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以世界的名義(結局一完結)
楚門和桑桑離開了地下室,剛走到客廳裏,就聽到了一個消息。
“土肥原已經知道這裏發生的事情了。”一個江海幫弟子來報告,“他說如果今天晚上八點之前我們不交出小全,就會率領軍隊攻打江家。”
所有人把目光轉移到了安清牧身上,“南京政府沒有任何措施來保護自己的老百姓嗎?”
安清牧難堪地搖了搖頭,“老付在聯絡南京,那邊已經收到電報了,可是說要等軍事文件送到南京,分析一下再和日本人交涉。”
“狗屁!”江勝彪罵道,“等他們分析完了,江家早就被炸沒了。沒用的政府,還不如靠我們自己。老子豁出去了。今晚和他們大幹一場。”
“我會協助你們的。”安清牧沉聲說,“不管南京那邊怎麽說,我有責任保護上海灘的百姓。我和我的兄弟們都會和你們一條戰線。雖然沒把握,但能打死幾個日本人就打死幾個。”
“好,多謝。”江勝彪說,拍了拍安清牧的肩膀,“可是,我有一件事要麻煩你。請你先送楚門和桑桑去十六鋪碼頭,讓他們離開上海。”
“我不走,但是我們可以一起去送桑桑離開。”楚門說。
安清牧和他對視了一眼,旋即各自轉移開了目光。
這是那件事發生以後,他們第一次碰面。
“前後門都已經被日軍包圍了。”勘查的弟子說,“連醫生都出不去了。”
“必須在八點前沖出去。”江勝彪說。
“不如,把小全的屍體交出去?”弟子猶豫着。
“不行!”江勝彪大吼,“那麽忠義的人,就算死了也不能被日軍侮辱。”
“何況,日軍得到小全的屍體,發現沒有軍事文件,就知道落在我們手裏。結果是一樣的。”楚門說,“還有清揚,她一定會發瘋的。不能再傷害她了。”
“不如,我去大門口制造點麻煩,吸引日軍的注意力。”安清牧說,“然後你們趁機逃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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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我去制造麻煩。”江勝彪說,“安清牧,你要答應我,送他們去碼頭,看他們上船。”他把安清牧拉到一邊,嘀咕了幾句。
在照顧桑桑的楚門看到了安清牧在和江勝彪耳語,預感到了什麽,開始提了個心眼。
天逐漸暗淡下來。暮色中,天邊的霞光開始收斂;最後幾縷夕陽餘晖也牽不住白日的依戀。像去意已決的遠行者,只想一行千裏之外。黑暗一旦開始滲透,就永無止境。
安排好了一切,江勝彪走到楚門前,用前所未有的疼愛目光凝視着他,甚至令楚門想起了久已過世的母親。
“兒子,你老爹我,生是上海灘的枭雄,死也要做上海灘的鬼雄。”
“爸爸……”楚門的眼眶潤濕了,他知道江勝彪如果去大門口制造麻煩,恐怕也兇多吉少,“可你兒子我,也不是狗熊。我一定要和你共同進退。你撐住,等我回來。”
江勝彪長嘆一聲,“你還是再仔細考慮考慮,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如果你保存實力去香港躲避一下,将來還是能讓江海幫繼續稱霸上海灘的。”
“不,你等着我,要撐住。”楚門堅持。
江勝彪一直送他們到了後門附近,然後和安清牧擊掌,“只要前面大門一出混亂的動靜,你立刻護送他們走,絕對不要遲疑。”交代完就去前門了。
三人坐上了福特車,楚門負責開車。安清牧坐在副駕駛上。後座上,是桑桑和她的兩個箱子。他們在後門附近蟄伏,焦慮又憂心地等待着前門傳來的動靜。
三人都不說話,不知道該說什麽。桑桑低垂着頭,不敢看前面的兩個男人一眼。
氣氛太過尴尬和凝重,令人不禁會想不該再想起的糾葛。但楚門強迫自己不要再遐想,為此他主動打破沉默,“請你,照顧好她。”
安清牧一愣,“誰?”
楚門含糊其辭,“照顧好你應該照顧的人。”
安清牧摸不着頭腦,想了想,自己找了個理由解釋,“你們放心去香港。我會照顧清揚的,還有你爸爸——只要我活着。”
他話音未落,前門方向突然傳來了一陣吼聲,是江海幫弟子振聾發聩的怒吼,聽起來他們似乎舉着斧頭沖了過去,和日軍正面對抗了。緊接着一陣槍聲密密麻麻響起。
前門的槍聲和吼聲預示着激烈的打鬥,後門附近的日軍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有一部分朝前門跑,想去支援一下。
“走!”安清牧低低一聲喊。
楚門一踩油門,福特車像一匹黑馬,直接沖了出去,朝碼頭方向疾馳。
還留在後門的日軍一看有車開出來了,立刻舉槍要射擊。安清牧漂亮地一甩手腕,砰砰幾槍撂倒最近的幾個。
一些日軍對福特車緊追不舍,啪啪地射擊。楚門狂踩油門力圖甩掉他們,安清牧毫不含糊地一路朝後射擊,終于把他們遠遠地抛下了。
在愈來愈濃重的夜色中,福特車順利地開到了十六鋪碼頭,那裏有一艘船早已等候許久了。
楚門把車停靠在一個隐蔽的角落,扶着桑桑下了車。安清牧提着兩個箱子,一起送桑桑進了船艙,給她安頓好。
“楚門!”桑桑含着淚,拉住他不肯讓他離開,“不要回去,你會死的。一起去香港,好不好?”
