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試探

明明從外面看去是個再落魄不過的小院,可是內部卻是幹淨整潔的。泥土路中央被一條歪歪扭扭的石板路占據着,稀疏的石板縫隙間已經有綠芽探出腦袋來。

低矮的石牆角落長着不知名的野花,然而所有這些都抵不過旁邊那棵茂盛的老槐樹,槐樹下面被打掃得幹幹淨淨,此時樹下擺放着一張躺椅。

春日原本就短暫,此時正是午後,陽光已經有些刺眼,秦雙奕用罷午飯,便拿了本書出來,這是他不知何時養成的習慣,書本讓他沉靜,不會帶給他異樣的壓力,簡而言之,和書籍待在一起,他覺得安全又舒适。

倘若能夠伴着這位無聲的好友沉浸到午睡中,定然是不錯的選擇。

秦雙奕手上捧着的是一本傳記,一位走南闖北的人士所著的,秦雙奕不認得這人,只是覺得他言辭幽默,就算是簡單的經歷在他看來也成了樂趣。

秦雙奕知道他這輩子想要出去走動總歸是很難的,所以,在沒有電視或者網絡的地方,有這些也是很不錯的。

這裏的文字和他記憶中的還是很相近的,只是有些文字筆順太過複雜,而且又是複雜的文言格式,他也是經歷了很長時間才慢慢适應下來的。不過,也是僅此而已了,他并沒有試過書寫這些,因為認得就已經足夠了,他不需要寫字,根本就沒有用得到的地方。

秦雙奕翻書的動作很慢,像是在咀嚼每一個字,事實上他不過是在想象那書中所描繪的場景罷了,時間緩緩流逝着,秦雙奕的手已經很久沒有動作了,他似乎是睡着了。

幾片翠綠的橢圓形槐樹葉飄飄而下,落入秦雙奕的書上,他伸出因為長期勞作而有些粗糙的手指輕輕撚起了一片,只是淡淡地瞟了一眼,秦雙奕就愣怔了一下。

随後他慢吞吞地站起身,不急不緩地走到了房間中去了,槐樹下,躺椅還在慢慢地晃動,上面又點綴了幾片樹葉,像是綠色的眼睛。

一陣微風出來,茂密的樹枝中也随之晃動了一陣。兩個人影從中跳了下來,這棵槐樹貼牆而立,有大半都伸到了石牆外面,方才這兩人便是掩藏在了樹幹上,就算秦雙奕擡頭也是看不到對方的。

牧仠将端木圖攙扶到輪椅上,他不明白主子為什麽要做這麽奇怪的事情,不過既然是命令,他都是會聽從的。

他發現我們了。

端木圖輕笑着對牧仠比劃起來,牧仠不相信,“怎麽可能,他明明沒有任何內力,就是個普通人,而且身體很弱。”

端木圖沒有回答,他當然知道秦雙奕的情況,可能是他小時候并沒有養好身體的緣故,當時在賞花宴上,他也沒有想到他的身子會是那樣輕,摸着都讓人心疼了。

看到牧仠還在糾結,端木圖遞給他一片葉子,牧仠頓時恍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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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他們以為秦雙奕睡着了,便準備離開,沒想到不小心碰落的樹葉卻是洩露了他們的存在,那斷痕明顯是不同的,可是這秦少爺也真是奇怪,他竟然就這樣當作沒事一樣回到了房間裏,萬一是壞人可怎麽辦呢?

牧仠不知道該說些什麽,端木圖已經擺擺手示意要離開了。

秦雙奕躲在窗戶一側,靜靜地看着樹枝一陣晃動之後回複平靜,他自然是害怕的,因為不知道來人是出于什麽目的,他已經很久沒有過這種經歷了,然而賞花宴過後,所有的事情都變了,他已經知道了端木圖很多事情,可是由于那并不美好的初見,他寧願強迫着自己不去想有關他的事情。

雖然沒有證據,他還是猜測,這應該是和端木圖有關的,也許是有人不希望自己嫁給端木圖吧,不過,既然是皇帝的旨意,按照這個世界的規則,是不會有人可以反對的,除除非自己死去,想到這裏,秦雙奕突然就不怕了,他也是有人保護的。

秦雙奕只是以為日子很難在回到從前的平靜了,可是他沒有想到會來得這麽快。一大早,就有丫鬟過來傳話,“少爺,圖王爺已經在客廳等您了,麻煩您動作快點。”

秦雙奕放下手中的粥碗,淡淡道:“我知道了。”

