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9)
手對招容不得半點摻假,霍天青的确不是暗器的好手。
“可如果不是霍天青,那個‘霍’是指誰?還是那不過就是語氣詞,使我們想太多?”
西門吹雪只是擡頭看頭看天,半晌驀然道:“陸小鳳離開多久了?”
花滿樓眉梢漸漸皺起:“一夜未歸。”
西門吹雪道:“他離開的有些太久了!”
霍天青帶陸小鳳去了山上的道觀。觀主似乎和霍天青很熟,聽到兩人來意,立刻便将他們引去後院石刻棋盤桌而去。
霍天青執黑子,陸小鳳執白子。棋之一道,陸小鳳并不精通,要輪到下棋的技術,他也就是個大衆水平。所以按照水平而論,他是絕對贏不了霍天青的。
可他贏了。
局未終,霍天青的黑子自己将自己逼近了死路,無路可進,也無路可退。
霍天青執枚黑子沉思半晌,最終松子落盤,看着那枚黑子滾落,長嘆中又帶解脫道:“我輸了。”
陸小鳳沒有說話。
霍天青卻像是放下了所有的重擔一般,露出了輕松的笑對陸小鳳道:“如果沒有你,我本不會輸。”
陸小鳳道:“就算沒有陸小鳳,也會有其他人。”
霍天青不在說話,轉而開口道:“這一切雖說是我和飛燕一起策劃,但有我和你做個終結便夠了。上官的家的財産自會奉還上官家,飛燕也姓上官。”
陸小鳳有些動容。霍天青本該是這代江湖年輕一代的佼佼者,卻因一步錯,步步錯。
霍天青說着,突然笑了笑:“不,也許她已經不在了。”
陸小鳳敏銳道:“不在了?”
霍天青道:“你是不是認定我就是最後主謀?”
陸小鳳沒有說話,霍天青道:“我并不想為自己辯白,但我最初的确不想殺了大老板。”
陸小鳳神色微閃,他道:“我信。”
霍天青詫異挑眉:“為何?”
“因為唐雨。”
霍天青的神色溫和下來:“你猜到了。”
陸小鳳坦然:“你對她好的太不過尋常,但你愛着的卻又是上官飛燕無誤。”
霍天青颌首:“不錯,她是我妹妹。她不該叫唐雨,該叫霍姝才對。我不知道中間産生了什麽誤會讓你們和她都誤認為西門莊主才是她的哥哥,不過現下想來應該都只是因果報應。”
“幼年家中驟變,我抱着她殺上唐門,請求唐煜相助。唐夫人曾受過家母恩惠,自然會接下這點小忙。我将她送去之後,便開始闖蕩江湖,試圖要重整天禽派,漸漸便将她抛棄腦後,甚至刻意遺忘。”
陸小鳳臉上露出了古怪的神色,霍天青道:“你是不是很奇怪為什麽我不把她交給天禽門的人照顧?”
