頭鷹夜半啼哭便有人要死了。

一種本能的促使,展昭握緊了巨闕。

沒有殺氣,遠遠的,卻行來一輛馬車。

黑色的車廂,黑色的簾幕,黑色的着漆,黑色的馬,獨獨不同的是紅色的駕車人。

這輛馬車仿佛來自地獄,駛向地獄,那紅衣女子的灼烈便如忘川河畔豔絕的曼珠沙華。

展昭聞得風動,身形已直直掠上廊沿高臺,隐身于月影之中,矯健灑拓,竟真的如梁間燕子、月下靈貓。

馬車緩緩駛來,獨有的車輪碾壓地面的聲音沉重詭異,在這沉睡的夜裏竟是別樣的突兀神秘,馬蹄聲一路響着,便如招魂的帆,似乎就是為了怕魂無所依。

蹄聲自耳邊流走,馬車聲漸行漸遠,展昭伏在月影下的身形驟然拔起,尋着那黑色的馬車而去。

馬車停在開封府外,展昭也隐在開封府外,只見那紅衣女子起身鑽進車廂,一眨眼功夫,一具漆着黑漆的厚實柏樹棺木已輕飄飄落于開封府衙門口。

月下,黑漆泛着瑩瑩光澤,飄着柏樹特有的清新氣,紅衣女子重新走到車廂前端,握緊缰繩,不用吆喝,馬已訓練有素越過開封向月亮升起的方向緩緩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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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冷,風更大,可這輛馬車絲毫沒有急着趕路的意思,游山玩水一樣閑散潇灑。

馬車上的紅衣女子語道:“夜半冷棺,聽起來倒是很有趣。”

車廂裏的人冷冷淡淡道:“他跟了我們很久了。”

紅衣女子淡然道:“要不要截下他?”

車廂裏沉默了片刻,“他如此好奇,就讓他跟着也無妨。”

紅衣女子偏了偏頭,“您的意思是叫他有來無回?”

車廂裏的人點頭,他知道紅衣女子感覺的到。

又走了一段路,紅衣女子又道,“不是答應了蕭紅遠。”

車廂裏的人沉沉回應,“我只答應了不殺展昭,現在卻是展昭自己找死。”

紅衣女子道:“那自然怨不得我們。”

車廂裏的聲音依舊冰冷,“自是怨不得。”

展昭遠遠尾随不敢有絲毫大意,他知道能将白玉堂輕而易舉制住的人并不簡單,更何況那見首不見尾的車內人。

展昭咬了咬牙,他一定要知道這送棺入開封的人究竟是何目的。隐在暗處的身形剛要動,衣袂動處一股清冷涼意落定身側,展昭警覺回頭便看見一身黑色的蕭紅遠。

目光對視,展昭神情裏有着明顯的探究質疑。

蕭紅遠的目光越過展昭掃向黑色馬車,“跟上去,你只有死。”

展昭目光中探究的意味更濃,甚至帶着不置可否的疑慮。

蕭紅遠目力所及,黑色馬車已經消失在夜色裏,就仿佛從未出現過一般,轉頭而視,展昭的眸光深深,瞳仁黑的發亮發冷。

蕭紅遠凜然迎上展昭深不可測的目光,“我因何出現你無需過問,但你的事我不能不管。”

展昭看了他一眼,起身,人從暗影中站出來便沐浴月光中,閃亮的眸光似浩瀚蒼穹高缈的星,深邃遙遠清明,擁有俯瞰衆生的了悟,“馬車裏的是什麽人?”