楚門撫摸了一下她的頭,卻堅決地搖搖頭,“我不能撇下爸爸一個人,面對那麽多的日本鬼子。”
一旁突然伸過來安清牧的手,閃電般地給他铐上了手铐。
“你幹嘛?”楚門愕然地望着安清牧。
安清牧利落地把楚門先铐住,把另外一頭铐上了桑桑的手,“你爸爸叮囑我,不惜一切手段,讓你們都離開香港。”
“你不能這樣!”楚門憤怒,“你會害死我爸爸的!”
安清牧無動于衷,“坦白說,無論你回去不回去,你爸爸都會死。”
“王八蛋!”楚門憋不住開罵了,“那是我爸爸,你當然無所謂。”
安清牧沉默了片刻後,說,“可是我會回去的。你放心,我一定會和你爸爸,江海幫的人,還有我的兄弟們在一起。”
他起身準備離開船艙,回岸上去。
“等一下!”楚門叫住他,“你,你不想和桑桑告別嗎?”
安清牧站住了,似乎在思考。
“雖然你做了些,不該做的事。”楚門抓緊他猶豫的一刻說服他,“可是,你是個有骨氣有義氣的男人。我說過,我本來已經把你當兄弟了。我相信你會信守諾言,回去幫我爸爸的。但是,或許你從此再也見不到桑桑了;她也永遠見不到你了。所以,我允許你——和她告別。”
背對着他們的安清牧揚天長嘆了一聲,轉過了身。
他走進船艙,彎下腰,伸手把楚門和桑桑铐在一起的手緊緊握住,“祝你們幸福。”
“不好,有個日本人追上來了!”楚門突然驚慌地喊道,目光緊盯着安清牧背後的江岸。
安清牧立刻回頭張望。就在這一剎那,楚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操起身邊一個鐵鍋,“哐當”砸到分心的安清牧頭上。
“你……”安清牧摸着流血的頭,只哼了一聲就暈過去了。
“你想帶他和我們一起走?”桑桑困惑地望着楚門,“那爸爸一個人……”
楚門不說話,只是快速地摸出手铐的鑰匙,把自己那頭解開,然後铐到了安清牧的手上。
“你想幹什麽?”桑桑驚呼起來,知道不對勁了。
楚門反手摟住她臃腫的腰身,猝不及防地熱吻起她來。
這個吻是那麽濃烈,或許因為他們久已沒有親熱了。溫暖和深愛的感覺重新席卷而來,讓她在這一刻突然忘卻了所有一切,只是充分地享受着親熱的甜蜜。
楚門用心地吻着,如膠似漆地吻着,似乎天荒地老海誓山盟都只需要用這個吻表達就足夠了。
桑桑一邊和他吻着,一邊卻疑惑起來:還是不對勁。
“楚門你到底想幹什麽?”
“桑桑,我愛你。”楚門深情凝望着她,撫摸着她的肚子,“記住,我永遠愛你。我從來沒有因為那件事而減少一點點對你的愛。我說我不知道該怎麽愛你,只是不知道該怎麽愛你才是對你好。可今天,或許一切都可以有答案了。”
他站了起來,“你和安清牧,一起去香港吧。我必須回去,我必須和我爸爸同舟共濟。”
桑桑的眼淚嘩地流了下來,“你願意和爸爸同舟共濟,所以不願意和我同舟共濟,是嗎?你心裏還是在介意,你承認嗎?”
“不,桑桑。我介意的不是他和你發生了關系。而是我居然沒有給你百分百的幸福,而且沒有發覺其實你心裏有他。我,我不希望你因為覺得要報答我的感情,從而壓抑你自己的感情。”楚門不無遺憾地說。
“楚門,你誤會了。那時我說自己不夠堅決推開他,是想攬一部分責任,不想看到他被你打死。你要相信我。”桑桑抱住他的腿,不肯讓他離開船艙。
楚門附身扶住她,“桑桑,你記得那次我們醉酒時,我說過,如果将來我有什麽事,我一定會把你托付給他。我早就相信,他會對你好,會為你負責任,會為你不顧一切。而我,卻擔負了其他的責任。爸爸、江海幫,我不能自私地為了自己的愛就犧牲他們。所以我必須回去。”
他又在她額頭上親了一下,卻把她抱着的手放開了。不等她再爬過去抱他,楚門一咬牙,跳回到了岸上。
“難道我就不是你的責任了嗎,江楚門!”桑桑大哭,絕望地拍着甲板。她和安清牧铐在一起,沒法離開船艙,只是匍匐在了甲板上,仰望着在岸上的楚門。
楚門抹一把臉上的熱淚,向她揮手,“桑桑,我以我爸爸的生命,以江海幫的榮辱起誓:即使我不能再保護你,可我永遠愛你。以全世界的名義!”
