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安清牧
沒幾天,桑桑就在百樂門待得相當自在了。當然,最大的動力是——賺錢!
每天晚上,白花花的大洋一塊塊往托盤裏扔;什麽壞情緒都被砸跑了。桑桑覺得這個年代也有很多好處,比如不用文憑和學歷就可以找到工作,就算被人綁架了也能陰差陽錯地找到這麽一份肥差。
這份肥差唯一的不好,就是有時會被男人捏臉蛋。
不少人注意到了這個長相清秀,臉蛋粉嫩水潤的小姑娘。盡管她沒有國色天香,但那份青春年少的純美還是很招人喜歡的。所以一些男賓客趁着丢小費的同時,順手捏一下她的臉蛋。
有幾個百樂門的舞女看到了,就會“哼”一聲。
這一聲“哼”裏面,夾雜着不屑和嫉妒。
金露露要把百樂門打造成上海灘舉世無雙的舞廳,因此高薪聘請了一些小有名氣的舞女、歌星和交際花。有些甚至是從別的娛樂場所挖牆角挖過來的。
上海灘的各大娛樂場所,幾乎都有青幫或者高官做後臺,随便挖牆角這種事情,不是任何人都可以幹的。舞女、歌星和交際花相當于頂戴花翎,是耀眼華美的裝飾。要是被人拔了去,輕則一場鬥毆,重則雇兇殺人。
可是,百樂門是江海幫有股份的合資産業;而金露露又是江勝彪的老姘頭了。被百樂門挖了人去,誰也不敢多說什麽。
這些舞女和交際花們,自然各有千秋,百花争豔。每日裏公然比拼自己勾搭上的男人是何等身份和背景。只是沒想到居然會被一個賣香煙的小丫頭搶了風頭去,心裏自然不服氣了。
桑桑還在得意賺到了那麽多小費的時候,就有舞女走過來時,故意撞翻她的香煙托盤;不等她蹲下來去撿,又狠狠踩兩腳。
踩爛的香煙就是成本損失,要從桑桑的小費裏扣。
桑桑不幹了,叉腰大罵,“幹嘛這麽欺負人?”
踩爛她香煙的舞女就等着吵架呢,立刻還嘴,“小丫頭片子,也不照照鏡子,也敢來勾搭男人。”又叫金露露,“露露姐,這小丫頭要反了呢!”
金露露走過來調停,也沒多說桑桑什麽,只是把她支開了。舞女并不知道桑桑的來歷,對金露露如此輕描淡寫地解決了事端,很不滿意。正要發作耍性子,看到金露露沉下臉來。
“我把你從麗都挖到這裏來,并不虧待你。”金露露說,“你既然來了,就要守這裏的規矩,做好自己就行,別給其他人找麻煩。不然,我這裏也不缺你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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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女悻悻地走到了角落裏去,心裏賭着一口氣,決定怠工一晚。
角落裏還坐着一個高個子的男人,他一直躲在暗處,躲在熙熙攘攘的人群後面,一雙敏銳的眼睛卻沒有放過舞廳裏的任何動靜,包括剛才桑桑和舞女的一場小糾紛。
此時他卻站了起來,走到了舞女面前,伸出戴着一塵不染白手套的手,邀請舞女跳舞。
舞女本想拒絕,擡頭一看,對方穿着一身警察制服,不僅年輕英俊,而且肩章還不小。她禁不住站了起來,臉上老練地浮起了嬌媚的笑容,“喲,這位爺,在警察局高就呢。你們的付局長怎麽沒來玩兒啊?”她一邊問,一邊東張西望。
安清牧心想:我在這裏,那老匹夫還敢來玩。
“安清牧,警察局副局長;老付的同事。”他淡淡地介紹自己。
舞女的眼神立刻變得敏感了:在華界,能自稱老付同事的人,可寥寥無幾啊;雖說是副局長,可這麽年輕有為,将來的前途必定比那個大肚子酒糟鼻的正局長更加不可限量。
舞女立刻決定一定要好好釣住這條大魚。
兩人牽着手走入了舞池裏,跟随着《夜來香》的節奏慢悠悠地跳着。舞女使出了渾身的伎倆,幾乎像麥芽糖一樣要粘住安清牧。可安清牧卻淡淡地問着一些無關痛癢的問題。
舞女最後有點不悅,“哎呀局長大人,您是來調查的,還是來跳舞的啊?”
安清牧嘴角浮起一絲輕蔑,旋即消失。他已經問了許多關于百樂門,江勝彪,金露露和其他舞女的問題了,不僅是為了給自己的調查做補充,也是為了接下來的關鍵事件做鋪墊。
“你是不是很讨厭剛才那個賣香煙的小丫頭?”他問。
舞女一愣,立刻拖着委屈的聲調撒嬌,“哎呀,局長大人,你也看到了嘛,那鄉下來的小丫頭真的好刁蠻粗魯哦。露露姐還不管教,你可要說句公道話,為我做主啊。”
安清牧覺得這個蠢笨的女人已經是件合适的道具了。
“好啊,我一定替你做主。”他順水推舟,“你放心,我一定幫你除掉她。不過,你也要守口如瓶啊。”
舞女喜不自勝,高聳的胸部摩挲着安清牧的手臂,“一定一定,讓那個小丫頭人間蒸發掉!”