霍天青笑了,“因為她的父親并不是我的父親。”
陸小鳳震驚,霍天青卻像在說一件平常的事:“你知道我是老來子,我父親年事已高,母親卻尚貌美如花,更何況,她本也不是自願嫁給父親。”
“東窗事發之後,我母親和阿姝的父親被盛怒的父親殺死,而父親也經此巨變而去世,随後便是仇家借此上門。我別無他法,只能送阿姝上唐門。”
“無論母親和父親之間如何,她是我妹妹這一點是不可更改的事實。然而大約是我骨子裏也忘不了父親是因她和母親而死,将她送上唐門後,也不願再去看她。只是和唐煜坐下約定,等她十七歲嫁給唐懷夏,我回去給她主婚。”
霍天青道:“我虧欠她。”
“嫁給唐懷夏?”陸小鳳的表情更古怪了,霍天青卻壞心的笑道,“唐門從不做虧本生意,陸公子應該從唐思淼那認識得足夠多才對。”
陸小鳳下意識想摸他的小胡子,伸出手才想起,這胡子因為要請西門吹雪早剃了。
霍天青收斂了玩笑的心思,又恢複了那副冷傲的表情。陸小鳳看着他不得不承認,其實霍天青的眉眼和唐雨足有三分相像,只是他們都先入為主,從未有人去思考罷了。
“這也不過是個玩笑而已,我不能護她周全,但唐懷夏可以。如今既然她喜歡花滿樓,那麽和唐懷夏的婚約自然作廢。”霍天青眯起眼,“再說我都要死了,她作為西門吹雪的妹妹,完全可以當做不知道這件事。”
陸小鳳驚疑不定:“什麽叫做你要死了。”
霍天青的嘴唇開始發黑,陸小鳳幾乎是在瞬間把上了霍天青的脈搏,青年卻微笑道:“沒用的,我用這毒殺了金鵬王和上官丹鳳,自然是再清楚不過。”
“唐雨那小鬼連冰蠶毒都能解這也一定——”
“成王敗寇。”霍天青平靜道,“我早有準備,而且也樂于迎接。對我來說,并沒有什麽好後悔的。”
血絲溢出霍天青的嘴角,陸小鳳沉默半晌道:“是上官飛燕?”
霍天青冷淡道:“我以為她愛我,就和我曾以為母親愛着父親一樣。”
過了良久,霍天青冷冷道:“陸小鳳,我之所以要把這些事情告訴你,只為讓你無法拒絕一件事。”
陸小鳳道:“不錯,現在無論你說什麽,我都沒有辦法拒絕了。”
霍天青是個驕傲到極點的人,正如他所說,像他這樣的人,把心中最隐秘的傷口剖開來放下自尊請求陸小鳳一件事,無論他的請求是什麽,陸小鳳便是刀山火海,估計也會替他做到。
陸小鳳離開,将最後的時間留給了霍天青自己。
像霍天青這樣的人,是不願意讓別人看着自己死去的。
霍天青往山下看去,原本天青的色天空不知何時被烏雲籠罩。
他眯着眼道:“看起來要下一場雨。”
遲疑了片刻,他又道:“不過和我也沒什麽關系了。”
他給自己倒了杯酒,靜靜的躺倒在石桌上。黑色的血從他的七竅流出,與這猙獰表象截然相反的是他平靜而安詳的神情。
陸小鳳拾級而來,看着霍天青忍不住想,都說人在死前會看見自己一生中終要的人。那他是看見了天禽老人,他的母親,上官飛燕……亦或者,是那名被他保護在懷裏,一聲一聲喚他“哥哥”的無助孩童?
天更黑了。
作者有話要說:其實我美化了霍哥哥_(:3」∠)_
第二十二回
陸小鳳扛着口棺材回來的時候,唐雨就坐在珠光寶氣閣的門口拿着串等他。
天氣灰蒙蒙的,空氣也濕悶的緊,不知何時便會有一場瓢潑大雨而下。
唐雨剛剛見到他的身影出現,就急急忙忙上前道:“你怎麽才回來,哥哥他們可擔心了!你知道嗎上官飛燕死了,哥哥他們說幕後很可能不止霍天青,他可能也是被利用的……棺材裏,是誰?”
陸小鳳看着唐雨,神色複雜。半晌,他開口道:“唐雨來給他上柱香吧,他沒有親人,你是他朋友,他替他上柱香吧。”
唐雨手中握着的糖葫蘆咚的摔了下來,沾了一地的泥土看起來灰撲撲的。她的聲音有些不穩:“……你,你殺了他?”
