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放手

人的腦子。

他不是人。

他怎麽可能是人。

展昭突然想到蘭葉女最後告訴他的話,血魔即是地藏。公孫策也曾經說過有關地藏的傳言,吃夠了數量的小孩子便會褪去尾翼鱗片蛻成人形?

展昭驚訝的內心無法平靜,他只知道這個官九的武功奇高源于他的速度,自己和白玉堂都不是他的對手。

他們幾乎看不清官九變招。

唐可手裏有一道鎖,是淡青色的,她在官九面前晃了晃算是打了個招呼便扯過官九的手,将那鎖連在官九腕上鎖扣上,神色突然一戾,“你瘋夠了,該回去了!”

官九一直不眨眼的看那連鎖纏上自己手臂,與自己腕上的紅線連在一起,小巧精致的鎖合上那一刻,官九的眼睛又變作沉默,這沉默的眼睛一直安安靜靜的看唐可,沒有一點掙紮的意思。

那種安靜有平和,有縱容,有遷就。

如果官九不同意,沒有人可以将鎖鎖住他的手腕,也沒有人能用一條如此精巧瑩細的鎖就可以将他收服。完全是他自願的,自願的受縛,自願收劍那一身野性,如同荒原的嗜血蒼狼變成一只忠犬。

展昭驚詫,這個人的面目表情變化何其快。

唐可自紅狐手中拿了解藥,交給展昭,“這個,等他完全平靜下來喂他吃下去。”

展昭看着躺在她手裏的藥丸,“這是什麽?”

唐可道:“圖一算從小九兒那裏偷到的是‘血引’的解藥,也就是說白玉堂嗜血的毒解了,可見到鮮血便會出現幻覺的餘毒卻未消,這個就是解藥。”

“出現幻覺?”展昭不可思議的看了眼目中皆是痛苦的白玉堂,他的神色确實有些異常。

唐可道:“我們進來的時候他的目光哀傷,目不轉睛盯着地上的斷冰,如果我猜的不錯,他眼中的一地殘冰也許就是一地屍體,這種毒叫‘血幻’,無形無色,中毒者也無絲毫異常,可不能見血,否則他意志裏最薄弱的部分會被無限擴大,使中毒者産生可怕的幻象,所以,意志力越強大的人越容易變成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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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昭輕輕扶起白玉堂,“玉堂,告訴我剛剛發生了什麽?”

白玉堂神色依舊迷離,喃喃道:“木雅死了,我連她的屍體都無法保全……”

展昭看了眼唐可,唐可無奈的攤了攤手,一副“我就說嘛”的表情,展昭握緊白玉堂的手,“那不是真的,一切都是幻象。”

白玉堂搖頭,“不,我親眼所見……她就被凍在冰裏,是我将她撞的四分五裂,是我……”

展昭看唐可,“他要多久才能平靜下來。”

唐可輕描淡寫道:“帶他離開這裏,也許很快就會沒事。”她遞給展昭一張一條,“真正的蕭木雅,在這。”

展昭望定了唐可,一字字追問:“唐可,告訴我你來自哪裏,究竟是什麽人。”

唐可沒有笑,平靜的像一塊剔透的冰,“我沒有騙你,我叫唐可,來自西方極樂。”

展昭搖頭道:“唐可?”

唐可微微動了動唇角,“我說的是真的,你可以不信。”轉身要走,展昭卻問道:“何為西方極樂?”

唐可微笑道:“無悲無喜無傷無淚的地方。”

唐可已經轉身,因為官九在等她。

展昭喑啞中透着一股撕裂的痛苦,“唐可,幾條人命傷在他手上,我不能眼睜睜看你帶他走。”

唐可愣了愣,莫測的笑了,“不讓我帶他走?好啊,更多的人命喪在他手上的時候別後悔。”

展昭看她淡定不以為然的表情,努力的想着事情的經過和結果,事情真的如表面的簡單,一切禍亂的始作俑者就是這個傳說中存在的官九?既然他對唐可的話能做到言聽計從,那唐可是否也很可疑。

唐可道:“不論你,還是白玉堂,都不是他的對手,你可知道?”

