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攜手
展昭趕到的時候,一切都遲了。
蘭葉女已經毫無聲息的躺在角落裏,她唯一還能做的是交給展昭一封早已準備好的信,藏在胸前,最後一口氣咽下的時候握在手上。
信上明言了兩件事,一,血魔便是傳言中的地藏,他的眼睛在夜裏像鷹一樣銳利,但白天卻如蝙蝠一樣與瞎子無異。二,蘭葉女坦誠那紅衣女子是自己的女兒,她心甘情願死在自己女兒手上希望展昭莫再追究。
她早就知道自己是要死的。
展昭說不清自己心裏是什麽滋味,面對蘭葉女,面對紅衣女子,他感到一陣恐慌,對于真相的恐慌。如果有一天,那女子知道自己親手殺了自己的生身父母……展昭迫使自己不再想下去。
地藏傳說這如此匪夷所思的事怎麽可能會是真的?
展昭深深地自責,他明明将他們的牢房安排的很遠,明明讓守衛寸步不離的看護……可他還是大意了,紅衣女子要殺人,便有她殺人的方法。他早該想到紅衣女子輕易就擒來開封府是有目的的,只是展昭沒有想到,她是為蘭葉女而來,可紅衣女子又怎知道,處心積慮要殺的,是她自己的親生母親。
拳重重的擊在牆壁上,不覺得疼,因為展昭心裏的內疚感填的滿滿的,無暇去疼了
“展護衛。”
展昭回頭,便看到了公孫策,滿目黯然如灰。公孫策掃過他的眼睛,那是雙溫潤清明的眼睛,時時刻刻給人的感覺是溫暖親和,如今這雙眼睛卻蒙了一層霧,一層将自己與別人的勸慰關懷隔絕開的霧,這層霧,公孫策在展昭握緊拳頭對與白玉堂之間的感情做出決擇的時候看到過,那層灰色的朦胧失意代表了他選擇獨自承受。
公孫策搖頭,“展護衛,世事難料,你何苦如此自責。”
展昭沉默,也許任何人都可以用冠冕堂皇的理由将責任推得一幹二淨,他卻不行,他不是沒有試過……
再轉過身的時候,展昭清朗的面上一片平和,那層霧看不到了,看不到卻不代表消失升華,而是深入了骨,伴着深深的孤獨。
展昭道:“公孫先生可聽過地藏傳說?”依舊是平和的語氣,淡然卻認真的神情。他有本事在一瞬間将所有情緒都掖藏的很好,讓人看不出端倪,看不出所以一切洶湧的東西都無法終止和消逝。
初入廟堂的他,不是這樣的。
初識白玉堂時候的他,也不是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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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候的他總是有用不完的力氣,是屬于年輕人的朝氣,屬于江湖的義氣,臉上的笑是屬于年輕人的樂觀積極奮勇不息,可什麽時候起,他臉上依舊有笑,卻多了份深深的無奈和力不從心……
“公孫先生……”展昭臉上依舊有笑,卻并不是為了他自己,而是為了安慰別人。
公孫策搖頭,笑道:“看來我是老了,總是想起過去。”
展昭淡然一笑,“公孫先生沒有老,一個人的心若不老,還有沖破荊棘的決心和意志,任誰也不能說他老。”
公孫策又搖了搖頭,“展護衛不要善意的安慰,一個人若是不經意的總是回憶過去,想那些曾經發生的點點滴滴,即便人未老,心也老了。”
展昭不再笑,連唇角浮起那道淡淡的柔和也褪去,他又站起身,走向窗臺,說來卻是調侃的味道:“依公孫先生所言,展某的心,老的怕是要動不起來……”
之後,展昭竟真的笑了,眼神裏溫溫和和轉過身看着公孫策。
公孫策卻沒有笑,一點笑的意思都沒有,甚至眼睛已濕潤,因為他又在展昭明鏡如臺的目光中看到那層将他自己隔絕于塵世之外的灰色霧霭。
公孫策很想說,展護衛,不快樂就說出來,可公孫策卻終究沒有啓口,因為展昭已不是個孩子,他懂得自己需要的是什麽,所有人,包括他公孫策和包拯,不都是曾經自以為是的覺得是對他好、對他的維護,才逼他做下他最不甘最不願的選擇。
是否每次走到窗子前,他都會回憶白玉堂越窗而入倜傥調侃的眉眼玩笑……
公孫策不再想下去,他慢慢的濾清自己的思路,說着另一番內容,關于地藏的傳說。
展昭靜靜地聽着他說下去。
公孫策無奈的笑了笑,他甚至不能理解展昭能忍多久,能壓抑多久,他怎麽一點都不像白玉堂。可傲在骨子裏的性情,卻又是同白玉堂一般無二的。
輕輕咳了咳,公孫策道:“傳說中的地藏是久居寒潭專吃小孩子的巨獸,有麒麟甲、背鳍和蛇尾,當他吃到足夠數量的孩子時,他的尾巴、麒麟甲和背鳍就會蛻變,蛻成人型。只是,沒有人見過他,老一輩聽過的人也都只當這是哄小孩的故事。”
展昭沉吟半晌,擡頭苦笑道:“這種捕風捉影的事,竟會是真的?”
