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有客抱憂燭,高立萬人頭。

東湖千頃煙雨,占斷幾春秋。

自有茂林修竹,不用買花沾酒,此樂若為酬。

秋到天空闊,浩氣與雲浮。

嘆吾曹,緣五鬥,尚遲留。

練江亭下,長憶閑了釣魚舟。

矧更飄搖身世,又更奔騰歲月,辛苦複何求。

咫尺桃源隔,他日拟重游。

當一切大風大浪雨打零丁也飄過去了以後,海面恢複平靜了生活也是如此。

羽人被允許去探望少艾已經是翳流滅教之後十多天的事了,他也是由焦慮萬分慢慢的平靜下來…只是從不改變的是他內心裏擔憂少艾的那份重重的厚厚的情感。

鹿王和殘林之主連同對他有恩的笏政串通一氣起來不讓他去見少艾這讓他很是惱火,好歹去火場裏頭把少艾人給抱出來的是他沒錯吧!難道他連探視一下少艾的資格也沒有嗎!?…他真的不明白鹿王林主笏政是怎麽想的為何不讓他去。

但直到他進到房裏的時候才忽然間一點一點的明白了,原來少艾是不想他擔心。

他看到少艾正在喂着床榻上昏迷的阿九吃湯藥,陽光從窗戶雕花框框的縫隙裏射進來彷佛在他白皙精美的臉上刻下了參差的花紋,但光亮的地方卻又是柔和的不可思議…臉部圓潤優雅的線條彷佛像是要融化在陽光裏般的精致又諧調無比。

湯藥漆黑的汁液滿出阿九的小嘴的時候,那雙精雕細琢般漂亮的手就會拾起布巾來給小小的嘴唇上拭掉多餘的湯漬,他的神情既是溫柔又是莊重的像是母親。

「唉呀!羽仔你來啦…一直站着不累嗎?別傻愣在那邊的找個地方坐下吧。」

便在羽人于這靜谧的氣氛中沉思的時候給少艾像音樂般美妙的聲音給點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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猶豫了一下,然後揀了張離少艾不遠也不近的椅子坐好,乖的像是只小白鴿。

看看床榻上的阿九他忽然覺得自己在少艾的眼中說不定都是同個等級的,盡管他比阿九大一些但還是比少艾年輕太多太多…所以這就是林主他們阻攔的原因吧。

他們覺得羽人非獍這個人實在是太年輕了年紀小到都還需要少艾操心,怎麽能讓他去見初醒來時脆弱的幾乎要粉碎了的少艾呢?恐怕不但沒有幫助還會有害處。

莫名的一股氣從心底竄上來…他們就那麽主斷的判定他沒有安慰少艾的資格嗎!…這不公平,為何同樣都是關心少艾的人那個朱痕染跡就可以第一時間去見少艾他就不可以!?是因為他還不夠了解少艾還是他還不夠成熟?難道這可以成為理由嗎?!明明他想要見少艾關心少艾的心不會比其它人要來的少啊。

他不明白少艾是如何撿拾碎成片片落在地上的心的殘骸的,只知道當他望向那一雙美麗如斯的暗金色眼瞳時,曾經像蜂蜜一般流動在裏面的甜意已經變的很淡很淡了…顏色也變的更暗更暗了就像是生了鏽斑的黃銅一樣蒼涼,人是真的變了。

「為什麽到現在才肯見我?」原本以為他會有點生氣的沒想到脫出口的話卻是這麽輕柔,柔柔的像是吹過早春枝頭上的花苞一般軟軟的清風,也許是現在的少艾看起來實在比出開花苞裏的嫩蕊還要不堪一擊的羸弱吧…他放緩了聲調問着。