“知道。”展昭沒有說多餘的話。

唐可的聲音遙遠而篤定,像一場寒盡的風,冷凍的不光是冰霜還有她的天真,甚至嬉鬧的眼神,“他并不是人,他的感情很直接也很純粹,喜歡就是喜歡,讨厭就是讨厭,他信賴的人要他做什麽他便做什麽,他心中并無對錯是非只分。”

直接?純粹?信賴的人?

白玉堂握緊拳,含淚冷笑,“唐可,你告訴我,死了的人怎麽算!”

唐可看了看白玉堂,又看了看地上破裂的殘冰,漠然道:“那是他們命中注定的死法,我也沒辦法,如果你能殺小九兒,我不反對。”她瞟了一眼官九,又道:“如果殺不了,就不要妨礙我帶他走,我爺爺應該還在等他回去。”

白玉堂道:“你爺爺?”

唐可點頭,“對,我爺爺,一個古怪的老頭兒。沒人知道他下一秒想什麽,而無論他想什麽我都不會覺得荒唐,只有……”唐可咬了下唇,猶豫了一下,重新擡起目光看了眼展昭,“只有他想坐幾天皇帝來玩玩的想法,讓我覺得他不但真的老了,而且老糊塗了。”

展昭訝異的看着漫不經心的語氣說着驚天之舉的唐可,“你爺爺現在在哪兒。”

唐可道:“居無定所,我也不知道。”

展昭道:“那西方極樂又在哪?”

唐可嗤笑道:“拜佛的人都渴望西方極樂,可我眼中,那不過是個再冰冷不過的地方,如果可以,我寧願待在你們這裏也不願回去。”

“……”不知為什麽,展昭聽到唐可的話心底有些感慨。

唐可不以為然笑道:“展昭,該見我爺爺的時候自然會見到,急也沒有用,一切皆有定數。”

展昭道:“這裏是天子腳下,若是發生什麽,展某拼了這條命也不會置之不問!”

唐可看着認真的展昭,他的平靜,他的認真,他的決然都像是恒古不變的海,雖然所有人都習慣了海的沉靜廣闊,可這海洶湧澎湃時即便淹沒不了全世界,卻可驚濤駭浪。他即便不是官九的對手,可是死亡的代價于他随時都無所謂。

唐可笑了笑,“展昭,你很奇怪。”

展昭道:“有沒有人說過姑娘很奇怪?”

唐可定定看他,“我不叫姑娘,我叫唐可!”

展昭低頭看了眼白玉堂,白玉堂在摸索着拾起一大塊包裹蕭木雅的冰,冰是冷的,他的手雖涼透卻依然存有淡淡的體溫,冰以肉眼很難辨認的速度慢慢消融,白玉堂好似感覺不出冷。

展昭想拉起他,手動了動,卻不忍心。

唐可看了看白玉堂問展昭:“展昭,白玉堂愛的人不是你麽,為什麽他心裏致命的傷卻是蕭木雅。”

展昭收回視線,眼已黯,無邊無際的黯,淹沒所有曾經過往,這輩子白玉堂自認不欠任何人,卻在感情上欠了蕭木雅,明知情苦,白玉堂的心終究無法将展昭的名字抹殺将情還她。

唐可感慨道:“即便白玉堂不愛她,我卻覺得她比左小經幸運。”

展昭平靜聽唐可的話,平靜的擡頭注視唐可,唐可下意識讓了一步,展昭平靜的眼目中仿佛瞬間卷起一陣風,吹疼了唐可的眼睛。

官九轉頭,情緒複雜的看唐可,展昭卻在冷冷的看着他,動物有感情,他也有,甚至高于動物的感情,官九看唐可的眼神裏分明就有複雜的情緒和強勢的占有欲,只是唐可自己并沒有覺察而已。

