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小徑紅稀,芳郊綠遍,高臺樹色陰陰見,春風不解禁楊花,蒙蒙亂撲行人面。
翠葉藏莺,朱簾隔燕,爐香靜逐游絲轉,一場愁夢酒醒時,斜陽卻照深深院。
靜靜的午後,慕少艾這個人懶懶的趴在有樹蔭遮着太陽的躺椅上,睡午覺。
也或許他并不是在睡午覺只是在發呆…畢竟這種暖洋洋的天氣很舒服也會讓他很怠惰,半瞇着暗金色的眼睛像是ㄧ頭睡傻了的貓,一下一下的吹開臉前的發絲。
好像都沒什麽事情可以做的樣子…昨天才從三家村裏出完診前天攙去過殘林那邊和林主聊天,今天早上也才剛剛從悟明峰偷摸走了壺酒來想必短時間之內泊寒波大概是不會撤掉那塊寫着鬥大的『少艾與貓不許入內!』字樣的牌子吧…
嗯嗯…還有什麽是他現在可以做的呢?蠹魚孫也才在半個時辰前喂過饅頭啦。
他還叫阿九去練字了,想必至少有兩個時辰以上的時間是不會見着了吧。
好像真的沒什麽是他現在應該要做的…就睡覺吧。
于是乎這個叫做慕少艾的退隐的人,號稱是武林三大神醫之ㄧ的藥師…便如此這般正大光明的摸魚來着了,舒舒服服的睡下去不理會裏頭房內阿九抱怨的聲音。
這樣子寂靜的懶散的生活是會讓人麻痹的…從指尖開始一直蔓延到他腦子裏面的名為懶散的毒,自從十年前那次幾乎讓他經歷過崩潰的事件以後慕少艾幾乎是更加的不涉人世了,幾乎半年裏上市集的次數用指頭都算的出來…若不是他還想動動這把懶骨頭去義務醫療一下附近村落的人恐怕真的就要立地成仙去了。
一陣帶着些微涼意的風吹過來鬧的他鼻子癢癢的,是說又是芒花開了吧。
那是秋天啦…日子又在眨眼之中過去了啊。
好像有什麽事情該去做的…忘記了。
開開金色的瞳孔,給秋天的陽光紮了一下又趕緊閉上來…亂刺眼一把的。
算了這火頭上先睡覺,其它也什麽事情對不起明天再說。
再度跌回溫柔的水波一般柔軟的夢境裏…風一陣一陣的吹吹響了風鈴叮叮的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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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朦胧中有人在呼喚着他…就好像是在曠野的一頭晃動的人影模模糊糊的。
『少艾、少艾。』輕輕的像是樹葉滑過空中的聲音又像是風鈴在搖動。
忽然的有種在外離鄉背景的游子看到家的燈火時那種熱淚盈框的沖動。
『少艾、少艾。』淡淡的就像是ㄧ杆樹枝劃過水面更像是芒草逤逤的擺動。
不知怎麽的這聲音是如此的讓他感到平靜又如此的讓他想要依賴。
他可以大膽的猜測是萍嗎?…已經消失了好久好久的萍。
那是ㄧ種輕柔的讓他想要放聲大哭的沖動…但其實那個聲音很模糊很模糊根本聽不出來是誰在叫喚他的,只是他覺得…好像是萍在叫喚他一樣…好像好像啊。
『少艾、少艾。』他的名字就像是錦繡織成的金字兒化作碎玉撞擊般的聲音。
他以為他已經可以慢慢的假裝不在意了…但其實他還是很難過的…點點的痛。
只是時間确實是帶走了大部分的愧疚之情,現在想想來也許讓萍跟着南宮教主一起去了才是最好的結局吧…畢竟事情已經發生了也不可能再重新回頭讓他改變。
