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白衣勝雪的仙人就這樣摔下來了…像是給天庭毫不留情打落人間的谪仙。
從一個天上被趕下來的仙人應該是悲傷的，劍子仙跡雖然不是真正的仙人卻也是被要好的朋友背叛了才會給打成這樣子的重傷的，但在他的臉上卻找不到難過。
事實上他依然能夠在恢複了談話能力後和整天閑閑沒事幹的慕藥師少艾聊天。
他欣賞這處岘匿迷谷裏的寧靜安詳和花紅柳綠，贊賞慕少艾的菊花真是種好漂亮！…但慕少艾很清楚的知道他其實根本就沒有真正的在欣賞什麽景色的。
你知道世界上最純粹的最堅硬的東西是什麽嗎？…便是人心裏頭的壁壘。
但那也是最容易打破瓦解的東西，堅硬的時候千錘百煉也不怕柔軟的時候也只要一個微笑或是一句話語便能夠迅速的使之消散，所以劍子是很小心的守着的。
世界上最厲害的打擊也不是什麽絕世武功，而是對于推心置腹之人的背叛。
就像是把心肉捏碎了再用火焰燒成灰以後的感覺…那時候已經沒有痛了。
饒是慕少艾一身嫩黃的華衣錦帶也無法在劍子漆黑的眼瞳中留下光采，照理說兩個都很愛交朋友的海派人物同住一個屋檐下應該是很談的開的但是卻沒有。
他和劍子講話的時候不只一次的覺得很怪異…照魚孫形容的就像是一只鴨子和一只雞在聊天，表面上很熱絡其實根本是在敷衍對方，所謂雞同鴨講不過如此。
雞同鴨講啊…這種情況真是讓他感到郁悶，他慕少艾的魅力又一次踢到鐵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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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子靜靜的站立在慕少艾精心栽培的花園裏面，雖然已經時近秋日了但這處園子裏其實并沒有一點涼或者冷的氣息，似乎是慕少艾的微笑能融化任何一點冷般。
但這樣是不正常的…一個拂袖卷起花圃中盛開的豔麗的紅色牡丹，這裏的春意太重了重到有些不尋常甚至是有些病态的程度，一個正常的花園該有的四季…這邊完全沒有，只有懶懶散散怠惰的灑落的陽光和和緩的像是睡眼惺忪的微風。
刻意的斷絕了所有負面的冰冷陰暗，就如同只剩下陽的太極魚，如何還是太極？
紅色的牡丹花跌落地面四散開來就像是潑灑出來的血，紅的那樣豔、那樣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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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的出來這個神秘的恩人似乎在有意無意的閃躲着他的目光…或者該說是閃躲他的人，他想到就像是遇到陽光的嗜血者那樣是一種渴望又恐懼的眼神。
這樣子養傷對身體真的好嗎？…感覺像是互相堤防着對方。
藥師慕少艾這個人臉上的笑紋很深，看的出來他一定是個常常微笑的人…但是在這個岘匿迷谷裏他卻很少看到藥師他為了什麽笑過，大部分的時間都是挂着睡眼惺忪的表情，好像不想笑也懶的再笑了…藥師的生活懶散的像是打散的珠煉。
又有點像是上了年紀的老騾子，慢慢的走一步一步的踱着。
他們大多的時候都是這樣，一個靜靜的在散步另一個則是在美美的睡懶覺。
終于有一日因為下雨的關系他們一齊困在涼亭裏坐到一塊兒，因為無聊便拿起黑白子來作手談，喀的一下喀的一下像是雨打在外頭綠的透頂的芭蕉葉上的聲音。
這棋盤的棋子适用極冷的寒玉和極溫的暖玉所制成的，黑玉是羽人從天山之巅帶下來的白玉是鹿王發現的地火精髓，再由朱痕的巧手制成的珠圓玉潤的棋子。
