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十六

山頂上,一條龐大黑蛇尾巴下壓着一大一小兩只赤鷩。

一百多只赤鷩散入深山中找藥。

不到一個小時,一只赤鷩高聲鳴叫,撲扇翅膀飛回,左爪松開,掉下一顆開黑花的植物。

領頭的赤鷩被他壓着,滿身口水,頭發絲上都是乾了的水跡。鳥類生性愛潔,他已經恨得一臉厭世,眼中随時要噴出怒火。

“……你要的蓇蓉找到了,放了我們。”

姜煥變回人身,料他和小鳥也動彈不得,往他們面前一蹲,啧啧稱奇。

“你當我傻啊?你給我假藥我老婆吃出毛病怎麽辦,肯定是要帶個鳥質回去,吃好了給你們退回來,但凡我老婆有個頭疼腦熱,我就給你們假藥炖鳥質。”

為首的赤鷩眼裏一冷,強壓下去,問,“你要帶誰走?”

姜煥賣個關子,“我當然帶——”

赤鷩隐約有焦急,小鳥面色蒼白,早就不說話了。

“小鳥。”

為首赤鷩掙紮起身,“為什麽不帶我,我才是族長!”

“我看你不是當我傻,是你傻。”姜煥咧嘴一笑,“你在我追小鳥的時候就舍得舍身救他,誰值錢我看不出來?”

就在此時,十幾歲俊秀少年模樣的小鳥薄唇緊抿,雙拳緊握,神色決絕,猛地張口,朝沒反應過來的姜煥噴出一口心頭血。

北京市內,四合院卧室,宣昶突然心頭一跳。他暫放下縣志,隐隐的不安萦繞不去。

商周兩代都推崇神鳥,商人說,“天命玄鳥,降而生商”,崇拜的是玄鳥。周朝興盛於陝西,準确而言興盛于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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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鳴岐山。

時代越早,對一些概念的定義就越模糊,詳細标準都是後來逐漸增加。

比如龍,最早的龍沒有鹿角馬臉鷹爪魚尾,人們只知龍身軀曲折而長,來時常伴随光芒。

周朝的鳳也是如此,沒有後世說的雞頭燕颔蛇頸鴻身,有些典籍上,甚至不把鳳稱為鳳。

《竹書紀年》記載,“周之興也,鸑鷟鳴於岐山。”鸑鷟音月卓,是一種赤目的大鳥。

嶓塚山在陝西,山中多赤鷩,赤鷩剛好也是赤色。

世間靈鳥多與鳳有關,甚至能生出“鳳種”,用現在的話說,就是出現返祖現象。

宣昶再将縣志往後翻,心中更是一沉。

嶓塚山大安鎮不遠有一個縣,縣名如今是“鳳縣”,而古名為“歸鳳”。

鳳凰歸來,這小鳥是鳳種!

難怪這群破鳥都寵着他,把他寵成這樣!

鳳凰心頭血蛇碰到要掉半條命,姜煥避不及,那小破鳥照着他眼睛噴,要先燒瞎他雙眼。

電光石火間,姜煥已下定決心剜眼保命,大不了以後發展副業算命去。

可偏在此時,他身上漫出金光,象一層金光罩把他籠起。鳳凰血沖上金光罩,滋滋作響,卻始終沒濺到他身上。

金光自他胸口亮起,那是……地藏王滅定業真言。

姜煥的神色一瞬間十分難解,定在原地,就象魂魄出竅,茫然聆聽什麽話語。

但這一狀态也就半秒,金光消散,他立即懶懶搖頭,甩開思緒,拎着滿面死灰的小鳥校服後領,把他拎起。

“果然是鳥,氣性還挺大。”

小鳥心脈受創,歪着脖子,姜煥搖了兩把,見他嘴一張,吐出口氣。

姜煥把地上的黑花撿起,把小鳥扛麻袋似的扛上肩。

赤鷩成群阻攔,為首的氣得臉色青紅。

“你要帶他去哪!阿寶受傷,要是有個三長兩短……”

姜煥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他,“別的不說,你覺得他受傷,是你們這有好獸醫,還是北京有好獸醫?”

赤鷩無話可說,姜煥環顧他們,“行了,鳥我就帶走了。最後給你們個機會,這藥是真是假。”

一只年輕赤鷩小心瞄頭鳥臉色,頭鳥咬牙微微點頭,年輕赤鷩刨拉兩下爪子,抓住另一棵黑花植物。

好嘛,果然之前拿假藥騙我。

姜煥看看藥,這回符合描述,纖長的蘭草葉子,桔梗根,黑花無果實。

他抓住藥,朝這堆赤鷩揮揮手,扛着半昏不醒的小鳥下山。

年輕的赤鷩問頭鳥,“族長,真就讓他帶走阿寶?”