陸小鳳沉默良久,道:“上官飛燕殺了他。”
唐雨瞪大了眼,手指攥得指節發白。她茫然的看着陸小鳳将那口棺材抗入珠光寶氣閣,往閻鐵栅的靈堂一擺,對周圍帶着懼意的仆役道:“這是你們的大總管,好生安葬吧。”
“還有……”
陸小鳳仿佛有些受不了這裏的氣氛,話到一般便不想在繼續下去,轉頭便走。
他答應了霍天青一件事,現在要去完成它。
他找到西門吹雪的時候,他正坐在後院。唐懷夏坐在他的對面。陸小鳳見到唐懷夏先是一驚,卻不防唐懷夏見到他第一眼卻是淡淡道:“看來有人要替我說,不用我開口了。”
西門吹雪不置可否,陸小鳳望着唐懷夏,嘆息道:“……你早知道。”
“小雨來時,思淼懷珏尚未記事,但我不是。”唐懷夏摩挲着茶杯緩緩道,“這是為何我聽說她認西門莊主為兄而出堡的原因。”
唐懷夏之所以從唐家堡而出,一方面是擔憂唐雨安慰,另一方面便是因為唐雨認定了西門吹雪是他兄長這件事。
因為……西門吹雪根本就不是她的哥哥!
西門吹雪道:“看來我的記憶沒有出問題。”
當初攪了渾水的陸小鳳尴尬的下意識又摸上他如今已經消失的小胡子,不防就在他們沉默的這個當口,西門吹雪拿起了他的劍緩緩起身。陸小鳳見狀一驚,急忙出手攔住西門吹雪。
“你要幹嘛?”
西門吹雪道:“既然是個誤會,自然要解開。唐雨一直在找尋他的兄長,告訴她不是更好?”
陸小鳳沉默,半晌道:“可霍天青死了。”
“他死了。”
唐雨還是那麽天真的一個小姑娘,憑着一時的勇氣出來尋找哥哥,好不容易找到了,如今你要告訴她,她認錯了,而她真正的哥哥一直在她眼前,直到她哥哥死了,她都沒有認出來,喚上他一聲“兄長”嗎?
她還是個那麽小的小姑娘。
西門吹雪的腳步遲疑,陸小鳳苦笑道:“我答應了霍天青一件事。”
西門吹雪道:“什麽?”
陸小鳳轉言其他道:“你還記得你與獨孤一鶴決戰,他內力不濟?”
西門吹雪颌首,陸小鳳道:“耗去他內力幫了你一把的,是霍天青。”
西門吹雪道:“我猜到了,當時在這裏能做到這一點的人除了他沒有第二個。”
陸小鳳嘆息道:“他知道你從不欠人情,也不願欠人情。特意去如此做,除了他的确想要獨孤一鶴的命外,還有一點便是想強迫賣給你這份人情。”
西門吹雪挑眉,陸小鳳接着道:“我答應他,無論如何也要讓你接受這份人情,而後回報他。”
“去做當年送唐雨上唐門,約定等她十七歲便來接她的哥哥。”
“唐雨的哥哥不是霍天青,是萬梅山莊的西門吹雪!”
陸小鳳不知道霍天青到底是以怎樣的心情說出的這番話,霍天青的确是個值得敬佩的對手。他發現自己中毒後,便安心開始準備。
放出風聲引來陸小鳳去酒館找他,随後讓他作為見證斷絕和天禽派關系,使自己的失敗便不會給天禽派抹黑,再然後将一切獨自告訴他,又死在他面前,令他無法拒絕。
霍天青抛棄了唐雨十年,而後用十個時辰,替她規劃好了之後最坦蕩的路。
命運有時就是這麽奇怪。
霍天青因愛上上官飛燕還身陷死局,而也正因為上官飛燕見到了十年未見的妹妹。
陸小鳳忍不住想,如果他沒有愛上上官飛燕沒有攪合進這件事多好。就算唐雨一時認錯,他們終究還是有機會相認。那時自然是皆大歡喜的結局,唐雨找到哥哥,他重振天禽派,而這一場烏龍或許也能讓西門吹雪多個朋友。
霍天青其實是個很好的朋友。
就像陸小鳳最初給他的評價,這是條漢子。
他愛上了上官飛燕,殺死了閻鐵珊,暗害了獨孤一鶴。他選擇要幹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而不是陪自己的妹妹細水長流。
在見到唐雨的那一刻他本可以住手,可他仍舊繼續了下去。或許是他對自己太自信,又或許就像是他遺忘唐雨十年一般,比不過“聲名”二字。
“他說自己不是個好哥哥,可不想到死都不是個好哥哥。”
他說他虧欠唐雨良多,可陸小鳳覺得他還清了。就在他選擇隐瞞一切就這麽孤獨寂寞的一個人死去時。
陸小鳳緊緊的盯着西門吹雪,他既然答應了霍天青,便必然會做到,無論用什麽方法,他總要自己這個總是冷冰冰的朋友答應。
良久,西門吹雪道:“我欠霍天青一個人情。”
陸小鳳瞪大了眼:“西門你……”
“唐雨是我西門吹雪的妹妹,半個月前剛入族譜。”西門吹雪擡步向前,“你還有什麽事?”