他執意不接受侍女和小厮在身邊,便是這個原因了,他不喜歡他們,當然也不想花心思讓他們對自己盡衷心,被強迫改變而得來的關懷,他寧可不要。

可是,端木圖會是自己将來要依靠的衣食父母,所以他願意做一些屈服,秦雙奕簡單地收拾了一下,換上了他那天從圖王府得來的不合身的衣裳,因為秦雙奕發現那是他所有衣物當中質量最好的,其他的實在是拿不出手,他可不希望端木圖對他印象太壞,要是他一靠近就被當成是小厮之類的,以後肯定會很艱難。

秦雙奕剛走進客廳的時候就看到一個人影向他飛過來,他下意識地避開了,等一切平靜下來,他才注意到那個不明物體分明就是他的四妹秦雙芷,另外一個人影也迅速跑過來,是秦雙曼,她小心翼翼地扶起秦雙芷,整個人都沉浸在姐妹情深的光環之中。

秦夫人急的直掉眼淚,可是又不能夠拿罪魁禍首如何,便将目光對準了秦雙奕,她自然知道端木圖暫時對秦雙奕感興趣,可是現在她已經有些後悔了,因為秦雙奕根本就是個油鹽不進的,哪裏有半點為秦府考慮過的樣子,完全就是事不關己啊,她原本還想着能夠依靠秦雙奕幫秦雙曼找到一樁好親事,可是秦雙奕壓根就不理會這些,如果不是圖王爺親自上門,他們都差點要想不起來有這回事了。

“雙弈啊,你怎麽能夠讓圖王爺久等呢,真是太不像話了,還不趕緊過來給王爺賠個罪。”

秦雙奕擡起頭看了眼手中把玩着長鞭的端木圖,方才就是他教訓了一直往他身邊湊個不停的秦雙芷,下手毫不留情,他知道自己聽到的那些原來都是真實的,可是他更加關心的還是腦子中的空白,他沒有聽到任何動靜,可見是自己的誤會啊,端木圖并沒有開啓自己的異能。

這讓他稍微放了下心,這才打量着端木圖,端木圖依然還是那副不食人間煙火的樣子,哪怕是不合時宜的暴力姿态,秦雙奕還是覺得移不開眼。

他看着端木圖,這才有心思回答秦夫人的話,“我一聽到消息就趕過來了。”

端木圖并沒有責怪他的意思,相反而非常滿意,因為他看到秦雙奕竟然穿着他的衣服出來了,這在他看來完全是仰慕的表示,更何況他當時竟然因為自己而激動地暈倒。

看來,這個小兔子還真是讨自己歡心呢,于是他笑了。

秦雙曼的目光一直沒有離開過端木圖,那突然綻放的美麗讓她忘記了秦雙芷的慘狀,她心神不穩手一松,秦雙芷又和地面來了親切接觸。

秦雙奕卻是下意識地低下了頭,他突然感覺到了一陣惡意,正是來源于那萬分吸引他目光的美好。

牧仠代替端木圖出了聲,“我家王爺想邀請秦少爺去品茶,不知秦少爺意下如何?”

他邊說着邊将端木圖推到了秦雙奕身邊,秦雙奕低頭只看到端木圖放在膝頭的修長手指,他已經完全忽略了那刺眼的長鞭,沒有理由拒絕。

僅僅是因為秦雙奕的衣服,端木圖心情就驀然好了起來,他在牧仠的幫助下坐上馬車,随後向着秦雙奕伸出雙手,秦雙奕搖搖頭,雖然有些費力,不過還是爬了上去,他還沒有坐穩就看到端木圖正看着他笑呢,他突然有些尴尬,方才自己的動作那麽笨拙,一定是讓人笑話了。

“謝謝王爺。”他坐到了端木圖的對面,好方便自己更好地看到端木圖。

突然端木圖做了個手勢,秦雙奕沒有看懂,他以為端木圖說的是不用謝,于是繼續說道:“如果不是王爺,我以後還真是不知道怎麽辦呢,秦家不喜歡我。”

頓了頓,他又問道:“王爺,你讨厭我嗎?會不會趕我走?”

端木圖不點頭也不搖頭,只是從馬車中的一個小櫃子當中取出了筆墨,并且看向秦雙奕,秦雙奕很是困惑,事實上,他根本就不會寫這裏的字,不會用毛筆。

在一旁充當隐形物的牧仠終于忍不住插了話,“主子的意思是‘為什麽要感謝?’‘你識字嗎?’”

秦雙奕頓時反應過來,他先是點頭,随後又搖頭,“我識字,但是不會寫。”

端木圖提筆輕點,秦雙奕看到他寫的是:我可以教你。

他頓時受寵若驚,似乎從來沒有人對他這樣說過,他聽到最多的只是:他到底都知道些什麽,太可怕了,我怎樣才能停止思考?

