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懷孕

桑桑醒過來後看到的第一張臉,是一個外國護士。她碧藍的眼睛滿是真誠的喜悅,和藹的微笑像清晨的陽光,她像一個天使一樣,傳來了神聖的消息,

“少夫人,恭喜你,你懷孕了。”

“我,有孩子了?”桑桑不知所措。

旁邊橫插過來楚門的臉,他早已迫不及待,對着她大聲說,“是的桑桑,我們有孩子了,我們終于有孩子啦!”

他把桑桑從病床上抱起,在潔淨的病房裏三百六十度旋轉,一邊轉一邊哈哈大笑,“我們的孩子我們的孩子我們的孩子……”

“你輕一點,少夫人的體質有點弱。”外國護士阻止他,楚門這才把桑桑小心翼翼地放回病床上。

“她剛蘇醒,需要好好休養。”護士說,“之前暈倒,可能是太辛苦了,孕期反應又來得快。她需要靜養,不能再操勞了。”

“沒問題沒問題沒問題。”楚門頻頻點頭,也許實在太激動了,他說話一直結巴着,“我這就給她回去拿雞湯。”

“雞湯可以喝,但也不要一下子喝太多。”護士說。

楚門在桑桑額頭上親了親,連跑帶跳地出了病房,整條走廊都傳來他響亮的笑聲和喊聲,“我要當爸爸啦,我終于要當爹啦,都來祝福我祝福我,哈哈……”

一直沉默的桑桑突然爆發大哭。

桑桑懷孕的消息很快不胫而走。

喜出望外的江勝彪高興得合不攏嘴,不僅讓幾千弟子把這個好消息到處通報,還特意到百樂門療養所施粥三天,給未出世的孫子積福。

“江家有後,我就放心啦。”他逢人邊說,“桑桑是個有福氣的孩子,我之前的擔心真是太多餘了。”

連報社都報道了少夫人懷孕的消息。身為名人,私生活難免會被許多人關注;而且自從辦了百樂門療養所,桑桑親力親為照顧傷兵的親善大使形象早就美名遠播。這樣一位親和力極佳的少夫人,用懷孕來進一步鼓勵人們要努力生活下去,這是好事,所以報社也幫助到處宣傳這個好消息。

無數的人都為桑桑感到高興,只有一個人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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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什麽?桑桑懷孕了?”聽到消息的安清牧,驚得從椅子上直接站了起來,完全不顧腿上的傷還沒痊愈。

金露露點點頭,“桑桑終于懷孕了,聖瑪利亞天主教醫院不會弄錯的。”

安清牧的臉一下子變得慘白,震驚遠遠不足以形容他此刻的心情。

金露露覺察到了他明顯的變化,卻理解錯了,“咳,她都有江家的孩子了,你就死心吧。”她拍拍他的肩膀,讓他坐下休息,別弄壞了傷口,之後就走了。

安清牧獨自坐在角落陰影裏,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孩子?孩子?

誰的孩子?

這是桑桑和安清牧同時都在糾結的問題。

安清牧或許比她更痛苦,因為他更不清楚桑桑的私生活。

而桑桑卻在極力回想,這段時間,尤其是和安清牧那個以後,她和楚門的私生活如何。

這段時間她和楚門也有過夫妻生活。但因為一二八事變,都匆忙結束。但是也不在于匆忙不匆忙,事實是,一二八事變前後,她的确和楚門以及安清牧都發生過了關系。

所以孩子會是誰的呢?

她問過醫生和護士,能推算出來孩子大概多大了嗎。

“大概是一個多月。”那位碧藍眼睛的外國女護士笑眯眯地說,“你不要着急,耐心等孩子長大。”

桑桑知道她沒法讓對方理解自己心裏的焦慮和不安。

其實根據她現存的一點二十一世紀的知識,似乎沒聽說過有誰懷孕了以後,能精确地推算出是哪一天的私生活才懷上的。

何況現在是三十年代的上海灘。

想起和楚門結婚以後,大半年的時間裏她都沒懷上,可如今卻……她心驚肉跳起來。

如今報社報道,江家到處宣傳,楚門喜滋滋地開始準備孩子的東西,桑桑确定安清牧一定也知道這個消息了。那他會怎麽想呢?