這句話問出來以後房裏的空氣滞悶了一段時間…淡淡的金色陽光讓他得以瞧見少艾的眼睫微微的顫抖了幾下,除此之外就是動也不動的像是兩尊凝固的冰雕。

「我想…整理好了以後再見你,因為看着羽仔的臉我需要勇氣…是的,勇氣。」

黃銅般黯淡的眼睛有些往上漂浮的趨勢,少艾的聲音緩緩的拖曳過空中…

半死不活的拖曳過去留下淡淡的痕跡…有點像是一腳踏中流沙的那種無奈。

「勇氣?…難道我做了什麽事情會讓你怕成這樣的嗎?」少艾真的很不對勁。

即使已經過了好幾天,那種從靈魂深處根本的受到重擊的痕跡仍然是清楚的猙獰的盤據在少艾的臉上身上無一不在,就像是拆成了塊塊又重組起來的娃娃一般。

好像大力的搖晃一下就會散了的老舊的稻草人…草尖都從破的口子暴露出來了。

那是少艾心理上還未愈合的傷口,猶透着血紅色裏肉的傷口就這樣急匆匆的坦露在他面前,想到少艾只來得及止血而已就急着要見他了,心裏的怨氣也消了不少。

畢竟他還是可以依靠的吧哪怕只是這樣子一點點的坦誠都好…

「不…不是你的問題而是我,我現在暫時還沒有辦法看着你靠着你向你索求溫暖…我沒辦法這樣做!真的…不行。」那瞬間唐突的驚恐就像是崩潰了似的斷折了,眼框裏幹澀幹澀的擠不出一點濕濕的眼淚哀悼…有好幾天的時間他都只能掐着自己的脖子不停的幹嘔,好像只要把胸腔裏疼痛的跳着的心髒吐出來就能纾緩這樣可怕的苦澀了…他就這樣子吐了好久好久直到快要把胃給吐出來了才停下。

無論用什麽樣的形容詞都不能描述他所經歷的那種彷佛被空虛所聚集成的怪獸給一把抓住吞入腹中的感覺…體內永遠失去了的一部分是他永遠也無法挽回的。

等到他結束了幹嘔這種無意義的生理行為以後随即就是面對着空蕩蕩的荒蕪心田,他永遠失去了身為另一半自己的萍生使的整個心的空間意外的廣大空曠的讓他好冷好冷好孤單,自己一個人默默而行的感覺原來是如此的寂寞如此的蒼涼。

萍生被活生生的從他身上剝離時的感覺他還記的清清楚楚怕是一輩子也忘不了了!…他現在很懷疑是不是有部分的感情跟着萍生一起去了,他還能愛人嗎?

至少一想起羽人的臉羽人的聲音身體就會情不自禁的開始發抖…那會讓他想起火海中南宮神翳猙獰的布滿血絲的暗紅色的瞳…和看起來頗為訝異卻又被後頭的南宮神翳給抱的緊緊的捆縛住的萍生那雙閃過ㄧ絲不舍的眼神…讓他心痛。

萍生其實根本就沒有向南宮神翳報複的理由從頭到尾都是讓他給拖下水的…若不是他的堅持萍生不會有興趣多管閑事也不會這麽認真的為他策劃報複的計劃。

若是他不想着非得要報複萍生就不會遇着南宮神翳,他倆也不會情愫暗生而不可自拔…若不是他堅持生命中有些事情非做不可,那現在萍生仍然會在他的身邊。

所以他是有罪的錯誤的犯下不可彌補的事情永遠也沒辦法挽回了…他讓萍生失去了愛一個人的權利與作為一個真正的人的機會,如果不是他堅持計劃要進行那萍生是可以從南宮神翳那邊得到愛然後一點一點的找回屬于自己的心的…萍生已經在改變了這點他比誰都清楚,卻因為他而放棄了唾手可得的有愛的幸福。

那樣子他無法接受…如果這樣子可惡可厭的他還是如同以往那般恣意享受着和羽仔之間甜美的親昵,他的良心無法接受的因為他對不起萍生實在太多太多了。

只要一想到他現在能和羽仔見面說話是由萍生的犧牲換來的…他就覺得好痛苦。

這樣子如此醜惡面目可憎的他怎麽還能坦然的見羽仔假裝什麽事情也沒有發生過呢!?這種行為太可怕了他連想一想的勇氣都沒有,證明了他的良心還存在。

擡頭再看一眼羽人身上被陽光照的反射出銀白的耀眼…他就像是沐浴聖光底下邪惡的生物一樣被燒灼了似的畏縮了,只有他知道心口裏的某個部份變質了。

他的肮髒讓自己都覺得惡心…為何會變的如此醜惡呢!?

