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彼此

“就是老陳說的‘種蓮花’?原來是把人沉到江裏去喂魚?”桑桑聽得頭皮發麻,“你爹,怎麽這麽殘忍。而且那是你弟弟的情人,為什麽要這樣做?”

江楚門長嘆一聲,“說來有點複雜。那個女人是上海灘有名的交際花,前段日子和我弟弟在一起。我弟弟做生意賠得一塌糊塗,父親給他一筆錢填補虧空,可我弟弟只是把父親給他的錢都拿去花在那個女人身上了,惹怒了我父親。偏偏這個時候那個交際花懷孕了,想借着孩子逼我弟弟娶她。我父親一怒之下,就……”

“連自己的孫子也不要了?”桑桑問,“太狠了!”

江楚門撓撓頭,“她有煙瘾,孩子估計也不健康,父親不想有個殘疾孫子被人笑話。”

“可這也太毒辣了。”桑桑搖搖頭,“你們這種人家太可怕了。”

江楚門聽到這句話,擡起頭來,不無傷感地望着她,“桑桑,我知道我可能不能改變我父親;可是我會努力做一個不一樣的人的。”

桑桑意識到自己失言了,有些抱歉,“對不起,我不是說你不好。其實從你救我開始,我就知道你是個好人。”

兩人說話間,房門上突然傳來敲門聲。江楚門立刻示意讓桑桑噤聲,并讓她躲進衣櫃裏。

房門打開,一個黑衣保镖走了進來,向江楚門行禮。江楚門揮手,問道,“調查得怎麽樣了?”

黑衣保镖說,“回大公子,安清牧的确是華界警察局的副局長。”

“哦?可我看他年紀也不大,怎麽會位居高位?”江楚門說。

黑衣保镖回答,“安清牧是黃埔軍校第一期的畢業生,畢業後又去美國西點軍校學習,回來後進入南京國民政府,因為槍法奇好做過國民黨軍事委員長蔣介石的侍衛官。之後不久,就被調任到了上海,出任華界警察局副局長。”

“這個來歷……”江楚門沉吟起來。

黑衣保镖點點頭,“我暫時查不到安清牧其他的背景,但這個人恐怕不那麽簡單。”

“嗯,是該盯一下。那你有沒有查過他的生活習慣愛好什麽的嗎?”江楚門問。

黑衣保镖回答,“也不知道是時間太短還是我的線人太外行,目前查不到安清牧私生活的任何秘密,只知道他住在華西路三十八號,他每天兩點一線上下班,從來不單獨去任何娛樂場所。這個人似乎煙酒不沾,也沒有其他嗜好,相當冷酷和清廉的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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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桑躲在衣櫃裏,把保镖和江楚門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她沒想到江楚門居然找人去調查安清牧了。昨晚深巷裏的一幕又浮現在眼前,安清牧那張年輕英俊的臉就像放大的電影特寫,定格在她面前;而他冰冷得像手術刀的聲音割裂她的情緒,

“你記住,在華界,我就是王法!”

她思忖着:在這個年代,警察局長PK青幫勢力,不知道哪個更厲害。

黑衣保镖走後,桑桑打開了衣櫃門,看到江楚門坐在書桌前,若有所思。聽到衣櫃門打開的聲音,他擡起頭來,望着桑桑,說,

“你可能惹了一個麻煩人物。”

桑桑緊張起來,“他會怎麽樣?”

江楚門搖搖頭,“現在我也不知道,只是,你以後最好和這個人不要有任何接觸。”

桑桑不太明白這個時代的上海灘局勢,江楚門也沒法一下子講明白。為了讓桑桑心裏有個底,他言簡意赅地解釋了幾句。

“你要知道,雖然現在的上海灘,還是青幫的勢力最大,但南京的國民政府一直希望滲透進來,即使不能完全取代青幫,也希望能控制青幫勢力。所以我認為,安清牧很可能就是國民政府安插到上海灘的一顆重要的棋子。他年紀輕輕,沒有其他背景就能夠被蔣介石委以重任,一定不是個簡單的人物。”

桑桑和江楚門聊着安清牧的時候,安清牧不約而同地也在琢磨青幫的事。

安清牧前夜巡邏很晚,又和江楚門吵了一架。但第二天依然軍容整齊,神采奕奕地按時到警察局上班。只是他的下屬們一看到他進來,立刻都收斂了之前嬉笑的神态,各自散開做事去了,好像一群老鼠見到了貓。

安清牧根本不把這群地頭鼠放在眼裏,邁着端正的大步,一手叉在槍袋上,昂首挺胸目不斜視地走進了局長辦公室,并把門順手關上了。

警察局局長正雙腿擱在辦公桌上,一邊跟着留聲機裏的綿軟歌聲哼哼着,一看到他進來,立刻把腿放下來,慌忙站起來行了個軍禮。

“安,安副局長。”正局長行的軍禮不太标準,因為他的大肚子無可奈何地撅出來,無論如何都收不會去。

辦公室裏的氣氛變得很微妙:正局長居然對副局長畢恭畢敬,面露懼色。

安清牧淡淡一笑,自己先落座在一旁的圈椅上,又招呼正局長,“老付,坐。”

付局長不敢不坐,但坐下的姿勢和安清牧沒進來之前差別很大,身體完全緊繃,全身肌肉沒有任何一絲松懈,眼神滿是警惕之色。

安清牧不打算浪費時間,也沒打算緩和付局長的緊張,直接切入正題,“我想問問你,江海幫到底是個什麽幫會?”