陸小鳳抿起嘴角,面容嚴肅:“西門,謝謝你。”
西門吹雪道:“不用謝我,誠如霍天青所說,我也并不想當個不稱職的兄長。”
唐懷夏嘆了口氣,拍了拍衣袍也緩緩起身:“走吧,去把這件事徹底結束吧。”
頓了頓,他偏頭看向陸小鳳淡聲道:“我想,你已經查到青衣樓到底在哪兒?”
陸小鳳神色微閃,凝重的點了頭。
名字和“霍”有關的,這附近可不是只有霍天青。比如,還有一個人改名後也信霍。
陸小鳳将視線投向珠光寶氣閣的後山,霍休的小樓立在那裏,于黑壓壓的雨雲中,越發顯得深不可測。
原本只有閻鐵珊的靈堂又多了具屍體,唐雨看着周圍許多侍女輕輕啜泣,自己的眼眶不知為何卻哭不出來。她聽了陸小鳳的話,給霍天青上了香,随後便坐在了他的棺材邊。
棺材是上好的金絲楠木,陸小鳳下了大本錢。
唐雨想着,對不遠處的侍女道:“有我穿的喪服嗎?我是他朋友,我想,至少為他守個頭七。”
周圍的侍女都用見鬼的般的眼神望她。
唐雨不說話了。
“沒關系,我可以陪你去做。”
唐雨擡頭,就見花滿樓站在不遠處,對她道:“他也是我的朋友。”
牽着花滿樓的手,唐雨跟着花滿樓出門,卻不防在臨出門前被這裏的老仆攔下。這老仆唐雨有些眼熟,似乎是霍天青極為信任的老管家。
老仆從袖中掏出了個有些掉漆的盒子,是漆金黑檀盒。他将盒子交給唐雨,緩緩道:“大管家留給小姐的。”
唐雨接過盒子,輕輕一勾鎖眼,小盒子就打開了。
盒子裏面什麽沒有,只有一打屋契地契。唐雨拿出一張看了看,表面的是珠光寶氣閣下的一家銀號。
老仆平靜的就仿佛從他手中遞出的不是三分天下的財富,而不過就是一疊黃紙。他低沉道:“大管家送給小姐的添妝,珠光寶氣閣是小姐的了。”
唐雨愣在了原地,她還記得昨晚霍天青笑着問她喜不喜歡珠光寶氣閣,這一刻,他已經躺在冰冷的像這盒子一樣硬的棺材裏了。
滴落的液體在屋契上暈開,像下雨一樣。
花滿樓感覺到有液體一滴一滴砸落臉頰,仰起頭側耳,或隐或現的滾滾雷聲由遠及近。
“我不喜歡珠光寶氣閣,一點也不喜歡,你不如給我一院子的糖葫蘆。”
唐雨蹲□,抱着那漆金的小盒子,終于忍不住痛哭出聲。
就如同這壓抑了一天的雷雨一樣。
她坐在暴雨裏痛哭,她說她剛剛要好好和霍天青做朋友,可連頓飯都還沒好好給他做過,他就死掉了。唐雨說其實她也不是那麽喜歡糖葫蘆,她可以不要糖葫蘆的,為什麽霍天青就不能活下來呢?上官飛燕就那麽重要,被她害死了也無所謂嗎?