頭鳥一頭一臉口水,嘆息一聲又覺得惡心,臉色扭曲,“還能怎麽辦,鳳凰血都制不住他。他身上除了神佛之氣,還有……”頭鳥不由自主皺眉,這條蛇身上隐隐約約的,是世間消匿多年的,真龍之氣。

姜煥大搖大擺下山,這才發現,車沒了,怎麽回去?

他把小鳥阿寶扔地上,抱起那棵不燒了的大樹拖開,車被壓得跟煎糊了的土豆泥似的。

他摸出手機要拍照留個念,這才發現,打架的時候不留意,蘋果的屏都碎了。

好在蘋果觸摸屏裂了一道也湊合能用,他打開相機給保時捷遺跡全角度拍照,發宣昶不在的那個微信群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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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這樣,保險賠嗎?”

程斯思回:“……………”

“有一說一哈,您那根本看不出曾經是輛車了都。”

姜煥瞥了地下半死不活的傷鳥一眼。

雖然躺在地下,但是這個阿寶的校服主調還是白,藍白上沾了點灰罷了。姜煥的限量T恤已經飽經血火考驗,運動褲上小腿位置都被燎出幾個洞。

他踹小鳥,“喂,變回原型。我扛着你走,不知道的以為我拐賣。”

阿寶恨恨瞪綁架犯,你難道不是拐賣嗎?

鳥在蛇檐下,不得不低頭。大安鎮中學連續兩年的三好學生優秀班幹畢阿寶同學,低垂鳳眼,輕咬嘴唇,變出原型。

他的翅膀和別的赤鷩一樣紅中帶黑,身上卻象後世傳說的鳳凰,“文五采”,脖子上層疊花紋,肚腹鮮紅,後背帶着點翠般的藍綠毛色,長尾五彩交雜,燦若霞光。

真是一只可憐可愛的美麗鳥兒。

姜煥的目光卻停在鳥頭頂,頭頂金色的長毛,在陽光下無比奪目。

“難怪你們一個個都不敢變原型,”姜煥感嘆,“腦袋長得跟川普似的。”

畢阿寶眼中射出兩道精光,恨不得啄死這臭長蟲。

姜煥望了眼雖然沒大火,但還散着黑煙的山。

他問畢阿寶,“你們會招雨嗎?”

畢阿寶梗脖子,“我乃火靈。”

“靈你個頭。”姜煥檢查可憐兮兮的手機電量,呼風喚雨的事,宣昶修習屠龍術,手握雲雨冊,對他來說招雨易如反掌。

但是,姜煥一想到他卧床,心頭就有點酸楚,惦記得不得了,怎麽能讓他法力失去大半再強打精神幫忙。

這麽一來人選只有徒弟,姜煥直接語音程斯思,“給我畫個打雷下雨的符。”

程斯思一聽就開始甩,“不是,我八百年沒畫過符了,而且這玩意不好畫……”

姜煥說,“少廢話。”鏡頭一轉,讓程斯思看着眼前好幾個地方冒黑煙的山,“十分鐘。”

程斯思千言萬語,随時卡住。憂愁地把飯盒一合,展開食堂餐巾紙,拿出衣領口袋裏的筆,抓頭苦思冥想,絞盡腦汁回憶着畫。

他畫幾筆就要沉思一陣,食堂裏的眼神很快彙聚成一條同情的小河,同事們竊竊私語咬耳朵。

小程組長最近課題進展不順利吧?真是慘,據說預算只批下來一半……看看這壓力大的,又搞起封建迷信了。

十分鐘後,程斯思傳了一張心血結晶紙巾照來。

姜煥才想起,舉目四望,沒有紙筆。

好在深山之中,有大樹就有手掌大的樹葉。紙解決了,就剩筆了。他的目光又定在小鳥身上。

畢阿寶氣急敗壞往後挪,“你要幹嘛!”

姜煥哄他,“沒事,沒事,別怕。”

然後眼疾手快,從鳳種五彩斑爛的屁股上拔了一根羽毛。

畢阿寶疼得“嗷”一聲,眼裏泛出淚花。小朋友實在接受不了今天這接二連三的打擊,大哭出聲。

姜煥掏掏耳朵,對着微信上的照片,用鳥毛在葉片上鬼畫符。

耗到最後百分之一電量用盡,好歹把這慘不忍睹的符畫完,揮手召開火燃盡。

十分鐘後,天挺給面子的降下一陣不大不小的雨。嶓塚山隐隐的黑煙都被淋滅,雨水淋透了燒焦的戰場,被劈得剩下半截的焦枝都浸得濕潤。

姜煥提着一只五彩鳥往公路上走,打架也打過了,精疲力盡,暫時沒力氣縮地回去。他打算到鎮上充充電吃個飯,時間充裕還能找個地方睡一覺。

但是他的美好夢想不到半小時就聲明破滅,鎮林業站的同志們發現森林冒煙,趕來查看。在大雨裏穿着雨披,把涉嫌盜獵國家二級保護動物的現行犯抓了個正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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