展昭的聲音淡淡輕輕,沒有任何指責,卻又帶着比指責更讓人難受的隐忍克制。

蕭紅遠也站起來,與展昭比肩而立,他只比展昭小一歲,有着年輕人固有的桀骜不馴,有着年輕人不具備的深沉隐晦。

月光雖亮,卻照不進蕭紅遠的心,月光雖遠,卻仍不及他的顧慮。

他定定的注視展昭,承接着展昭固執堅持的直視,“馬車裏的人是誰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不能死。”

展昭聽過,竟然浮了浮唇角,“蕭公子,展某一向公私分明,援手之德并不代表蕭公子可以任意幹涉展某的事。”

蕭紅遠點了點頭,“若換做白玉堂,你大概就不會是如此态度如此口吻了吧。”

展昭目光寒了寒,“任誰都是一樣。”

蕭紅遠笑了笑,站進一步,“展昭,白玉堂就是一步步的逼,最後逼着你習慣了他的存在,我不是白玉堂,卻比白玉堂更具實力……”

“蕭公子!”展昭毫不客氣打斷蕭紅遠的論斷,“不早了,蕭公子回去吧,展某多謝挂念。”展昭話裏的內容緩和了些,語氣卻并未緩和,甚至多了些洶湧的東西在胸口翻、喉裏攪。

蕭紅遠松開握緊的手掌,舒展了緊蹙的眉峰,“展昭,你不要忘了,白玉堂是在下妹婿,所以紅遠不會允許不該發生的事情發生。”

展昭移過目光伸向遠方,月光下他的影子更加寥寞疏落,蕭紅遠的私心孫妙人已經盡數相告,蕭紅遠口述的理由又是多麽的義正言辭冠冕堂皇,徑自淡然一笑,展昭搖頭,“蕭公子多慮了,展某身在公門心在江湖,倒還明白有所為有所不為的道理,蕭公子可以放心回去了。”

蕭紅遠卻笑了,彎起的唇角沉澱了一絲強人所難的堅持,“我是該回去了,可是我還會再來的。”

展昭背過身,空留一片漠然。

展昭沒有再說話,感受到身後的人已經消失在夜空,才沉重的回頭,向回走。

他一路尾随黑色馬車跟來的時候青衣如風,回去的時候卻單薄的只有一襲影子,風撫過發,冷洗過面頰,掌心裏巨闕的紋路絲絲分明,心上的愁緒卻剪不斷理不清。

所有人都在勉強他……

突然間想到紅衣女子置于開封府外的棺材,展昭點足而起,身形疾如流星。

棺材還在,一絲陰霾掠上心頭。展昭又不由自主想起了棺木中中了屍毒的白玉堂。

此時的棺木中,躺着何人?

未防有詐,展昭屏息凝神出掌拍開,笨重的棺木蓋子移落在地,展昭略等片刻,探身驗查,棺木中并沒有人,只有一張字條,上書“通天入地血色漫京畿”。

展昭星眸一戾。

棺蓋落地之聲驚動了開封府衙役,出來看時展昭已立于棺材一旁,手持紙簽。

“展大人,這棺材?”

展昭揮手打斷,“擡進去。”

“是,”四個衙役作勢要将笨重的棺木擡去開封府。

展昭突然回頭,“等等!”

衙役紛紛回頭。

展昭疾步走上棺木前,重新移開棺蓋,伸手入棺細細摸索,在棺材一角觸手一處凸起的木楔,展昭回身着令衙役退後才伸手按将下去,随着一聲暴響棺木中間的翻板彈起,展昭身形也倏然彈開,旋身于煙霧之外,待缭繞煙霧散去,衆人圍上來,無一不驚訝駭然。

棺內夾層還是沒有人,可衆人看到的卻比裝着人更可怕,所有人倒吸一口冷氣,将目光齊齊看向展昭。

“展護衛,這……”

展昭眉峰緊鎖,目光瞬也不瞬的盯着棺木中明黃龍袍上的斑斑血漬。

三更已過,離早朝還有些時辰,展昭令侍衛将龍袍和棺木妥善安置,轉身離去,他并不打算隐瞞包拯,但心內焦慮,決定一探宮闱以确定聖上是否安然無恙。

展昭剛走,公孫策聽到異動披着外衣走出房門,問過事情經過,命張龍速去助展昭。

分明的請君入甕,展昭不會看不出來,可那灼眼刺目的暗色血漬和神秘的黑色馬車,展昭不得不铤而走險。

不論等待他的是什麽,他必須走這一趟。如果不去,便不是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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