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豈曰無衣

在江海幫據理力争,決意兩敗俱傷的威脅下,三大領事被迫答應不袖手旁觀,而是驅逐日本人離開法租界,并答應和日本人談判,力勸他們放棄戰争,和平相處。

僵持了幾乎一天一夜後,楚門和江勝彪,才帶着桑桑以及所有江海幫弟子離開了法租界領事館。

他們第一時間把消息傳送給了等候在十九路軍駐紮地的安清牧和蔡廷锴蔣光鼐兩位将軍。

“既然和平解決了,那我就放心了。”安清牧對兩位将軍說,“以後如果有什麽事,不妨找安某支援。”

蔡廷锴緊緊握住安清牧的手,“素聞安副局長鐵骨铮铮,熱血大義,今日得見,才知道是這樣一位好男兒。委員長真沒看錯人。”

安清牧淡淡一笑,“蔡将軍威名遠播,安某對付幾個上海灘地痞就焦頭爛額了。實在承受不起将軍的溢美之詞。”

蔡廷锴笑道,“我知道安副局長前段時間和江海幫的各種糾葛。從和他們敵對到攜手合作對付外國人,實在是一段不能埋沒于世的佳話。江海幫在江大公子的帶領下,似乎越來越像民間義士組織。希望以後能看到你們更多的合作。”

安清牧回答,“一定一定。”正準備告辭,卻看到一旁的蔣光鼐沉默不語,只是憂心忡忡的樣子。

安清牧忍不住詢問蔣光鼐,“蔣将軍,英美法三國領事出面和日本人和談了,将軍為什麽還不松一口氣呢?”

蔣光鼐嘆氣,說,“其實以我們的判斷,就算三國領事出面,恐怕日本人不會善罷甘休。”

“哎,這些事是我們軍方要留意的,就先不要麻煩安副局長了,讓他回去休息吧。”蔡廷锴打岔說。

“不不,小弟剛才說過,如果有什麽事需要安某支援,不妨直說。”安清牧說,“安某不是為了惺惺作态,才會來十九路軍這裏等候一天一夜的。昨夜如果開戰,安某義不容辭,理當和諸位一起浴血奮戰。”

在安清牧的一再堅持下,蔡廷锴和蔣光鼐鋪開了世界地圖,把眼下的局勢和他簡單分析了一下,說明他們對于日本人在東南亞一帶擴張的野心是相當擔憂的。

最後蔣光鼐說,“所以我們不能因為三國領事出面,就放松警惕。須知,三國領事是被江海幫逼迫着出面的,對中國的事務根本不可能像對待自己國家的利益那樣上心。我們不能再過度信賴或者依賴外國人了。”

一席話讓安清牧茅塞頓開,“将軍,說得好。我們之所以會有這個滿目蒼夷的國家,就是因為太相信和依賴外國人了。自己的國家利益,要我們自己去争取。”

三人商議,認為還是不能掉以輕心,從現在起要加強軍備力量,監督日本軍隊的動向,随時準備開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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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別時,蔣光鼐面有難色,吞吞吐吐,似乎有事相求。安清牧請他不必客氣,一吐為快。

于是蔣光鼐說道,“其實如果昨晚開戰,十九路軍必定全力以赴,但恐怕力不持久,只能以死報國。”

“将軍為什麽這麽說?十九路軍在兩位的帶領下,是赫赫有名的所向披靡的軍隊。”安清牧詢問。

蔣光鼐苦笑,“再好的軍隊,也不能在欠饷半年以後,還能保持一級的戰鬥力啊。”

“欠饷半年之久?”安清牧十分驚詫,“怎麽會發生這種事?”

“咳,一言難盡。”蔣光鼐長嘆。不提個中多少令人扼腕的問題,只希望安清牧能否幫助解決一下軍備費用的問題。

安清牧一口答應下來了。

晚上,安清牧趕到了江家別墅,找到了桑桑。

楚門和江勝彪都去監督三國領事找日本人談判了,桑桑依舊獨自支撐着江家的大局。幸好她鎮定自若的表現深得大家的信任,所有人都規規矩矩地随她差遣。

安清牧來了後,顧不得喝口茶,把十九路軍兩位将軍的分析講給她聽。桑桑卻并不意外。

“後來的歷史的确證明了,日本人還是狼子野心,根本不是一場和談就能讓他們放棄侵略中國。”

“真的?”安清牧開始有點相信了她所說的自己的來歷,“你真的是從未來來的人?你真的知道後來發生的事?”

“如果我告訴你,日本人最後占領了整個中國,你還會不會和他們打?”桑桑問。

“當然打!那更要打!”安清牧一挑劍眉。

“可是,”桑桑望着他的眼睛,“我真的越來越擔心,你們,會有,什麽樣的結局。”

她回想起了那天晚上,楚門告訴她,他有一種感覺,怕自己會和她分開。盡管桑桑拼命安慰他,可等到今日發生了諸多意想不到的事,桑桑才開始意識到,真正的亂世歷史,根本不是她能避免或者改變的。一切最終會按照曾經讀過的教科書,沉重地碾壓下去。

那麽,她怎麽辦?楚門怎麽辦?還有安清牧以及所有的人,怎麽辦?