船老大在江楚門的授意下,開始航行,“再不走,臺風就要來了。”他一邊開船,一邊勸解桑桑,“少夫人,你先去香港好好住着。或許大公子也會去的。”
“楚門……”桑桑依舊趴在甲板上,望着岸上的楚門流淚。他高大偉岸的身影在視野中越來越小,被濃重的夜色慢慢吞噬了。可是他的手卻盡力揮舞着,揮舞着,直到小船沒入了江上的黑暗;同時他一直重複着這句話。
“桑桑,我愛你!”他重複着重複着讓她相信。
桑桑相信,“楚門,你要保護好自己。”她哭着,在臺風開始旋起的時候,用盡力氣朝岸上喊,“答應我,我們會再次重逢,我永遠不會再離開你!”
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楚門雙手攏在嘴邊,朝已經看不見的小船航行的方向喊,“我-答-應-你!”
臺風,來了。
初夏的第一場臺風。就在凝重得像鉛塊在沉澱的氣氛裏,突然襲擊了上海灘和黃浦江。
小船開出不過一個時辰,還沒到黃浦江和東海的交彙處,原先平靜寬闊的江上波濤洶湧翻滾,一股極其巨大的力量似乎在江底倒騰,似乎要把整條江都翻過來,或者豎起來。
在黑暗中,狂暴的臺風随意地擺弄着無力的小船。船只時而被抛上浪尖,時而又重重跌落下來,像一片葉子般單薄。
微弱的油燈無法點燃,船艙內不知不覺灌進了許多水。桑桑在船只的劇烈颠簸中開始覺得眩暈,意識模糊。
她開始嘔吐,大口大口地嘔吐,吐得腸胃劇痛起來,只是用一只空着的手扶住自己的肚子,另外一只手卻還是和安清牧铐着,不能動彈。
在尖利呼嘯的風聲裏,前面船老大在焦急地說些什麽,都被吹散了。桑桑自顧不暇,感覺到自己快堅持不住了,她拼命扯安清牧,“安清牧,你醒醒,我快不行了。你醒醒……”
就在她失去意識的一瞬間,她似乎聽到了安清牧蘇醒了,然後他敏捷地翻過身來,擁抱住了她。
桑桑暈了過去。
……
她在鳥語花香中醒來。
醒來後聞到了醫院消毒水的味道。
似乎只是小睡了一會兒,做了個不踏實的噩夢。可是終于蘇醒了,她眨着惺忪的眼睛,先長長地舒了口氣。
耳邊卻突然響起了一陣熟悉的哭聲,“桑桑啊,我的孩子啊,你怎麽搞成這樣啊,你自己知道嗎……”
一雙手用力搖晃着她,伴随着連哭帶罵的喊聲。
桑桑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熟悉又陌生的媽媽的臉。
“桑桑啊,你終于醒了啊。可你到底發生什麽事情了,告訴媽媽啊……”媽媽一邊拉扯她一邊哭得語無倫次,“你怎麽會消失一整年呢。上次回來時好好的,怎麽又不見了。這次怎麽會帶着五個半月的身孕回來啊。桑桑啊,你到底去哪裏了啊……”
一提到身孕,桑桑立刻掙紮着坐了起來,驚慌地摸着自己的肚子,“我的孩子,我的孩子還在嗎?”
媽媽哭着說,“孩子還在——真是個命大的小孽種。你自己都差點淹死在江裏,小孽種卻沒掉。可是到底是誰的啊,桑桑,是不是門外那個王八蛋男人啊……”
媽媽說着就打開了病房的門,把等候在外面的那個男人用力拉了進來,然後當着桑桑的面連踢帶打,“王八蛋,是不是你欺負我女兒,孽種是不是你的。你到底是誰……”
男人擡起頭來。
桑桑看到了安清牧蒼白憔悴的臉。
他很狼狽,頭發蓬亂,胡子拉碴,身上的制服沾着黃黃的污泥,衣領被桑桑媽媽扯爛了。
可無論媽媽怎麽打他,他一句話都不解釋,緊抿着薄薄的嘴唇。
看到眼前一幕,桑桑的腦袋開始漲痛。
媽媽和安清牧不會同時出現在她面前,他們不是一個時空的人。可是現在——她到底在哪個時空了。
轉頭張望病房的窗外,正是明媚的好天氣。花正豔,草正綠,一切都欣欣向榮,美好光亮。還有無數的奔馳寶馬飛馳在街上,身穿超短裙的長發女郎踩着十公分高的高跟鞋走過西裝革履、挎着筆記本的白領男人。不遠處的大廈上,超大屏幕的廣告在反複播放韓國明星。
這裏,已經是一個嶄新的時代,而他們身上卻還帶着深重的舊日烙印……
作者有話要說: 這是結局一,所以先完結了。結局二是現代都市了,确定不穿回去了。要過段時間在寫了,出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