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六

姜煥出酒吧,手插袋走到胡同口,一輛黑色加長轎車等在那。

他出來是因為收到一條短信,既然有人有話說,他就聽聽。

姜煥拉開車門坐入後座,車行駛起來,周圍樹的陰影在車身上掠過。

車內拉着窗簾,看不見外面。隔音很好,聽不見街道聲音。乘客和司機間是隔斷的,隔板上挂着一塊屏幕,屏幕沒有開啓。

隔着後排中央扶手,昨天介紹刀的中年人朝他友好地笑,遞過來一張名片。

“你好,我姓劉。”

姜煥掃了一眼,原來不是劉先生,“劉教授。”

劉教授有點不好意思,“不敢當,做點研究罷了。姜先生才是青年才俊,我聽說還是華爾街回來的。”

姜煥沖他笑,裝疑惑裝得諷刺,“什麽時候起,査出來的事要用聽說了?”

他當然被查了,查他往事一天時間夠了。他都知道對方能查到什麽,會怎麽想他,辭了職,幾個月後以宣昶的情人身分出現。

姜煥索性加重誤解,“別人看我象下了水,我覺得我算上了岸。華爾街賣腦子又賣身,我現在至少只賣身。而且賣給宣昶,我還覺得我賺了呢。”

劉教授一時無話可說,沒見過把出來賣說得這麽理直氣壯的人。

但他也意識到姜煥不耐煩跟他循序漸進,這時車停下,劉教授說,“冒昧約你來,是因為你手上這東西……我真沒想到,居然有一天能親眼看見實物。”

姜煥眯眼看手腕,劉教授情不自禁地也望過去,看得入了神,臉上都是癡迷。

姜煥嗤笑,把紅繩扯下,抓在手裏。劉教授這才醒過來,移開眼睛,清清嗓子,“這是一片逆鱗。”

沒頭沒尾一句話,姜煥挑眉,聳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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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教授從他神情裏看出他完全不懂,黯然一會兒,還是說下去。從一加一等于二說起。

“我們歷史上,一般是奠基者清淅,達到大一統,統治時間長的朝代,才說出來大家都知道。有一些朝代,或者沒有達到大一統的政權,對很多人來說都是陌生的。其中有一個朝代,宣朝,當前公認的統治時間不足四十年……”

這個朝代只有兩任皇帝,第一個起家,做了十多年皇帝,太子死了,傳位給孫子。

孫子就是末帝,二十多歲被臣子甲纂位,天下亂了一陣子,纂位的臣子甲被弄死,弄死他的臣子乙上位,總算開啓了一個治世兩百多年的正經朝代。

劉教授說,“宣朝最特別的一點,是他們對龍的崇拜。”

姜煥打斷,“不是所有皇帝都崇拜龍,還覺得自己是龍嗎。”

劉教授停下來,想了想,換個說法,“只能說,宣朝是來真的。”

別的朝代會編點夢見龍,甚至祖母母親與龍交的傳說,主要目的是造勢。

宣朝是真的把龍作為祖先祭祀,認為宣太祖之母與龍生下兒子。劉教授補充,“而且他們有個很奇怪的認知,他們認為真龍已經死了。世間再也沒有龍了。”

姜煥聽着,劉教授講課講多了,洋洋灑灑,他幾次聽得要把他往主題上拉。後來一想,逆鱗聽名字就和龍有關,這才忍了。

劉教授介紹完背景,又轉了方向,“宣太祖的第五子,封壽陽王。據一些史料旁證,宣太祖十分寵愛這個兒子,但是壽陽王一心修道,我認為宣太祖因為這個原因才越過兒子,把皇位傳給孫子。”

姜煥看他有點激動,研究方向只怕就是這個壽陽王。

壽陽王聽着熟悉,姜煥問,“這壽陽王叫什麽名字?”

劉教授尴尬,“名字……這個,壽陽王三十多歲就薨了,有傳說是被末帝,也就是侄子逼死的。也有傳說說他死後成了仙。總之末帝下令銷毀他的記錄,無法銷毀的也要挖去名字,所以當前僅知道他姓衛,有過治水的功績。江南地區曾經有一些宣王祠,主流認為是同情末帝,為末帝建祠,但是我的觀點是,其實紀念的是壽陽王……”

姜煥拎着扯下的紅繩,在他面前晃,“說重點。”

劉教授這才說,“龍喉嚨下有一片逆生的鱗,不可以被觸碰,觸碰者必死。宣朝自太祖起,出身貴重的皇子皇孫都賜一片逆鱗,活着的時候佩戴身邊,死後随葬。”

姜煥下意識握緊掌中那片鱗,劉教授看了看他的手,繼續,“至今不知道那片鱗是什麽材質,有說玉的,也有說是海中什麽生物的角質增生,比如魚驚石,堅硬半透明,就是青魚咽喉下的角質墊。具體來源要實驗室化驗才知道。”

“可是賜了逆鱗的只有宣太祖,憫太子,壽陽王,和末帝。憫太子和末帝的陵墓曾遭盜挖,這兩片逆鱗曾經現世,又在其他歷史事件中被毀。宣太祖的陵一直被保護,沒有遭到盜掘,上級批示在科技能保護文物以前不開啓。這片逆鱗唯一的出處,就是地點不明的壽陽王墓。”

姜煥心說一共四片,再來幾片都趕上心形石頭了。他直接笑,“哦,你們懷疑宣昶挖了那壽陽王的墓?”

