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曼珠沙華

宮闱深深深似海,今夜卻一改往日的肅靜,燈火通明,人聲鼎沸。

展昭隐身于暗處依然無法置身于那種異樣的喧鬧之外,他想知道究竟出了什麽事。剛要現身,身後已有一只手搭在肩上,展昭一怔,這種感覺便如眼淚,酸澀而溫熱。

展昭不用回頭,因為即便不回頭那種熟稔的感覺也不會錯。

他已知道身後的人是誰。

白玉堂在他身邊蹲下身,目光沿着他目光的方向探向禦書房,那一身明黃背負雙手踱着步子,白玉堂湊近了低聲道:“就在不久之前,有黑衣人有恃無恐的給他送了一具黑色棺材,你覺得九五至尊可還吃得消?”

明眸皓齒,不改調侃倜傥。

展昭沉默的竟一個字說不出來。

白玉堂一拉展昭,“走。”

展昭只看了一眼,便随他身形幾個起落消失在宮闱的高牆厚院。

白玉堂先展昭之前而來,如今白玉堂拉他走,必定皇宮已定黑衣人已走,展昭也便放心的跟着走了,他知道白玉堂有話對他說。

白日裏最繁華的街也熟睡了,在點點星光下尤為靜谧,靜的毫無生氣。一黑一白兩道影子便在街心落定,黑的渾厚深邃,白的潇灑寂寞。

一前一後。

展昭看着停在身前卻不曾回頭的白玉堂,猶豫了下終究忍不住問道:“這些天,你去了哪裏,很多人都在找你。”

白玉堂沒有回頭,卻呷然一笑,認真的問:“很多人?包括你麽……”

展昭默然不語,他沒有找他,甚至希望他永遠不要回來。

白玉堂似乎又笑了,悵然若失的笑,又笑得天經地義,“我本想離開這裏,不再回陷空島,也不再過問江湖世事,孑然一身過我白玉堂自己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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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昭依舊沒有說話,心口卻悶悶的疼,他似乎能明白白玉堂接下來要說什麽。

甚至,白玉堂的感受他感同身受。

沒有人比展昭更了解白玉堂的矛盾取舍,因為擺在他們面前的是同樣兩難的決擇。

展昭的目光更黯然,星光也似乎更黯然,一片雲浮過,遮住了月,黯淡了兩個人的影子。

風過,三更過後的天更冷了。

白玉堂悠悠啓口,不帶一份扭捏,坦坦蕩蕩的語氣透着釋然不下的絕烈,“走得越遠,我就會越想你,我白玉堂從來不曾動心,從來不曾委屈自己,我,不甘心……展昭。”白玉堂轉過身,用全身的力氣喚着那人的名字。

展昭沒有說話,他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麽。“展昭”兩個字在白玉堂唇齒下第一次說的如此艱難,如此不甘,如此哀怨……

白玉堂已經走到他面前,眉如青峰目似冷月,淡淡拼着一絲暖不溫的清冷,他強勢而又無奈的注視着展昭的眼睛,“問句傻話,想我麽?”

展昭別過頭,百中滋味萬種洶湧漫上心頭後直沖進眼底,面前的人卻未打算就此放過他,咄咄逼視的眸光,與浩瀚天星連在一起,閃爍的竟是捉摸不定的狂野和執着,一把握住展昭手臂,堅定不移,“貓兒,跟我走,我們一起離開這,什麽倫理道德通通不管,就只有我們兩個。”

風中,只有白玉堂句句堅定的音色,夜裏,獨有白玉堂聲聲不甘的決絕。

展昭霍然抽出手臂,眸光黯然傷感,“你!”

白玉堂搖頭,微笑中透着一絲淺淡,“別用那種譴責的眼神看我,我怎麽了?帶你走我白玉堂何錯之有!”

展昭左手握緊拳,右手握緊劍,良久,“你怎麽會在宮裏。”

白玉堂認認真真的看展昭,以一種不可思議的神情,“你心裏,就只有開封府,就只有你的民生大義,你心裏,可有我白玉堂……”

他的聲音居然透着深深的無力。

展昭搖頭,“玉堂,別再插手官府的事,別再蹚這趟渾水。”

白玉堂目光一寸寸挪開展昭的手臂,目光一寸寸自手臂移向深不見底的黑眸,“貓兒,若不是你人在廟堂,你以為這渾水五爺愛蹚?若不是前路兇險,你以為我白玉堂就那麽喜歡自找麻煩自尋煩惱?你說讓我離開的時候可會易地而處想想我的感受!”

“我再問你一遍,你心中可是有我白玉堂!”

聲聲厲,字字苦。

有,我這輩子心裏都有你,可注定了在心上卻不在身旁又何必執着于一個答案。

展昭什麽話都沒有說,只是微微揚起頭,望着雲開霧散後的朗月。

月明朗,星便不見了。

他們的感情,便如這璀璨繁星,皓月之下再無半點璀璨。

收回目光,展昭淡然一笑,“玉堂,蕭姑娘一定在等你回去。”

白玉堂冷笑,笑得很澀,很苦,“這是你的心裏話……”

展昭回身,不再看他目光中似溺水者被剝奪最後一枕浮木的絕望彷徨,明知前路步步兇險,為何還要他以身犯險。

點頭,唯有點頭斷去他固執的念頭。

白玉堂搖頭呢喃,“貓兒……你好狠的人,好狠的心。”

對他人你肝腦塗地,獨獨對你自己,好狠……

展昭苦笑,“玉堂,回去吧,過你原本恣意灑脫無拘無束的日子,別再來開封府,別再來找我。”

別再來了……

徒生無終苦難。

這不是所有人都希望看到的麽,為什麽心裏還會這般難過?