她哭得抽抽搭搭,聲音被雷雨掩蓋的幾不可聞。
花滿樓陪她立在雨裏,溫柔的抱着小姑娘,聽着她哭,陪着她哭。
或許是他知道,有些事情哭出來就好。就像是這壓抑着黑雲,只要這場狂風席卷結束,也終究會雲開雨散。
而雲破處,雨過天青。
作者有話要說:……大約是報應,我弄丢了第二卷的大綱……
第二十三回
這是陸小鳳第二次來到這座布滿機關暗箭的小樓。
上一次,他和花滿樓滿懷疑惑而來,遇上的是漫道金銀與假的金鵬王。
這一次仍然是那寫着推的門,打開後,卻不見了金銀財寶。只有一個身着幹淨卻樸素衣着的老人,坐在一塊草席上,悠然自得引着一壇好酒。
這老人正是霍休。
霍休道:“我想你這次來必然不是找我喝酒的。”
陸小鳳道:“所以這一次你連解毒的酒都未給我們留下。”
霍休笑了:“既然來的人裏有唐家的少主,我為什麽還要浪費那三碗酒?”
陸小鳳盯着他,就仿佛他說了什麽令人無比震驚的話。半晌他道:“我似乎能明白你為什麽能賺那麽多錢了。”
霍休道:“是了,錢是多麽美好的東西,可賺錢又是多麽難的一件事。你明白了,可他們卻不明白!”
陸小鳳道:“所以你殺了大金鵬王?”
霍休冷哼道:“他安逸日子過太久,早不知生活的艱辛。我那麽辛苦賺回來的錢,憑什麽他一句話我就要給他!”
“所以你要了他的命。”陸小鳳嘆息道,“既然要了他的命,你幹脆一不做二不休也殺了閻鐵珊和獨孤一鶴,這樣一來就再也沒有人和你讨那份財産了。”
霍休露出了滿足的笑,他對陸小鳳道:“只恨霍天青心不夠狠,到最後竟然認命,甚至有求于你!”
陸小鳳道:“你察覺到他已經隐隐發覺自己被你利用,所以就命上官飛燕殺了他?”
霍休道:“不錯,只可惜他內力深厚,竟然還能撐到見你。”
陸小鳳道:“所以你就幹脆也殺了上官飛燕。我不明白,就算你殺了她,排除掉霍天青後我也早晚會懷疑道你頭上,你為什麽還要殺了她?”
霍休露出了微笑:“她美不美,聰不聰明?”
陸小鳳想起曾讓他心動的上官丹鳳,不由自主的點了頭。霍休笑道:“你一定很疑惑,為什麽像她那樣的女孩子,愛上的不是霍天青,反而是我這個糟老頭子。”
陸小鳳眼神閃爍,他的确很疑惑。霍休接着道:“雖然我已經不年輕,但我有是個女人就無法拒絕的東西。”
“什麽?”
“我的珠寶!”霍休說這話的時候表情自傲,忽然他又露出那種笑,他看着陸小鳳道:“我既然花了那麽大力氣才除掉他們,怎麽會又讓別人再來分享我的財富。”
陸小鳳瞠目結舌,“財富對你而言就如此重要?”
霍休道:“對我來說,財富就和我老婆一樣重要!你願意讓別人碰你老婆?”
“這根本就是兩件事!”
霍休冷冷道:“可在我眼裏,這就是一樣的。”
陸小鳳說不出話了,他發現自己似乎完全沒辦法理解霍休的思路。
霍休看着他露出了惋惜的表情:“如果你不去相信霍天青,又或者就此罷手。我還是你朋友,當你來找我時,還會替你擺上酒。當你缺錢的時候,或許還會借給你萬兒千兩。”
“可你知道我不會罷手。”
“是的。”霍休露出了神秘的笑,“所以我為你們準備了墓地。”
陸小鳳四下看了看實在沒看到棺材土坑,随後他敲了敲地面:“這裏?”
