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百樂門

百樂門,paramount,是舊上海灘四大娛樂場所之首。至今仍然在靜安區留有舊址。當然早已不複往日繁華,門可羅雀,只剩一個招牌了。

可當桑桑來到這個年代時,百樂門卻剛剛建立,正在盛大開張。

汽車急速拐彎,一路風馳電掣,很快就開到了百樂門舞廳門口。車上的一個幫派子弟下來和門衛說了兩句,說他們是江海幫的人來找露露姐,門衛一揮手就讓他們進去了。

兩個人扛着裝在麻袋裏的桑桑,徑直進了百樂門,穿過寬闊的舞廳,到了樓上的包廂。

等了一會兒,桑桑聽到了一個女人的聲音。

“怎麽回事?”這個女人的聲音清脆悅耳,又不失威嚴。

“露露姐,是這樣的……”一個幫派子弟用極低的耳語,說出了綁架丢江不成的難堪。

“居然——搞成這樣!”女人的聲音很吃驚,“三姨太她也太,這到底是為什麽啊。她這樣和大公子過不去,遲早要吃虧。”

“可不是嘛,我們兄弟真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女人恨鐵不成鋼的語氣,“你們就根本不該把人綁出來。什麽都沒想明白,腦袋一拍就把人綁了出來,事後再想把人往我這裏塞。我哪有天大的本事來處理這個麻煩!”

一聽露露姐有拒絕的意思,兩個幫派子弟就急了,“露露姐,你沒本事,這上海灘還有誰有本事啊。求求你了。”

露露很不想通融似的,“我憑什麽要替你們窩藏這個活寶。憑什麽?”

“露露姐,說窩藏多難聽啊。你也知道,三姨太做事太毒辣但不夠聰明。這丫頭是江大公子藏自己房間裏的,可見他一定很在乎她。假如将來大公子追問起來,露露姐你就立了大功了。”

露露姐冷笑,“我立大功了,那你們呢?”

“我們,我們兄弟倆知道這件事做錯了。将來只要露露姐給我們向大公子求個情,留我們倆小命就可以了。我們絕對不敢和露露姐搶功勞。”

露露姐似乎沉思了片刻,覺得這番理由還有些意思,“可是,萬一将來三姨太得勢了,發現我藏了這個活寶,那我該怎麽和她交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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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露姐,到那個時候,你想怎麽解決這個丫頭,随您的意思辦。”一個幫派子弟說。

麻袋裏的桑桑聽着他們整段對話,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即使被這個露露姐收留了,也還是生死未蔔啊。

經過一番協商,露露姐總算勉強答應了收留桑桑。她随即走上前來,在兩個幫派子弟的幫助下,把桑桑從麻袋裏放出來。

“來,讓我看看,江大公子看上的小妖精,有多漂亮?”

她托起了桑桑的下巴,仔細端詳了一會兒,斷然放開手,“江大公子瘋了啊,這麽個小破丫頭,有什麽好藏房間裏的。彙豐銀行張買辦的大女兒,宋國舅爺的表妹,哪個不和他門當戶對的;江大公子身邊從來不缺名門閨秀。藏她幹嘛啊!”她一邊抱怨,一邊露出相當嫌棄桑桑的表情。

桑桑被堵着嘴,有苦難言。但眼前這個女人好歹能保她一時的小命,她也好奇地打量着露露姐。

露露姐看起來年紀大概在二十八九到三十五六,保養得相當不錯。皮膚細滑,豐潤秀美,,一席黑色繡墨綠牡丹的絲緞旗袍緊緊裹着姣好的身材,外披珍珠坎肩,增添了幾分貴氣。乍一看,覺得露露姐也挺像個貴婦的,只不過畢竟是風月場出身,風塵味也很濃重。

兩個幫派子弟把桑桑交代給了露露姐,如釋重負,忙不疊告辭離開了。露露揮手讓他們出去,只剩下桑桑還坐在地上,被反綁着手腳,堵着嘴,大眼睛盯着露露看。露露喟嘆一聲,走過來,開始給她解綁。

“剛才的事情,你也聽到了。三姨太不容你,想把你丢黃浦江喂魚。不過我金露露心腸好,暫時收留你在這裏。可你既然撿回了這條小命,也要安分守己,別給我惹事。否則的話,我一樣會把你推落黃浦江的。聽見了沒?”

桑桑點點頭。

金露露給桑桑解開了所有的繩子,把堵嘴的髒布扔掉了。桑桑迫不及待地問,“這裏真的是百樂門?”

金露露有點不解,“是啊,怎麽了?”