連看到白色的東西都覺得會被自己給弄髒了似的罪惡啊。

看到慕少艾臉上的神情就像是見着了老鷹的小白兔一樣…滿滿的全是驚惶畏縮還有…如果他沒看錯的話那是自卑沒錯,就像當初逃離罪惡坑時幼小的他一樣。

他太清楚這種靈魂深處留下的傷痕有多麽的可怕了,即使在離去了罪惡坑這麽多年以來每到午夜夢回之際腦海裏仍然是滿滿的消不去舍不掉的恐懼纏着他…

暗暗的嘆了一口氣他沒敢再靠近少艾或多說一句話,那都只是傷害而已。

「我現在還沒辦法接受你…對不起羽仔…我真是…真是太可惡了。」

挾帶着像是碎玻璃似的聲音傾瀉而出,就像是只要碰觸便會馬上枯萎的花。

我已經不值得任何人愛了我自己明白…如此可怕的我啊。

不知道心裏究竟是缺少了什麽東西一樣只覺得想要站起來用正眼看着他人變的如此困難…好像全部的人身上都冒出了金色白色的刺眼的光冷酷的驅逐着他。

以後就算是還能笑那樣的笑容想必也是醜惡的讓人難以忍受吧…因為我是如此的可恨,當我也就是慕少艾這個人已經失去給旁人溫暖的力量的時候,也就等于徹底的喪失了存在的意義…羽仔你可知道你現在看着的不是一個人,而是慕少艾殘存下來扭曲而且正在逐漸腐爛的零件殘骸嗎?…到底我是失去了什麽呢。

是愛人的心還是讓別人愛的笑…不知道,只是有些東西真的是再也找不回來了。

「那就讓時間來決定吧。」他還是沒有靠近一步,只是維持着這樣的距離而已。

少艾仍然是一只受傷嚴重的野獸,已經明确的畫出了一圈警戒的範圍…随意的靠近的話只會讓他受傷的更深而已,想必這些天來好友們的關心也傷害到他了吧。

他能看到少艾的傷口止住血了确沒有痊愈的跡象,所以他知道這種人力強加上去的止血動作雖然能逞一時之效卻會給少艾留下永遠難解的疤痕在那邊…已經無法改變了這道疤痕會永遠存在永遠醒目,但是至少…他可以選擇不讓少艾繼續痛苦的方法,如果少艾一時之間沒辦法接受他的話就等吧,反正總還有很多時間。

「羽仔…我已經不完整了你知道嗎…只剩下一些些我也不知道是什麽的殘骸。」

即使是這樣沒有用處的讨人厭的垃圾,你也要嗎?但是我不能給你不能害你的。

「無所謂…生命的過程本來就是會不斷的抛棄一些東西再收一些東西進來補充的,你說你失去了很多很多…但你一定會找到能補充進來的東西的,至少對我來說慕少艾就永遠不會是殘骸,利用時間吧好好認清楚失去的是什麽剩下了什麽。」

他也有過這樣的經歷…他失去了母親失去了師父,但是遇着了少艾以後…雖然是不可能替代的卻還是覺得生命逐漸的變的完整起來,他相信少艾也會找到的。

看看少艾似乎頗為驚訝一向沉默的他會講出這樣的話來,羽人也不經笑了。

「如果你現在還是沒有辦法接受我也沒關系,對我來說你已經是我生命中的一部份了…這是不可能割舍的掉的,所以見着了你這樣子我也很難過…但是我也明白這種傷痛只能靠自己排解別人幫不上忙,冷靜冷靜對你是有幫助的…我仍然不會離開落下孤燈你也不會搬離岘匿迷谷,如果你堅持不想見我的話我不去你那兒也就是了…如果你想找我的話…自然知道我是住在什麽地方的就來吧,反正落下孤燈那種地方也不可能有大門讓我鎖。」我其實是可以等你的…絕不怕等待。

要說怕的話…我只怕你露出那樣讓人感到沮喪的表情,其它的我什麽也不怕。

只是等到你想清楚了以後,我發誓總有一天…會将你搶奪到身邊來的。

是的等到那一天,你想清楚了而我也變的更成熟的時候。

「我可以陪着你直到你找出答案…就算你不要我陪也沒關系,我還可以等你。」

講出這一番話來真是讓人懷疑到底是不是有人喬裝了以後跑來冒充羽人非獍的。

連他自己也覺得亂尴尬一把的…蒼白的俊臉上隐隐的浮起紅暈來。

慕少艾愣了一下,只覺得心裏彷佛有什麽東西瓦解了又重新建構起來了。

只是呆在那個地方一直沒有說話,倒是羽人畢竟臉皮薄沒法兒一直那麽尴尬的杵着便頂着通紅的繄張臉來飛也似的逃走了…等時間慢慢的又過去幾分鐘以後,慕少艾感覺到有什麽地方不一樣了,擡起頭來望向妝臺上磨得光滑的黃銅鏡子。

他吃了一驚!…因為連日來都沒有哭過的他,此刻眼角正緩緩的滑落了淚。

這是第一步…他的小白鳥替他銜回了失去的眼淚,讓他慢慢的釋放悲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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