桑桑在病房裏每天都被孩子是誰的問題折磨着,度日如年。楚門對她越好,她越難受。

不知情的楚門看她經常臉色很差,以為她營養不良或者太疲倦了,費盡心思弄來了所有他可以找到的滋補品,每天炖三種不同的湯,早一碗,下午一碗,晚上一碗,哄着她喝下去。

“我知道你胃口不好,可是多少喝一點點,對孩子好。”楚門說,溫柔地哄勸她很久,看着她勉強喝下一兩勺,他就很滿意了。伸手撫摸她,“好了,真乖。”

桑桑再也不能忍受他這麽好,情緒更焦躁,“我不要呆醫院裏了,我要出去走走,透透氣。”

争取很久,楚門才讓步,讓小全和兩個羅宋保镖陪她出去散散步,但不能走太遠,老陳開的福特車亦步亦趨地跟着,一旦累了就立刻載回來。

桑桑讓老陳把車開到了黃浦江邊,讓小全跟着走幾步,但兩個羅宋保镖卻離開一百米外。

桑桑在黃浦江邊慢慢地踱着步,吹着初春乍暖還寒的風,心裏郁結,悶悶不樂。

小全在她旁邊亦步亦趨,像老母雞護着自己的小雞仔,看到她臉色不好,小心翼翼地說,“大公子現在太忙了,不然他肯定願意時時刻刻陪着你。”

桑桑搖搖頭,不是因為這個原因。但這倒提醒了她,于是帶着歉意說,“本來清揚已經懷孕了,你應該陪着她的。結果反而要跑來陪我。”

“這沒什麽。”小全擺手說,“我就是你的保镖,這是我的分內事。再說,自從清揚懷孕後,你都放我大假,沒事不找我,還照樣給每月的工錢。你和大公子已經對我夠好了。”

小全也說楚門的好,桑桑不禁嘆了口氣。

小全卻看出來了,桑桑心裏有事,才會來江邊散步的。

“少夫人,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你很不開心。”他誠懇地說,“既然你願意讓我陪着你來散步,有事不妨直說,我能做到的一定全力以赴。”

桑桑心裏的郁悶也只能和小全訴說了,她在這個時代,根本無親無故。

“小全,我們都知道楚門是個很好的人,他甚至對安清牧也很好。可是,如果我不小心傷害到了他,我該怎麽辦?”

她說得很含蓄,小全自然聽不太懂。

“不會的,你也是個很好的人,怎麽會傷害大公子呢?”小全說。

“如果有的事發生了,真的傷害到了他,你說我該怎麽辦?”

“可是,你說了你是不小心。”小全說,“那大公子一定會原諒你的。”

桑桑又嘆了口氣,“你說,如果我永遠不告訴他,這樣好不好?”

小全想了想,撥浪鼓一樣搖頭,“還是不要欺騙他。大公子是個好人。他一定會原諒你的。”

桑桑沒法從小全那裏得到足夠的開解和安慰,可小全的話卻令她做了個決定。

散步結束後,她讓老陳把車開到了百樂門療養所。把小全還給孤獨的清揚,她自己徑直去找了安清牧。

安清牧單獨住在百樂門的一個小病房裏。不僅僅因為他在別人眼裏,是江大公子楚門和少夫人桑桑的好友,更因為他在一二八事變中的勇猛,令整個十九路軍對他刮目相看。

因為和普通士兵不同,安清牧的經歷相對于大部分參軍的人來說,已經是非常高層次的“無憂無慮”了,他得到的待遇甚至高過蔡廷锴和蔣光鼐這類人物。

他從黃埔軍校畢業,去了美國西點陸軍軍官學校,回來後又做過老蔣的侍衛官,然後就被空降到了上海灘。

做警察和做普通士兵不同。後者是真的要上前線拼殺的,而前者,說白了就是和各種達官貴人打交道,謀取好處的肥差。在許多底層士兵眼裏,警察局局長其實和纨绔子弟或者富豪子弟差不多,只會吃喝玩樂,欺壓百姓。

但戰火一起,安清牧不要命地沖殺在第一線,幾次差點挂掉。這令原本就以英勇著稱的十九路軍都對他肅然起敬。

所以他負傷後享受到了特殊的待遇,沒有人有異議。

桑桑走進了他的病房,關上門。

安清牧擡起頭來,困惑地望着她。

“我,決定了,還是告訴楚門,發生過的一切。”她說,“讓他不明不白地高興着,我會內疚一輩子的。”

安清牧明白了,默默地點了點頭。然後緩緩地站了起來,說,“我和你一起去。”

“你也許回不來了。”桑桑說,“而我無力阻止。”

安清牧還是點了點頭,表示明白。之後沒有二話,打開了門,示意立刻可以去了。

桑桑卻又遲疑了片刻,她覺得自己在送安清牧去死,而且是屈辱地死。

“桑桑,”安清牧說,“我說過,如果我的鮮血可以洗去你的痛苦,我無怨無悔。”

桑桑終于邁開了腿,卻走得很慢很慢。

“桑桑,”安清牧又說,“如果我從來沒有出現在你面前,你是不是會過得比現在快樂?”

桑桑不知道。

“如果是的話,我願意消失。”安清牧說。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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