“天哪!“桑桑嘀咕,”居然要淪落做天涯舞女了。”

金露露站了起來,冷笑,“做舞女怎麽了?在上海灘,女人憑借自己的魅力成為男人眼中的明珠,不偷不搶也盛世風華。再說,”她不屑地瞥一眼桑桑,“就你這容貌,想做百樂門一等一的舞女,還沒資格呢!百樂門是江老爺的心血,是要打造成全上海灘最頂級奢華的舞廳,令名流們樂不思蜀,就像人間的天堂。”

“我知道。你會做到的。”桑桑嘆氣,“百年之後,百樂門依然是歷史的見證。”

金露露讓桑桑簡單地洗了個澡,換了身幹淨衣服,就趕她到後院去幹活。

“就算你是江大公子的小嬌客,也別想在我這裏吃幹飯。”金露露訓斥她,“何況誰知道你是禍星還是福星。白天幹活,晚上去舞廳幫手賣香煙瓜子。”

桑桑連休息的時間都沒有,直接跳入了舞廳雜役的角色裏。

在後院洗了一堆亂七八糟,沾染着口紅,混跡着香水和汗水,甚至還粘連着些經血的外衣內衣,桑桑累得兩只手都要脫臼了。可是天色暗下來,她又被攆進了舞廳裏。

無論再疲倦勞累,一進舞廳,她的精神還是為之一振。

白天沒有客人,燈光樂隊都沒有,舞廳裏暗沉沉的沒什麽人氣;可一到晚上,所有的水晶吊燈、霓虹燈和白熾燈全開,樂隊鼓着大腮幫子吹起薩克斯風,拉起小提琴大提琴,搖頭晃腦地彈起鋼琴打起架子鼓,各類貴客魚貫而入,百樂門就完全不同了。

據金露露說,百樂門是江勝彪和外國人一起出資修建的;一來為了招待貴賓,二來為了進軍娛樂業。

亂世中的上海灘是個很神奇的地方,當時東北大片領土已經被日軍占領,共産黨還在偷偷摸摸搞地下黨和游擊隊,而國民政府又像條吞不下大象的蛇,對內對外都應付得相當狼狽;于是大批商界政界的精英,前朝遺老遺少以及各路豪傑紛紛聚集上海灘,享受着今朝有酒今朝醉,大把銀紙換花天酒地,毫無節度地揮霍着錢財和人生。

上海灘永遠紙醉金迷。

頂級的貴客需要頂級的享受。

百樂門舞廳的碩大水晶吊燈在舞池裏投下旋轉着的流光溢彩;樂隊裏都是一流的藝術家,許多是在國外藝術學院留學過的,清一色的紅色制服是請最好的裁縫鋪子師傅訂做的;而此時陸陸續續進來的客人們,非富即貴,不是有點身份,而是相當有身份的人,才消費得起百樂門。

各種西式禮服,長衫,連衣裙和旗袍混雜一起,而桑桑梳着兩條麻花辮,穿着一件碎花斜襟布衫,雙手托着一個大盤子,神情呆滞地叨咕着,“要香煙伐?要香煙伐?”

如果有客人來買,再問一句,“紅錫包?白錫包?”

然後根據不同的香煙包裝收錢。紅錫包兩塊大洋,白錫包一塊大洋。不過大多的客人都很爽氣,随手多丢過來一塊大洋給她做小費,“喏,小姑娘,拿去買塊布料。”

也有的趁機捏一把她的臉蛋,“這小姑娘長得不錯,面生,新來的?”

大半個晚上過去後,桑桑發現自己居然一晚上就賺到了十幾塊大洋的小費,漸漸興奮起來,“雖然是個風月場所,可是收入真的不錯啊。一晚上十塊大洋,一個月不就三百塊大洋了。乖乖,都夠買個小房子了吧。”

賺錢的欲望抵消了之前的恐慌和不安,以及對這個地方的鄙夷,桑桑覺得錢肯定是越多越好的——至少想吃多少茶葉蛋都買得起了。既然前途茫茫,就先多賺些錢防身好了。她依稀記得三四十年代,通貨膨脹很厲害,後期買糧食都要用一麻袋一麻袋的紙幣去換了。桑桑盤算着,以前讀書時學過的歷史知識除了填試卷外別無它用,現在倒好,能拿來炒房地産炒緊缺貨物了。要是順利,在亂世做個小富婆也不錯。

桑桑打起了精神來賣香煙,不僅主動招呼客人了,還學會了察言觀色。凡是那些有點年紀的男客人,一般都不太會拒絕買她的香煙。所以桑桑專往這些人身邊擠,果然銷售更加順利。桑桑有些得意忘形了。

她卻不知道,一雙角落裏的眼睛,盯上她許久了。

這是一雙荒野中蒼狼一樣的眼睛。目光冷酷,閃爍着磷火似的寒光。這雙眼睛銳利如薄薄的刀鋒,切割開紅男綠女的混亂場面,把他想尋找的目标一個一個剜出來。

安清牧。

安清牧恰巧在這天晚上來到了百樂門舞廳。

穿梭在人群裏,像花蝴蝶似的桑桑很不湊巧地落入了他的法眼。

安清牧第一眼看到她時,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怎麽也沒料到,居然會在這裏看到她。

自從那晚和江楚門賭氣失敗,失去了桑桑的控制權後,安清牧一直很不甘心。他時候給警察局傀儡局長老付施壓,要求他把江楚門的行蹤和桑桑的下落調查清楚。

江楚門的行蹤不難調查;可是桑桑卻從此人間蒸發了。連安清牧收買的江家別墅的保镖都沒能找到她。

這也難怪。因為那天晚上見過桑桑的,只有司機老陳。他對江楚門忠心耿耿,守口如瓶。而桑桑一到江家別墅,就被江楚門拎進了自己房間,藏匿起來。所以外面的人一概不知。

安清牧正在憋悶,沒想到,“得來全不費工夫。”

他暗自笑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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