『少艾、少艾。』聽到這樣子像是風在呢喃低語情話般的聲音…他覺得很舒适。
越來越清楚了也許是因為他越來越近了,他尋找到了夢境的出口。
只是當他睜開眼睛時也只是見到滿眼閃亮如鑽的星星…天狼星的光芒特別亮啊。
撐起來身子像是醉過的海棠花,待兒扶起嬌無力…往旁邊一看便在那搖晃着的風鈴底下,羽人非獍一身雪白的衣服用着複雜又像是收斂了星光的眼神看着他。
「啊…羽仔啊…剛剛是你在叫我嗎?」淺淺的微笑着就像是碎玉撞擊般的清脆。
羽人非獍便将目光放向了挂在屋檐下的那串搖曳的風鈴上…幽郁而且深阒的。
「今天是九月九。」他的袖子也看起來飄飄的好像沒有重量。
「啊呀!我忘記了。」拍了拍腦袋恍然大悟,原來羽仔是為了這事兒在生氣啊。
本來說好重陽節要請羽仔來家裏欣賞欣賞新種的菊花再一起喝菊花酒的…怎麽這等事兒也給忘了呢真是要不得啊!生活越過越懶就是有這點壞處…記性差了。
羽人非獍的眉毛微微的皺了一下,但也只是不悅而已并沒有生氣。
即使他在落下孤燈等了一整天也還是不怎麽怒,見到少艾就連那點氣也都消了。
「真是的看看我這記性…還站在那邊做什麽呀羽仔,進來涼亭裏坐着多好啊。」
連忙起身來招呼羽人上座再趕緊跑回屋子裏頭翻箱倒櫃的找白天摸來的那瓶酒。
有鹿王釀造的好酒兼之賞臉出現的月亮其實也頂風雅了…雖然月不怎麽圓。
默默的坐了下來解下背在背上的胡琴,拿出頂好的松香來給弦上上調調音。
噠噠的慕少艾輕盈的像是枝頭黃莺般的腳步聲一下一下近了,羽人就看到他懷抱着兩瓶酒笑嘻嘻的走來…只要慕少艾一笑這世間所有的東西都會變的美麗而且精致起來,風也是鳥也是花也是…連那不圓不亮的月和碎碎的腳步聲也沾了光。
「嘿嘿…這可是早上我才從鹿王那邊偷來的酒呢!頂香的不是嗎你嘗嘗。」
毫不猶豫的打開封口琥珀色的酒液浡浡的湧出就好像是高山上優雅而下的飛瀑。
晃蕩着盈盈杯口,倒映着一朦月光和碎碎的星子搖散在酒裏…
「菊花開的如何?」淺淺的嘗了一小口淡淡的酒味雪融似的化在口腔中…
鹿王釀酒的本領像以前一樣讓人嘆為觀止…就不知被少艾光顧後該怎麽心疼。
「還不錯,今年應該可以做蠻多花茶的…怎麽羽仔你要嗎?頂香的很不錯喝喔。」
指指在黑夜中看的不甚清楚的花圃,其實白天看起來就像是從地上種出陽光一般金黃的很漂亮,真可惜羽仔沒來得及看到啊…罷了等制成了花茶再送去賠罪吧。
所以現在要趕緊推銷一下他的茶有多好喝以掩飾忘記敲風鈴通知人來的疏失…
「不用了…」默默的又喝了一小口酒…其實就是如同這般的美酒佳釀他也不是很喜歡喝的,若不是少艾難得請他賞菊花喝菊酒來過重陽他也不會就這麽喝了的。
只要是有少艾在即使是粗制濫造的茶也能被逼出一股香氣來…入口生津的香味。
仔細想想來十年前少艾那樣彷佛不知人間險惡的笑容就像是夢一樣…刻在他的腦海裏深深的從來不曾淡去過,他一點一點的看着少艾撿拾着散落在地上的靈魂碎片一片一片的黏回去組合起來,便在三年前少艾重新造訪了落下孤燈…盡管只是在離他五丈遠的地方聽他拉胡琴而已也是ㄧ種進步,慢慢的從五丈到三丈就花了兩個月的時間…直到去年為止這才能用爽朗的語氣跟他問候兩聲好的。
今年春天的時候少艾開口邀他去賞花…總算是會對他笑了。