端木圖眼中閃爍着的是認真的神色,盡管他整個人都是慵懶地倚靠着車廂,可是那份姿态偏偏叫秦雙奕移不開眼,此時的他已然忘記了過往的威脅,做出了錯誤的選擇。

他默不作聲地移坐到了端木圖身側,似乎有些期待又有些緊張。

端木圖微微笑着,提筆寫下了要領,秦雙奕似乎沉浸在了那和人一樣美麗卻又不脆弱的文字當中,他顫顫巍巍地拿起毛筆,另外挑了一張紙,他不忍心破壞那已經存在的美好。

他的姿勢自然是不正确的,于是端木圖握住了他的手,那雙吸引住秦雙奕的手包裹住他的,掩蓋住了他笨拙的姿勢,在紙上輕松地寫下了一個端正的“一”字。

端木圖原本是要繼續的,可是秦雙奕卻像是觸電一樣猛地甩開他的手,整個人都懵懵的,端木圖不明所以,他皺眉看着白色衣衫上沾染的墨汁,還是好心地去扶秦雙奕,如果他能說話,八成還要加上一句,“你沒事吧,怎麽了?”

秦雙奕越發驚恐地後退,他再次聽到了魔鬼的聲音。

【看他握筆的姿勢,不像是裝的,難道真的有人可以只讀不寫嗎?真是怪哉,看來小兔子秘密很多啊,從來沒出過遠門,還能看得懂深奧的柳氏游記。】直到那句話都結束,秦雙奕才恍然發覺這不是來自牧仠,那麽便是端木圖了,他腦子當中一團亂麻,除了端木圖對他的懷疑之外,他還想到了昨天出現的窺探者,他前後一聯系就想到了很多,這個端木圖在懷疑自己接近他是不是有什麽目的。

秦雙奕此時已經顧不得這些了,他只是被噩夢吓住了,方才的想法不過轉瞬即逝,他想的更多的還是讀心的事情。

原來所有的一切都不是他的錯覺,他的确可以聽到端木圖說話,所有人都知道那是一個啞巴。

端木圖看向牧仠,打着手勢:我真的有那麽可怕嗎?

牧仠點頭,端木圖不想理他,只好離驚恐的秦雙奕遠點,不再去驚擾他。

他低估了秦雙奕的反應能力,就連秦雙奕自己也是,他發現自己竟然很快就鎮定了下來,仿佛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一樣,竟然還能有心情去分析這一切的産生原因。

他首先想到的是距離,之前在秦府的時候離得太遠,所以才沒有反應,直到他們有了肢體接觸,這才是關鍵。

他仔細回想着上次昏迷之前的事情,心中有了大致的猜測。

接觸,會是接觸嗎?他不敢确信,因為在他剛剛出生之後還沒有行動能力的時候,事事都需要人照顧,那個時候的接觸并不少,可是他什麽都沒有聽到啊。

難道是因為之前年紀太小嗎?

他想起了在參加賞花宴之前,那群人在他身上搗鼓了許久,他也沒有察覺到異樣啊,那麽問題很有可能就出現在端木圖身上了。

秦雙奕眼神複雜地看着端木圖,随後略微嘆了口氣,“我,我只是太緊張了,王爺莫怪。”

對于這種僞裝,秦雙奕駕輕就熟,在和研究員的鬥智鬥勇中,在生存的歷練中,他早就學會了淡定。

這種淡定和僞裝就像是深入了骨髓,他從來都沒有忘卻過,就像是他以為消失的異能一樣,一直都存在着。

端木圖沒有動手比劃或者寫字,秦雙奕接着說道:“剛才的感覺太奇怪了,它,它在動?”說着還指了指跌落在桌上的毛筆。

那表情太過有趣,端木圖忍不住發出無聲的大笑。

秦雙奕像是沒有注意到一樣,撿起了那只毛筆,直到達到目的地之前都一直在研究,他已經知道了端木圖的目的,無非就是在懷疑自己的身份,是不是在處心積慮的接近他,試探他,秦雙奕真想說事實就是如此,可是他不能,為了自己的生存,哪怕是面對怪異的端木圖,他也必須忍耐下來。

轉念一想,他已經可以确認讀心異能對端木圖有效,那麽端木圖便不足為懼了,因為這個世界上恐怕自己是最為了解他真正需求的人了。

這樣一來感覺并不壞,不是嗎?

他再次望向端木圖,就像是在欣賞一件美麗的畫作,那畫作會對他完全展開,甚至毫無保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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