少艾晶瑩如玉般潔白的手指上掐着一顆漆黑如墨的冰涼棋子，沉吟着該如何在劍子手中白子的步步進逼下殺出一條生路來，另一只手則不時的轉着長眉玩着。
現下的局勢雖是對黑子的少艾非常危險，劍子卻也沒有因此認為自己就絕對勝定了，手上握着如溫玉般烘的手心暖洋洋的白子，一點也不放松的盯着棋局走勢。
忽然的一下雨滴飛進亭子裏落在地板上成為一灘水印，慕少艾動了動眉毛…而後像是手癢似的從袖袋裏掏出竹制的水煙鬥，塞進煙草點燃了抽又抽…解煙瘾。
劍子也停下了腦子裏思考攻城略地的方案，像是勾起了什麽回憶一般愣愣的看着對面的藥師抽水煙的樣子，看了一會兒後才說：「我可否冒昧的問你一件事？」
金黃色的眼瞳像是進了水般帶着濕潤的柔媚，含糊的點了個頭。
劍子臉上的表情随即轉為嚴肅，漆黑的眼睛直視着慵懶的金瞳一個字一個字清楚的說道：「慕少艾你不是通曉藥理的神醫嗎？為何還會做這些傷身的事呢？」
他所指的便是抽煙這檔事，雖說不少前輩高人都會抽煙，但像慕少艾這種神醫通常是不會如此糟蹋自己的身體的，他們理應清楚吸煙所帶來的危害才是啊。
你看那雲霧多缭繞是錦繡的美好在口，其實毒瘾早已慢慢的侵蝕入五髒六腑。
慕少艾金色眼瞳裏濕潤的水氣越積越多，就像是倒映着夕陽的湖泊一般靜靜的注視着劍子，良久後他閉上眼睛又深深的吸了一口水煙，慢慢的吐出來品味着煙香。
「呼呼…這世界上有些事情是人力所無法控制的呀！有些事情剛發生的時候還是存在你能理解的範圍…但有時候會忽然演變成你無法操作的方向，無法，這事上的變量太多太多了，我畢竟不是神農…這點也是要在品嘗過煙草滋味以後我才深刻體會到的，我若是知道了今天會戒不掉這煙瘾啊哪還會在當初去接觸呢？」
慕少艾講的話也像是充滿了水氣般濕潤的滑順的感覺，一字字皆像珠玉般清脆。
就連他臉上的鯨也像是雕縷在錦緞上的金飾般精致華美，就像是重疊似的那雙金色的眼瞳和媚惑人的絕豔姝色，以及手上一樣的托着管煙鬥的慵懶神态都像極。
張開嘴來吐出的氤氲煙氣迷蒙下也是像極了那人…
「你在看什麽呢？…呼呼我說劍子大仙啊這般迷戀的眼神，不會是愛上藥師我了吧？！那麽我還真是該開心自己有魅力呢，竟然連大仙你也給迷惑住啦！」
柔弱的像是沒有骨頭似的玉手輕輕一揮，拍散了萦繞在棋盤之上淡淡的煙霧。
劍子的眼神又回複了黑色的清澈，這才發現剛剛的舉動實在很失禮…不是吃了人家豆腐了嗎！唉唉可真是要不得啊！但他也克制不住啊誰讓藥師長的那麽像…
就像是龍宿一樣啊…好久好久都沒見到龍宿了呢，也不知道他現在好不好。
放眼一看龍宿對他粲然一笑的嬌豔就像是紫色的牡丹那般華美，但随即卻又像是凋謝似的枯萎成暗淡皺折的花瓣，再定睛一瞧那其實是慕少艾而非是龍宿啊。
雖然都是一雙金色的眼瞳和端在手裏的煙管，但少艾那種精致細膩的如同刺繡在錦緞上的花紋也似的美和龍宿外放的珠光寶氣喧賓奪主式搶眼的華麗完全不同。
他怎麽會把這兩人看成一個人了呢真是…唉，欲嘆無門。
「真是抱歉了，方才有點失态…」好像也提不起以往腹黑着算計別人的心态了，是否是因為對面坐着的事慕少艾而非是龍宿才是如此呢？還是這岘匿迷谷本身就有着讓人逐漸喪失積極力量的魔力，消除所有雄心壯志使人漸漸的懶散下來。
「呼呼…藥師我是那麽沒肚量的人嗎？我知道你在看什麽…所以我并不介意。」
其實他又何嘗不是呢？…雖然有點不一樣但劍子身上的白衣确實會讓他想起羽仔，兩個人又都是黑色的眼睛…有些時候會讓他看了膽寒，明知道兩人是不同的。
有人說當你的思念沉寂到深處的時候，看飛花落葉都覺得像是在看着故人…