付局長一聽,立刻明白了安清牧的談話目的。昨晚安清牧在小巷子裏本想逮捕一個不明身份的少女,但是被江海幫的大公子江楚門給攔截走了。這件事他已經從其他警察那裏聽說了。

付局長和安清牧不同,是地道的本地人氏。能榮升為華界警察局局長,也是有不可小觑的背景和努力的。當然在這個年代,做警察局長需要付出的努力,并不是靠槍法和打鬥,而是靠官場人脈。老付就是靠着打通了官場各方的人面,才得到這個局長寶座的;而他坐上寶座後要做的事情,當然不是懲惡鋤奸。事實上,他更需要做的是“為虎作伥”,才能回報幫助他得到局長寶座的各方人士。

這些人士中,就包括了青幫。舊上海灘官匪一家,彼此已經達到相互聯姻的地步,早就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了。

可惜來了個安清牧。

安清牧是什麽身份,全上海灘只有老付一個人知道;如果有第二個人知道了,老付就得死。

所以老付知道安清牧是個多麽棘手的人物,而且他還動不了他。老付收到的上峰命令是全力配合安清牧的工作。

簡單地說,安清牧想怎樣就怎樣。

但是安清牧對老付來說,還真是個麻煩。

官匪一家的上海灘,已經約定俗成了;要想融入這種環境,只能讓自己成為染缸中的一員。老付就是這麽做的,也是這樣暗示別人跟着做的。

可惜安清牧卻非要格格不入地插進來。

老付和安清牧打交道沒多久就發現了,安清牧是個油鹽不進的家夥。年紀輕輕,又是軍校畢業的優秀生,委員長欽定的副局長,長的還挺俊氣,要在上海灘混得風生水起簡直是小事一樁。

要命的是:安清牧不愛看戲,不愛逛窯子,也不喜歡賭錢,更加不喜歡金銀財寶;說好聽了他是個清官,說難聽了他根本是個不識時務的二貨。

這個二貨唯一的興趣,就是工作。

他的工作,就是他的秘密身份賦予的責任。

所以老付覺得他很麻煩;而且老付還不能拿他怎麽樣,因為萬一安清牧在上海灘出了什麽事,老付就是第一個掉腦袋的。

老付知道這個二貨會給他帶來不小的麻煩,但沒想到這麽快就來了;他還要斟酌措辭來勸慰安清牧。

“這個,江海幫,就如您所知道的,是上海灘第一大青幫。”老付說。

“老付,你收過江海幫的好處嗎?”安清牧這個問題問得極其尖銳。

老付的額頭上滲出了細小的汗珠。

但老付不敢撒謊,“這,我和江海天有過走動的。”

“整個警察局呢?”

“也,也有過一些來往——主要是希望方便彼此——安副局長,這青幫雖然是流氓幫會,但已經在上海灘盤踞多年了,他們還和外國人有聯系。坦白說,以區區一個華界警察局,根本不能奈何他們,有時和他們合作,也是希望維護治安。”老付坦陳,一邊不斷地觀察安清牧的神色。

安清牧并非初生牛犢那麽書生意氣,他來之前還是來之後都多少了解了上海灘的情況,所以他沒有對老付以及這個腐敗的華界警察局采取任何行動。他很清楚,眼下他十分需要這些人手,而不是和他們對着幹。所以他對這些警察收受青幫賄賂的事睜只眼閉只眼,但他自己絕對不肯和他們沆瀣一氣。

但昨晚深巷中,他身為警察局副局長,卻不能逮捕一個不明少女,反而被其他警察再三勸阻,這令他深感意外。他意識到,青幫的勢力恐怕遠遠超過他的想象。

青幫以江海幫最大,而江海幫的的老爺子是江海天。要撼動江海天,必須要慢慢削減他的黨羽。他的黨羽衆多,但此時安清牧卻盯上了他認為最值得盯的一個人:江楚門。

“江楚門,是江海天的大兒子?他什麽背景?”他問。

“哦,江楚門其實剛從法國回來不久。”老付說,對這些青幫的動态了如指掌,也算是和青幫聯系的一份收獲,他很爽快地把他知道的都告訴了安清牧。

“他其實沒怎麽接觸過青幫的事情。不過江海天似乎有意培養他做接班人。江楚門在法國讀書時,是學畫畫的,算是個藝術家。本來這種藝術家對幫派生意是沒什麽幫得上忙的,不過江楚門有一點背景倒是很值得注意的:他和法租界的一些頭面人物關系非常好。比如他和法國領事安德魯走得很近,聽說是因為安德魯的太太很欣賞他的畫作。”

安清牧很仔細地聆聽了關于江楚門的瑣碎信息。目前的江楚門對他來說還不能構成任何實質的威脅,可是昨晚的對抗讓他耿耿于懷:江楚門性格上的某些特質,似乎不會是什麽友善的信號。

“好,從今天開始,你專門派個人,了解江楚門的動靜,點點滴滴都不要放過。”安清牧吩咐。

“是。”老付滿口答應。

“另外,盡快查出昨晚被江楚門帶走的那個女孩,是什麽人,什麽來歷。”安清牧說。

老付愣了一下,他忽然有一種奇怪的感覺,覺得安清牧該不會是為了争搶那個女孩在針對江楚門吧。不過他不敢說更不敢問,只是唯唯諾諾地全部應承下來。安清牧這才離開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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