劉教授含蓄道,“當前級別最高的宣朝文物,有三四件都是從他手上流出的。”

姜煥看着時間差不多,懶得羅嗦,對這位教授咧嘴一笑。

他先前只是不馴,這一笑揭去面紗,露出殘酷。

劉教授心生畏懼,聽他慢悠悠問,“告訴我宣昶不是個好東西,您和您後面的人又是什麽好東西?”

這車這排場,不是一個大學教授能有的。劉教授的角色就是個文化掮客,賣知識賣眼光,姜煥不了解這行,也對他身後的究竟是財大氣粗能量驚人的“歷史愛好者”還是幹脆哪個拍賣行缺乏興趣。他們不是想要這片逆鱗,就是想要壽陽王墓的位置。

姜煥不再看他,敲敲車窗,“開門,我要出去抽煙。”

只聽輕輕一聲,車門鎖開了。陽光照入車門,姜煥邁開腿下去抽煙。

這又是個院子,但大上許多,至少三進,第一進改成車庫。

屋檐邊伸出銀杏樹枝,春分過了沒多久,枝葉青翠,襯着牆色瓦色,十分明快。

有錢人到了北京都不可免俗地搞院子,姜煥啧一聲,抽到第二支煙,才看見那輛大紅的保時捷開來,走出去沖車招手。

宣昶握了握他的手。

劉教授也下車,局促地站在原地。

院子第二進門開了,一個管家模樣的男人跨過高門檻,笑着彎腰送客,還代主人說了幾句下次哪哪再敘之類的話。

宣昶說了聲,“打擾。”

好象真是上門做客。

姜煥坐回副駕,見宣昶目光的方向,就動手系安全帶。

他叼着煙開窗,“通風報信的是那個姓程的小子?”

宣昶笑,“程斯思。”

那輛車拉着窗簾轉了半天,其實沒走出多遠,出巷子就是紅綠燈。

姜煥伸手給他看空蕩蕩的手腕,“夜資我賣了。”

宣昶不氣惱,“你的東西,賣了也随你。”

姜煥這才切一聲,從口袋裏掏出斷掉的紅繩,咬着煙冒出來一句,“十年起步啊。”

買賣國寶,還有盜墓嫌疑。

宣昶問,“怕了?”

姜煥抓着他的手,按到自己腿間,“我覺得,夠刺激。”

姜煥這個人,說有好大一個餡餅白白掉到他頭上,他是不信的。一旦告訴他,這個餡餅可能來歷不幹淨,可能有毒,他反倒打算吃掉肉餡,吐出砒霜了。

燈變顏色,宣昶收手開車。

等回到院子,姜煥才說,“三個月前我做了檢測。亨廷頓病确診。七月去瑞士準備安樂死。”

他外公有這個病,百分之五十遺傳可能,母親出現征兆沒多久就車禍了。

基因檢測可以确診,他這麽多年一直不想揭露答案,直到他也病發。

亨廷頓病病發後一般有十五到二十年可活,但活得沒有尊嚴。這個病又叫舞蹈症,人逐漸對身體失去控制,可能猛然手舞足蹈,伴随癫痫,狀若瘋狂。

病發以後,精神也會受影響,易怒暴躁甚至抑郁,頭腦退化,生活不能自理。

這些話姜煥都說不出口,他不想告訴宣昶,如果我不死,會變成那樣,仿佛連說出口都失去尊嚴。

宣昶握住他的手,系逆鱗的紅繩有個系扣。姜煥扯得下來,卻系不回去。

宣昶替他系回手腕,短暫平靜後,姜煥情緒恢複正常。

要痛恨和憤怒,早就痛恨和憤怒過了。宣昶帶他下車,他就任宣昶牽着,回到卧室。

宣昶要他睡個午覺,被他抱着腰不放,“我餓了。”

那張臉上大有“不給我做飯我就吃你”的意思。

正在這時,姜煥突然笑起來。

宣昶眉眼放松,“怎麽?”

他說,“沒怎麽,就是剛才有人給我講了宣朝和壽陽王的故事。”

宣昶問,“哦?”

姜煥說,“你說這倒黴蛋壽陽王一心修道,想長生不老,連皇位都不要,結果就活了三十幾歲。這不是搞笑嗎。”

再一想,又咧嘴,“還有那個宣朝,正兒八經把傳說動物當祖宗拜,這都不是搞封建迷信的級別了,想象龍人雜交,不會是祖傳精神病吧,活該這朝代才三十年。”

他躺在床上,沒看見宣昶似笑非笑,“是嗎。”

姜煥還想說什麽,還沒出口,就被宣昶彎腰吻住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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