桑桑被露露姐支開了,讓她先去後院做點雜事,晚上別賣香煙了。桑桑有點肉痛今晚不能再得到更多的小費了。不過知道自己在這裏身份低微,得罪了那些頭牌也不好。
此時後院的老媽子讓她把洗曬晾幹折疊好的衣服分別送到樓上小包廂裏去。桑桑乖乖地一家家送過去。
百樂門樓上有小包廂,供舞女和交際花們私下約會。這裏來往出入的都是名流,情不自禁的時候當然不能拒絕,倘若能傍上一個大腕被迷得五迷三道的,說不定還能撈個姨太太當當。
不過,大部分的頭牌舞女和交際花,并不願意把自己拴死在一個男人身上。上海灘風雲變幻,幾年前各路軍閥,你打來了我走,我卷土重來了把你再滅了。張宗昌孫傳芳都來這裏橫行過一時,現在是北洋國民政府當權,誰知道将來是誰的天下。拴死了,就是斷了将來的後路。所以這裏的舞女們都幾乎一腳踏着幾條船,租界外國大使,本地青幫頭子,以及政界商界要人,都是她們的男朋友。任何一個人失勢了,都不至于影響到她們繼續玩轉上海灘。
金露露,其實就是個資深的高手。她早就是江海幫江勝彪的姘頭了,要進入江家做個姨太太并非難事。不過有江家三姨太的前車之鑒,她覺得只做一個青幫頭子的姨太太簡直埋沒自己的交際花才能。何況青幫雖然好,畢竟是黑道,她寧可選擇做百樂門的大當家,也不願意做個一入侯門深似海的怨婦姨太太,還要為了生不出兒子來搞得自己神經兮兮的。
大部分包廂都幾乎專人專用,雖然沒有貼門牌,也要記清楚了才不會送錯衣物。桑桑剛來,難免有幾家記錯的,送錯了被舞女罵一句倒也罷了,尴尬的是有一家小包廂她進去時,裏面兩人正在幹好事,門還沒關好。
桑桑推門而入,看到一對狗男女衣不蔽體。狗女一聲驚叫,桑桑正要退出,狗男滿眼情欲招呼她,“又來個小的?來來來,一起玩。”
狗女一巴掌扇在狗男臉上,又撿起自己的一只高跟鞋,砸向門口的桑桑。
桑桑狼狽逃命。
她在走廊上差點撞到一個人。桑桑立刻收住逃命的腳,彎腰低頭連聲說對不起。本以為又會被劈頭蓋腦罵一句小赤佬,對方卻安安靜靜地等她道完歉,氣定神閑地邁着蓮步走過去了。
桑桑忍不住回頭看了她一眼,看到的是一個苗條高挑的身影,一襲淺綠色旗袍上繡着粉色荷花,淡雅高潔;長發微卷,插着一朵黑色絲絨綴珍珠的頭花。
這個身影獨自穿梭過傳出各種淫聲浪語的包廂走廊,袅袅婷婷地踏着反射着朦胧燈光的地面,猶如水中芙蓉,清麗脫俗。她最後拐進了靠盡頭的一間小包廂,輕輕關上門,悄無聲息地從各種喧鬧繁華中退卻了。
桑桑突然想起來,這幾日她進進出出各個包廂送東西,可就是沒進過那間包廂,所以居然不認識這位頭牌是誰。
她跑下樓,回到後院,忍不住問整理衣服的老媽子剛才她遇到的是哪位神仙姐姐。
“哦,那是六小姐。”老媽子說。
“六小姐是誰?”桑桑追問。
“這個,我老太婆也不太清楚她的真名,反正從露露姐到下面的仆人,都這麽叫她。據說,她是前朝皇帝的外甥女。”
“啊,皇親國戚啊。愛新覺羅家的人?”桑桑瞪大了眼睛,“居然也淪落到舞廳來了。”
老媽子搞不清楚皇帝的姓,只說六小姐的确比較神秘低調,連衣服都是她自己洗的;另外,她從來不讓任何男人進她的小包廂。
桑桑對六小姐發生了濃厚的興趣,跑回到舞廳裏,想找金露露問問。可她到處找不到人,這時,先前和她吵架的舞女卻走了過來,板着臉說,“哎,露露姐讓你去後門的小巷裏,她要找你好好談談。”
“後門外的小巷?”桑桑覺得奇怪,“露露姐要找我談,幹嘛不在這裏談啊?”
舞女很不耐煩,“沒看到這裏這麽多達官貴人在跳舞嗎?這麽大的音樂聲怎麽談啊;樓上的房間也都占着人,露露姐自己的小包廂裏還睡着英租界的大使秘書呢。你愛去不去,要是惹她不高興了,小心一頓打。”
桑桑一聽,想也沒想,直接去了。
舞廳有個後門,連着一條小巷,十分僻靜,倒是談話的好地方,謀殺什麽的應該也适合下手。
剛出了後門,她一下子從明亮的地方出來,适應不了昏暗的光線,一眼掃過去,沒看到誰在那裏。正在感覺蹊跷,牆角邊卻有個陰影晃動起來。
陰影貼近她,她感覺不對勁:這人個子很高,身材也比金露露要偉岸多了,分明是個男人。
桑桑剛剛警覺起來,嘴就被人捂住了。
她擡頭一看,心裏一聲驚叫,“安清牧?”
安清牧毫不含糊,一手捂住了她的嘴,一手繞到她身後,反剪了她的雙手,又摟緊了她的細腰,令她絲毫動彈不得。
他那張冰雕似的臉,浮現得意的笑容,“一段時間不見,不胖也不瘦啊。”
他就這麽挾着她,走出了後巷,把她塞進了早已準備好的一輛軍車裏,揚長而去。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