公孫策道:“地藏,那還是我小時候聽說過的故事,到底有沒有,卻是沒有人見過,那蘭葉女的年紀至多也就四十歲,她怎麽會知道。”
“人即将死其言也善,我想不到她騙我們的理由。”展昭蹲下身,看着蘭葉女滿是傷疤的臉,那道道觸目驚心的刀痕之內竟有着一絲釋懷的柔和。“一個母親總要知道自己的女兒跟什麽樣的人在一起吧。”
“你說什麽?”公孫策聳然反問。
展昭黯然點頭,将蘭葉女留下的筆墨遞給公孫策,“她殺的是她自己的親生母親,可她卻全然不知道,也許永遠不會知道。蘭葉女卻像是早就知道自己要死在自己女兒的手裏,是以早就準備好這個。有些事實的真相,原本無知者最幸福。”
公孫策無聲接過。
展昭凝眉鎖額,外面卻有衙役來報:“天一教的蕭木雅蕭姑娘急着要見展護衛。”
“是她?”展昭于公孫策對望一眼,疾步迎了出去。
蕭木雅只告訴展昭一件事,白玉堂有危險。
白玉堂收拾了自己的東西,踏上了離開陷空島水域的木筏子,他只帶了兩樣東西,一樣是金瘡藥,一樣是克制百毒的九華玉露。他不知道為什麽要帶九華玉露,總是感覺遲早用的到。展昭這種人,似乎受傷和中毒是他的專利。
他心裏郁郁寡歡,面上自是悶悶不樂,筏子離陷空島越來越遠,白玉堂就一個人立在竹筏子的一端吹着冷風。
他心裏有氣,更多的卻是難受。
他查清了兩件事。
大婚當日接展昭上島的船夫并不是陷空島的人,蕭紅遠命人買通了漁民方小勇,摸得陷空島的底然後易容混進來趁展昭全無防備伺機偷襲。
那假冒展昭暗殺蕭木雅的人卻是宮裏的人。
朝廷的人!
“白玉堂,這是我們官府的事你不要插手!”