這種恐慌的感覺像一條毒蛇,鑽進了她心裏,狠狠咬齧着她最柔軟的感情。

憂慮和關切都流露在她那雙水靈靈的大眼睛裏。安清牧的心頭一熱:從綁架案以後,她和他的關系越來越好,她開始不由自主地表露出對他的關愛。此時此刻,安清牧深信,自己在桑桑心裏早已占有一席之地。

“你不用擔心。雖然為國捐軀是我的理想,可如果有可能,我會為你留住這條命。”他說。

桑桑一愣:她擔心的不只是安清牧啊。

但此時沒必要分辨那麽細微的情感區別了。

“我有事想找你幫忙。”安清牧說,“我希望你能幫忙支援十九路軍的軍費問題。”

他把十九路軍被欠饷半年之久的事告訴了她。桑桑簡直不敢置信,“老蔣也太過分了吧。自己住着南京的總統府,養着珠圓玉潤的國母,還養了一大群便衣讓軍統擴充實力,怎麽不給十九路軍軍費啊?”

安清牧苦笑,“腐敗,都是腐敗。多少高官搜刮着民脂民膏,甚至把政府沒收的大煙偷出去賣,卻讓一支正直的軍隊過着如此寒酸的日子。”

“好,這件事交給我吧。”桑桑說,“我的百樂門,楚門的江海大藥堂還有上海第一煙草廠,都很賺錢,我們可以拿一部分出來支援十九路軍。另外我還會辦個慈善會,鼓動那些有錢人都來捐款。”

“那多謝你了。”安清牧說,“有你在,我就放心了。”

桑桑說到做到。從管理百樂門後,她就養成了麻利的做事風格。果真取出了一部分利潤先交給安清牧,送到十九路軍去。

安清牧不僅帶去了桑桑的錢,還把自己多年的積蓄都拿了出來,當着十九路軍将士的面,全部交給了蔡廷锴和蔣光鼐。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于興師,修我戈矛。”他說,“諸位都是兄弟,我安某必定與諸位一起,保衛上海,保衛國家。不惜一切代價!”

蔡廷锴和蔣光鼐十分感動,“安副局長,你的心意,我們不言謝。但十九路軍必定豁出全軍性命,保住上海。”

“還有我的性命。”安清牧說,“從今日開始,我會和諸位一起留在駐地,同吃同住,共抗大敵。”

“既然如此,安副局長,你不如趁着這幾日還是太平盛世,去安頓一下自己的家人吧。”蔡廷锴勸他,“否則戰事一起,恐怕再沒有機會了。”

“家人?”安清牧一怔,“我,在上海其實沒有別的家人了。”

“總有朋友,愛人吧。”蔡廷锴說,“人生在世,總有個把自己惦記,和惦記着你的人吧。去告別一聲,免得遺憾終生。”

蔡廷锴的勸說,像一塊石頭,投入了他平和的心湖,激起了層層漣漪。

人生在世,總有個把你惦記的人;告別一聲,免得遺憾終生。

第一個浮現在他腦海裏的,還是桑桑。

可一想到要和桑桑告別,安清牧不禁懵了。

關于桑桑,他總以為會在将來某一個陽光明媚的清晨,和桑桑在一個美好的空間相逢、牽手——沒有江楚門。

這個小小的,不切實際的幻想,在他心裏蟄伏了很久很久。

難道,真的只是個美麗的肥皂泡嗎?

離開十九路軍的駐地,安清牧走在繁華熱鬧的上海街頭,突然感到了一種無所适從的迷惘。

明天或者後天,真的會是世界末日嗎?這裏的一切,真的會被炮火徹底毀滅嗎?那麽桑桑會如何,他真的會再也見不到她了嗎?

壓抑了很久的思念,突然在心裏瘋長,像春天的野草,搶占了先機和資源,瘋狂地攀爬在每一根神經上。

思念,不是相見的思念,而是親密的思念。

他克制不了自己的思念,只好走進警局附近的小酒館,和熟悉的酒杯,再次無言以對。

一杯接一杯,一瓶接一瓶。他用比以往更快的速度,灌倒自己。因為他發現,以往無論他如何消磨時間,內心的渴望還是會一點點地燒灼着他。喝得越慢,折磨的時間越長。還不如痛痛快快灌個徹底,把自己稀裏糊塗地放倒。

所以今日他喝得瘋狂,醉得痛快。

夜晚,悶雷在天邊滾動。氣壓非常地低,似乎每一朵烏雲都吸飽了人間悲苦,等待着時機大肆釋放。

山雨欲來風滿樓。

桑桑到處找安清牧。

楚門和公公還沒有回來,兩天一夜了。她很擔心,想讓安清牧去看看動靜,畢竟他是警察局副局長,有權力查找。而且她還想和他談談搞慈善晚會的具體事宜。

可是哪裏都找不到安清牧。

她去了警局,又去了酒館,卻發現他已經不再那裏了。桑桑只好跑到了他的住處,也是空空如也。她守候在石庫門口不肯走,焦急地翹首盼望。

豪雨忽至。雨柱濺射四周,桑桑撐着一把油紙傘,躲在石庫門的廊檐下,不一會兒還是被淋得半濕。所有人都被水簾洞似的雨勢逼得跑回了屋內,關窗關門。桑桑還待在門口不走,心裏越來越無望。

石庫門口卻終于出現了一個身影,踉踉跄跄跑進來。

“安清牧!”桑桑喜出望外,舉着雨傘跑過去迎接他。

安清牧全身透濕,在大雨中一把抓住了跑過來的桑桑,“你,在這裏等我?”

“是啊,我在等你。你怎麽了?”桑桑發現安清牧一開口就是濃烈的酒氣,十分不對勁。

安清牧的眼神迷離起來,“果然,這個世界,只有你,會等我。”他突然把她攔腰抱了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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