本來他很期待這一次重九的菊花會的可惜…少艾竟然忘記了。
不過這也是ㄧ種象征少艾的情況越來越越好的表示吧…悠閑的什麽都忘記了。
「欸欸…羽仔你真的生氣啦!對不起嘛都是我不好不該忘記這件事的…人老了嘛就是不長記性你是年輕人還需體諒體諒啊。」掩着嫩紅的嘴唇輕輕的笑着。
「你并不老…還有別叫我羽仔。」莫名的一股氣就冒上來了!不悅的回嘴到。
他就是讨厭少艾老嚷嚷着自己老了,那等于是在逼着他去看清他倆之間的鴻溝。
那一張彷佛是用天神造下最完美的五官所鑲嵌出來的臉蛋,在月光下仍然反射着淡淡熒光瓷器般光滑緊致的肌膚…和永遠都是一般漂亮弧度的笑容,他怎麽看也不覺得少艾是老了!那對雪白的眉毛長長的抖了一下就像是俏皮的頑童在跳着。
「呼呼就說你生氣了吧…還在否認,羽仔真是可愛啊。」完全無視于羽人非獍重複過無數變的那個抗議,慕少艾笑嘻嘻的從袖裏掏出煙鬥來點起煙草抽抽。
「那樣對身體不好的…」他還是說了…盡管少艾肯定是不會理會這句提醒的。
所以他決定把想法付諸如行動,伸出手來快的就像閃電迅疾的像是他的刀鋒一般廋的一下就把那竹制的煙鬥給奪了下來!…只是入手時一陣滑膩的溫熱讓他吓了一跳,等把煙筒搶下收進自己袖子裏的時候他才來得及看清…他摸到了什麽。
一截營白的像是譽雕琢出來的手腕滑出寬寬的袖子…是慕少艾的手。
暗金色的眼睛不無詫異的瞪着他,剛剛那一下是這十年來羽仔第一次摸到他…但給他留下的感覺卻不複十年前的纏綿眷戀,一種很深沉的冰冷讓他顫抖了起來。
他在抖動着…那樣的動作是如此的明顯就像是風中搖擺的小花,那雙暗金眼裏深深的裸露出來的恐懼明顯的就像是雪白面上扭曲的黑色的鯨…是的他在懼怕。
嘆息過多少次也不能改變曾經發生過的事實…羽人覺得心裏有一點點的刺痛。
道別也沒有是不需要了…這次他走了以後少艾還需要多少個十年呢?
便見月下美麗的幾近絕望的六翼張開,越飛越遠終将不見了。
少艾以為他種出了金色的漂亮的菊花就可以假裝他已經慢慢走出傷痛了…原來其實根本沒有這種痛只是被壓下去了還是沒有消失,他只是在自欺欺人而已。
再多的對不起都不可能掩飾掉他對羽人非獍的歉疚,他清楚的知道已經傷害到羽人只顯露給他看的那顆殘破的玻璃心了…為何好好的見面會是再次的傷害呢?
柳邊沙外,城郭輕寒退。
花影亂,莺聲碎,飄零疏酒盞,離別寬衣帶。
人不見,碧雲暮合空相對。
憶昔西池會,鹓鷺同飛蓋。
攜手處,今誰在,日邊清夢斷,鏡裏朱顏改。
春去也,飛紅萬點愁如海。
沒見到你的這些年來我一直是孤單的,即使有阿九和蠹魚孫的陪伴也仍舊不改…他們無法代替的是我ㄧ覺醒來時寬松的露水沾濕衣帶的寒冷…深入心靈的寂寞。
但是我又是害怕着不敢去找你…羽仔你可知道這樣的感情有多矛盾有多悲哀?
就像是仰望着太陽的鼹鼠,羨慕着不屬于自己的東西一樣可悲啊。
我知道只要我一伸手你還是屬于我的…但我卻無法那麽做。
真的是好可憐啊…究竟下次相見又是多少個十年以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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