“玉堂,做回你風流天下恣意潇灑的白玉堂,不要再回來開封府,也不要再來找我……”
白玉堂苦笑,“‘不要再來找我’?哼,除非我死了,否則我不會眼睜睜看你一個人……”
白玉堂沒有回頭,漫不經心催道:“船家,再快點。”
船已到江中央,如果速度快一點的話,天黑之前總能趕到柳鎮,離開封城也就更近了。身後沒有人答應,白玉堂有些不悅。扭頭重複,船家兩個字剛開口,卻發現身後哪裏有人。
“混賬東西,敢耍我!”白玉堂不會水,立于筏子中央,試圖借着風勢以內力摧動木筏0可越來越覺得不對勁兒,筏子上竟然滲出水來,白玉堂聳然一驚,什麽事都還沒有做若是在這水裏淹死了丢人可就丢到家了。
眼見水越滲越多,白玉堂恨不得肋生雙翅飛過這水域,筏子于風勢之下借風疾行,水面上只一道飒踏迅疾的白影,如風般清冷,衣袂獵獵竟是說不出的凜冽潇灑。
水面上卻不止這一道影子。
水面上突然多了幾柄刀刃,自水下而上,像魚的背鳍劃開如鏡的水面。白玉堂看見這些刀刃的時候,水下的人也像是突然蹦生出來的水鬼,突然竄出水面跳上木筏,竟未濺起一片浪花。
這四個人的水性,竟不在蔣平之下,這四個人的兵器是四菱形的特別兵刃,短小鋒利,湛湛寒光也是削鐵如泥。
這四個人身上穿的是黑色緊身的水衣水褲,高高瘦瘦,乍從水裏鑽出來水衣裹緊了身體,像是四條巨大的泥鳅。
這四個人居然長得幾乎是一個模子刻出來。
四個人一跳上水面,便同踩在筏子一角,筏子失重,差點将白玉堂翻下水面,白玉堂只得邊戰邊用內力控制自身重量控竹筏的平衡。
四條黑色的泥鳅,一會鑽入水底攻向筏底,一下又突如其來蹿出水面短而尖厲的果決刺向白玉堂,他們就像是兩栖動物,水上水下來去自如,白玉堂卻暗自叫苦,功夫上雖略勝一籌,咬住一個人就是致命一擊,可畢竟他的活動範圍只局限于小小的木筏子。
生死一線,白玉堂額角已滲出冷汗。
一條泥鳅又一刃刺來,白玉堂飛起一腳踢開,人仰面一倒,整個人像大字倒在筏子上,雙臂施力,竟将筏子硬生生搬得倒轉過來,筏子在上,人緊貼着筏子潛在水下。
泥鳅冷笑道:“找死!”緊跟着便四個人向水下圍攻。
白玉堂一挺身,筏子又翻轉過來,人已半身在水面,借着筏子的浮力,白玉堂騰出一只手一只腳。劍影像迎面撲來的黑影削去,一道劍光直來直去的一閃,最大限度避開水的阻力,在黑衣人手裏兵器就要接近自己的一瞬将畫影刺了出去。
驚起一片水浪。
濃稠的血腥卻迅速蔓延,将水面染成了餘晖一樣紅,白玉堂迅速翻身,筏子翻轉,人也在水面之上。
水珠自鬓角碎發滴落,眼睛是別樣的赤紅色,那是獵豹遇到勁敵激發體內最矯健潛能的銳不可當,那是對不可一世的諷刺和置之死地而後生的解讀。
白玉堂殘忍決絕的眼睛裏,竟然浮起一絲狠辣的笑意,連他的唇角也勾起,血越來越多,水面越來越紅。也許再過片刻,這腥鹹的氣味便會引來什麽。水是最幹淨的東西,所以放進去任何一樣異樣的雜質都會異常明顯。
展昭行在船上,心不受控制的跳動,他唯有用力握緊巨闕來掩飾擔心。
船夫已竭盡所能的揮動船槳。展昭目力所及,已能清晰可見那一大片燙眼的紅,船夫卻是看不到的。
展昭強壓在心底的熱,一刻也等不了了,“船家,借你另只槳一用。”音未落,展昭已如驚掠而起的孤鴻,船家擡起頭,便看到一道藍色的影子射向江中央,借浮動的船槳一沖而起射向對面隐隐約約的木筏方向,船家眨了下眼睛,那藍色的身形已落定。
不可思議的回頭,自己船上的藍衣青年果然已不在。
展昭巨闕在手,不知何時已鋒芒不藏。
白玉堂又勾了勾唇角,随即抿的更緊。
與展昭對面而立,因為他看見展昭那緊張到變了臉色的神情,眼睛裏的目光罕有的強勢果決,劍和人合二為一,心卻和白玉堂合而為一。
白玉堂如何不知足,如何不欣慰。
“貓兒,你來了?”
“是,我來了。”
“你的傷沒事了?”
展昭恍然,“你怎麽知道我受傷的事。”沒有人肯告訴他毒是如何解的,而他又從來不會勉強別人。
白玉堂眼裏的笑意深了幾分,“既然你來了,他們三個,一個也別想活!”
言未落,笑未歇,白玉堂的劍已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