唐可走近,将手伸高摸了摸官九的頭,“一切告一段落了,我們走吧,這裏不是我們的家。”官九冷淡莫測的眼神又有了溫度,乖巧而又順服,他們相繼向外走,紅衣女子看了看展昭和白玉堂,又看了看官九和唐可。

等官九走出去紅狐突然轉頭,淡淡道:“他的弱點就是陽光下像個瞎子,可是他出手的速度卻比黑暗中更快更狠。”

展昭有些意外,淡淡道:“為什麽要告訴我這些?”

紅衣女子淡淡苦笑:“蘭葉女早就告訴你了不是麽?

“你……”展昭恍然,蘭葉女握在手裏的信她看過,既然看過,因何能做到如此無動于衷。

紅衣女子笑道:“我想告訴你的是,即便你們知道了他的弱點也沒有用,因為你們依然傷不了他,最好不要做愚蠢的嘗試!”

展昭暗暗嘆了口氣,淡淡道:“多謝。”

紅衣女子擡頭,這是她這輩子遇到的第二個對她說謝的人,第一個是蘭葉女,那個自稱是她娘的人,已經死了。

紅衣女子勾了勾唇角,“展昭。”

展昭似乎沒想到她還會喚他,黯然的目光再一次迎向紅衣女子。

紅衣女子道:“太後不是真要你命,是他拿皇帝的性命相要挾。”她說完,再不多停留一刻。

他?官九麽?

展昭聽完她的話,默然了半晌,拉起重傷的白玉堂,“你還能不能走?”

白玉堂咬牙道:“能。”

展昭向外面看了一眼,“我們馬上離開,那個小宮女這麽久沒有回去太後追查起來我們難辭其咎。”

白玉堂點頭,艱難的支起凍得麻木的雙腿,展昭不着痕跡的将他整個身體的重量接過去,一步步。

溫度一點點緩和,展昭和白玉堂的心卻仿佛凍僵了。

心若僵了,是否就不會再悲傷。

風涼涼的吹在臉上,白玉堂就如同做了一場夢,夢醒處,陰霾散盡,他面前是活生生的蕭木雅。

小小的農家院落,簡單整潔,旁邊剛出鍋的蒸糕飄着甜絲絲的香氣,蕭木雅一身素淨的衣衫正坐在盆邊,盆裏是男人的衣裳。

白玉堂呆了一呆,口裏泛起苦澀。

屋內中年男人的聲音響起,“木雅,蒸糕好了沒有?”

“就好了,”蕭木雅攏了攏額前的碎發愉快的答應着,一擡眼,動作僵了片刻,她看到了展昭白玉堂。

“五哥,展大哥。”蕭木雅神情有些躲閃,卻依舊笑着,至少都活着……活着比什麽都好。

“木雅……”白玉堂上上下下打量,看她沒事這才放心。

蕭木雅淡淡的笑,溫婉的目光略垂着,“五哥,展大哥,屋裏坐。”

白玉堂點頭,展昭一起進屋。

屋內的情景讓白玉堂展昭吃驚,蕭安用腳撿摘着青菜,并放進旁邊的籃子裏,見到展昭白玉堂進來,面無異色的笑笑,“手廢了,卻還沒達到不中用的地步,也還不錯。”

蕭安的每一個動作都要很努力才能完成,但他的動作卻沒有停的意思,他眼睛裏的光芒依然矍铄,額角已見汗,蕭木雅給展昭白玉堂倒了茶,便走過來用帕子輕輕拭過蕭安額頭的汗珠,“爹,歇歇吧。”

蕭安搖頭感慨道:“爹真的不中用啦。”

蕭木雅澀然一笑,“爹才不是,爹失了雙臂卻有木雅啊,木雅就是爹的手。”