白玉堂大笑,“好,很好,這不失為最好的結果,我白玉堂孑然一身,你展昭退回原點……”

話聲戛然而止,白玉堂凜冽的氣息壓抑在近前,灼灼目光逼在近前,“可惜,我白玉堂,做不到!”

胸膛起伏間,展昭的呼吸失了平穩。

白玉堂不依不饒一把扣住他手臂,力道之大竟有些發顫,“人生短短幾十年匆匆即逝,你要忍到什麽時候!忍到你我連回頭的餘地都沒有!”

“別再說了!”展昭不想聽,不想狠心做下的決定被打亂方寸。血魔入世,朝廷江湖面臨的都是未知的兇險,若自己真在意白玉堂,就該讓他離開,固若金湯的僞裝不容一絲一毫的松懈,“你說夠了沒有!說夠了就可以走了,我從沒想過要回頭,你給我惹的麻煩夠多了!”

白玉堂怔了良久才一點點捋順展昭話裏的意思,不可置信的看着展昭,他沒想到自己毅然決然的回來找他換來的是如此無情無義的說辭。

白玉堂回頭,邁開步子。

風吹冷淩亂的心,鑽進尚有一絲溫暖的衣袖,展昭伫立原地,聽着身後憤然遠去的腳步聲,偏了偏身卻依然咬緊牙關沒有回頭。

他知道白玉堂停下步子在等他回頭。他知道白玉堂的決然是因為情到深處。他知道太多白玉堂哽咽在喉吐不出咽不下的理由。

就因為展昭知道,他才想逼着他退回到最初,禮已成,難道還要白玉堂背負不忠不義的罵名?

展昭見過蕭木雅,她是美麗的,善良的,她不該承受原本如花似玉不該承受的壓力和舍棄。

舍不得,舍得,舍與得之間又有誰說的清理的明。與其三個人承受愛別離、怨憎會,不如放下、覺悟,獨自回味這求不得苦,久了,也便習慣。

還有什麽是他展昭不能習慣的。

白玉堂的腳步聲再次響起,伴着咬緊牙關的堅持,一步一步,很慢,卻終無法改變的離展昭越來越遠。

直到那腳步聲消失,展昭依舊久久未動,風越冷越懲罰自己傷人傷己的固執無情。

展昭不動,不聽,不念,就像一道透明的牆,任冷冷的月光就風穿過。

風過無痕,情過呢?

手不由自主的因壓抑而顫抖,越抖越厲害,牽連的整個人都在抖,不知是因為寒冷,還是傷心,亦或是比寒冷傷心更傷人的無情。

——對最用情至深的人無情,該是怎樣一種煎熬?

人在情中,如棋在局中,身不由己。

展昭擡起頭,目光比月光更清冷,因為他又聽見了那車輪碾壓地面的聲音和慢步揚蹄的車馬聲,漸行漸近。

展昭握緊巨闕,立在街心,再沒有什麽比他的毅然冷酷更醒目,展昭似乎沒什麽可怕的,是一種望穿世外的漠然,馬車沒有停的意思,保持着不疾不徐的速度,展昭定定的看着那黑的壓抑窒息的馬車由遠及近。

月影下,紅色的貌美女子、黑色的神秘馬車,似乎一個真相就要開啓,又似乎一道生門緊緊封閉。

展昭拇指動處,巨闕一寸寸脫離劍鞘,劍光寒,月光滿。

“停車!”

紅衣女子微勾了唇遠遠瞟了一眼披着月光的展昭,雙手帶緊缰繩,“駕!”

車不但未停,反而嬌吪喝馬,馬頓揚四蹄向展昭沖過去。

身形起,劍光起,展昭橫推出的劍氣驅的四匹黑馬躁動不安,于劍氣下嘶鳴揚蹄。

紅衣女子未有半分驚慌,反而意味深長的笑了笑,意味深長的打量着這個站在月光下清冷倔強的男人,緩緩道出他的名字,“展昭。”

展昭沒有動,目光牢牢鎖住黑色的車廂,音調不卑不亢不疾不徐,“正是展某,煩請姑娘去一趟開封府。”

紅衣女子美麗的臉斂去笑意,換做一副絕美的冷清,“展昭,你大概是挑錯了地方,站錯了立場。”

展昭搖頭,“江湖與朝廷原本相安無事,但若有人要打破這和諧,展某職責所在便不能不問。”

紅衣女子嫣然一笑,“展昭,你自認有本事拿得下我?”

展昭搖頭,“沒有。”

紅衣女子峨眉一戾,“那就給我讓開!”

巨闕倏然一指黑色馬車,“送棺入宮,送棺去開封府衙,你到底是何居心!”

紅衣女子不屑的冷哼,“以卵擊石!”

她的話音未落,人已随着被風吹起的話音飄了起來,飄落在展昭近側,若秋葉,若飛紅,卻無聲無息的吐出一掌。

她人本是輕的,卻像流星一樣快,出手像暗器一樣毒。

她的手指上裝飾着紅瑩瑩的璀璨配飾,在月光下瑩瑩生輝,可就這些看似曼妙精巧的珠花卻是世界上最狠最毒的武器。

這些珠花也有非常好聽的名字,叫曼珠沙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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