他的岘匿迷谷裏沒有種桃花和紫藤花，也許是怕看到了桃花想起了自己看到了紫藤花會想起羽仔的風鈴，當桃花的花瓣開始掉落飛舞的時候交織着淡然的紫藤花那樣子的畫面他怕他看久了會想掉淚…如果連桃樹和紫藤都能如此相依，他和羽仔又為何不可呢？…是耶他是在畫地自限，當決定隐居此地的時候恐怕就是了。
「你的腦袋所能理解的事胸口裏的心卻不一定能夠接受，當這件事情發生在你身上的時候，那便是身之為人最大的悲哀。」靜靜的注視着棋盤…糾纏的黑白子。
他也是的…他自己也知道，但是明白歸明白卻不見得就能夠接受。
人是感情的動物，而感情又是天地之間最不可理喻的一種東西，沒有規範可以束縛也沒有智慧可以猜測，所以說有些事你明白的知道前因後果，卻無法原諒執行的人，即使設身處地的去替別人想想…但你仍然不是他你還是你，還是無法接受。
「誠然如你所說，我知道是知道了…但是感情上卻無法接受的，那麽你呢？」
亭子外頭的細雨也有歇止的時候，仇恨理應也如此難受也該是…劍子明白的。
只是明白了而已他其實又何嘗不是明白，但就像是慕少艾說的那樣，很多事情你明白了理解了卻不是感情所能接受的，他明白背叛的人肯定比他千痛萬痛卻無法忘懷自己的痛，世間要是真的有能夠把這種痛全然忘卻的…那肯定不是人。
仙人也許能如此但他還不是，這點便已昭告了修仙之路的終點他看不到。
那慕少艾又是為何呢？…他所清楚卻無法坦然的痛苦應該也很深吧。
「哈，替你開解還要套我老底，劍子大仙你也未免打着太好的如意算盤了吧。」
手上轉了轉圓潤的黑子喀的一下洛在一個好角落殺出重圍，瞬間情勢逆轉了。
在山窮水盡的時候來個大逆轉表示他慕少艾不是那麽容易套話的…這腹黑仙人。
對此攻勢劍子只是沉穩的再落下一個白子來意圖穩住雪白江山，畢竟領先許久的優勢并不是這麽容易就能打破的，隧又開口說道：「欸你明知道我沒那個意思的。」
如果是面對一個不掀底牌的人，既然自己也沒有坦誠相告那也就不必太介意了。
芭蕉葉上晶瑩的雨珠在初探出雲朵的太陽光下閃耀如水晶，慕少艾擱下了水煙筒十分認真的思考着破局之法，劍子也是玩着手上的白子好整以睱的等着對面的。
房間裏頭正打着呼嚕的阿九小貓抖動着耳朵醒了，四處看了看…魚孫在池子裏游來游去不時的吐出泡泡來…他很期待着少艾的饅頭便想這局棋什麽時候結束。
下到最後局勢頗為混亂…計算之下竟是和局。
劍子對于這種結果是有些意外的，從來他下棋就是贏別人的份今天竟然有人能跟他拼成和局可真是不得了，何況慕少艾還是從死地裏求生路的就讓他更佩服了。
慕少艾則還是繼續半瞇着眼睛抽着煙鬥，他忽然間好想念羽仔了。
自從上次菊花會不歡而散後也有好幾十天了，但那種愧疚的感情仍然新鮮的熱氣逼人，他曾以為心底的傷放着過一段時間就會好的…但其實沒有只是被掩蓋了。
十年也夠久了吧…但這股深深的痛仍然沒有散去只是被趕進了深深的地方。
他很清楚的要是再重複一遍翳流的事情他還是會決定去背叛南宮教主…是的即使是他已感到如此悲傷如此難過，就像是他明白即使時間重來萍也一定會選擇親手殺了南宮神翳一樣，對于做過的事他不會後悔…只是他的感情仍是受傷了。
他忽然想到醫治膿瘡時要先把膿瘡挖掉的療程，也許該先把受傷的部份挖掉即使那是一件很痛很痛的事，他知道應該要正視自己心底的創口而非是一昧的掩蓋，只是這又是他明知道卻無法放膽去做的事了…只是今天跟劍子談過了他才頓悟。
知道但是不敢去做的事情太多了…其實結果不一定那麽壞只是他需要一點勇氣。
他不想永遠是像劍子這般的失意人，他沒有劍子那樣高傲的自尊心所以他想…
應該可以去面對了吧，既然都已經決定了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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