蕭安笑道:“好,好女兒……”

蕭木雅對展昭白玉堂笑道:“展大哥和五哥若不嫌棄,就在這用過飯再走吧。”

展昭沒有說話,白玉堂看了他一眼,看他面上并無勉強之色便不認拒絕的淡淡道了聲“好。”

蕭木雅愉快的笑了。

沒有人問蕭木雅是怎麽從官九手底下逃出來的,也沒有人問及蕭安的手臂是誰傷的,蕭木雅出去準備吃食,屋內就留下展昭白玉堂蕭安。

屋子又靜下來,有些蕭索。

蕭安看向白玉堂,白玉堂低着頭喝茶,每次只抿一小口,動作卻沒有停,也一直沒有擡頭,就像用腳摘菜的蕭安一樣,他不是沒有意識到蕭安的目光,只是在等蕭安說話。

蕭安卻意外的什麽都沒有說。

白玉堂終于擡起頭,咬了咬唇角,“蕭前輩有話不妨直說。”

蕭安搖了搖頭,苦笑道:“木雅都不恨,我還有什麽好說的。”

白玉堂低下頭看着杯子,“我對不起她。”

蕭木雅已經端上第一道菜,很清淡的菜色,卻有着最樸實的感情,毫不做作。

蕭安看蕭木雅轉身出去忙碌,淡淡道:“木雅已經放手了。”他這句話不知道是對誰說的,

白玉堂沒有擡頭,握着杯的手卻微不可見的一抖。展昭看了他一眼,神色索然,沒說一句話。

一頓飯,須盡歡。

連蕭安也喝了很多酒,他喝酒的時候同樣用腳,蕭木雅一直幫他布菜,熱情大方的招呼展昭白玉堂,可自己卻吃的非常少。

展昭和白玉堂離開的時候,白玉堂才留意這周邊漫山遍野的花,來的時候心太急了都沒有注意到,“她喜歡花,可能女孩子都喜歡。”白玉堂話音裏藏着淡淡的悲涼,哀傷如秋雨,簌簌潤進泥土裏。

展昭沒有說話,自始至終沒有說話,三個人的情感如今變成兩個人,卻并沒有一個人真的開心。

展昭還記得三個月前受傷被蕭紅遠救進天一教第一次見蕭木雅,當真是人淡如菊,連她說話的聲音都是與世無争的淡泊,那情景展昭如今依然記憶猶新,她一身素靜的淡藕色羅裙來看他,因為陽光,她伸出手在頭頂遮出一片清涼,在她略欠血色的臉上投下指間芊芊細影。

展昭閉上眼睛,掩住眼底的傷,因為他不希望那種隔絕一切的蒙蒙灰霭被任何人察覺,除了微笑和溫暖,他不想将哀傷和低落帶給任何人。

安靜的沐在風中,悲傷打過來,有些涼。

白玉堂深深一嘆,他白玉堂不是傻子,蕭木雅從十二歲起對他便是不一樣,他怎會無所覺察。

那般如花年紀,女孩子的敏感細膩是天生的,白玉堂卻是粗枝大葉的淘氣小子又怎會放她在心上,時間一年年匆匆而逝,白玉堂眼裏的蕭木雅溫柔懂事臉皮薄的像窗紙,她越是羞于見他,他越是要尋她開心,直到她真的掉眼淚,白玉堂便慌了,手腳手忙腳亂給人家擦眼淚,蕭木雅破涕為笑。

可下一次再見白玉堂依舊死性不改……

時間過得真快,轉眼間,他認識蕭木雅已經十三年之久,人生,有多少個十三年?

如花似玉的年紀,卻無如花似玉的記憶,白玉堂的心狠狠的疼起來,白玉堂多想像留住一份記憶一樣留住她的微笑,那樣的話,他發誓遠離她,絕對絕對不會再因年少輕狂而招惹她,不再傷害他,還她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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