霍休道:“對,就是這裏。”
“這裏是山的中空處,四周有最堅固的材料加固,就算是霹靂門的火藥也炸不開,就算炸開了,崩塌的山體也會将這裏埋住。”
陸小鳳從善如流接口道:“而這地方唯一的出口就是我們進來的地方。我猜,那門也只能從外面打開是不是?”
霍休笑道:“沒錯!”
話畢,一陣轟隆聲由上而下,陸小鳳衆人下意識後撤,卻不想自空中而落的那鋼牢罩住的不是他們而是霍休。
陸小鳳驚訝的看着他,霍休卻露出了譏诮的笑:“雖然門只能從外面打開,可這裏還有一個出口。”
“我猜到了,你不是不給自己留後路的人。”
面對陸小鳳的嘲諷,霍休只是摸了摸自己座椅下的一個按鈕,不在乎道:“對,現在這唯一的出口就在我身子下面,只要我一按這按鈕,機關立刻會封死,就算花滿樓他們來尋你們,也推不開那門!而這鋼牢使用最精密的鋼鐵打造,連削鐵如泥的寶刀也不能耐他一分!”
他的話音未落,西門吹雪已一劍擊出。長劍震得鐵牢嗡嗡作響,卻的确如霍休所說無一絲一毫的傷痕。西門吹雪神色未變,直接一劍刺向霍休咽喉,被他帶着奇怪手套的雙手借力一轉,化為無形。
鐵牢的鋼條太密,實在無法揮劍。被攔下劍尖的西門眼神微暗,一直沉默的唐懷夏見了他這麽一首,這才微贊道:“閣下的手上功夫的确精妙。”
霍休笑道:“我既然敢在這裏等你們,自然也做好了完全的準備。”
他說完,那鋼條縫隙間竟突然出現無數鐵板将這籠子封死,連根針也無法射入。霍休在鐵牢裏悠然自得道:“自然你們帶着唐門的人,我自然也要做好準備才是。”
陸小鳳死死的盯着那扇門半晌,突然開口道:“看來如你所說,我們必須要死在裏面才行。”
霍休沒有說話。
陸小鳳狀似苦惱道:“如果朱亭在,或許我們還能有救。可我之前剛和他吵了架,這次也沒有叫上他,看起來我們的似乎真的會死。”
“不是似乎。”霍休冷冷道,“是一定。”
陸小鳳笑了,他沒有說話。
唐懷夏垂眸看着那籠子,慢慢道:“你是不是對你的機關很自豪?”
籠子裏的霍休冷哼了一聲。唐懷夏露出了抹極淡的笑意:“有沒有人和你說過,不要在唐門面前,玩弄機關精妙?”
下一瞬間,陸小鳳聽見極細的一聲啪,緊接着那些原本封閉了鐵牢的鐵片突然彈開,霍休面色扭曲,聲音極致驚恐:“你做了什麽!?”
唐懷夏淡然道:“你椅子下的機關做的這麽明顯,我們又是敵人。看到的第一眼先毀了它是正常人都有的思維的吧。”
西門吹雪看了唐懷夏一眼,對陸小鳳道:“你一早發現他動手?”
陸小鳳道:“我只是聽思淼說過,唐門只有射暗器的時候才會帶上鹿皮手套。”
西門吹雪轉頭看向唐懷夏,果然,不知何時,他的右手已帶上了手套,此刻正慢慢摘下。
霍休漸漸平靜下來,他對陸小鳳嘲笑道:“就算我死了,你們也活不下去來。有唐門少主,萬梅山莊莊主以及你名震天下的陸小鳳陪葬,我不虧!”
唐懷夏的嘴角浮現了譏诮的笑。而後下一秒,有些暗啞的少女嗓音從不遠處傳來——
“哥哥、師兄、陸小鳳——你們在裏面嗎?”
陸小鳳聞言,眼中也不免浮現出笑意,霍休當然也聽見了這聲音,他冷冷道:“別忘了,機關已經被我封死——”
仿佛就是為了打他的臉,門口很快傳來的被推開的聲音,還有少女的抱怨:“這門好奇怪,不用鎖在後面用機關擒封——我這樣不算是私闖吧?”
花滿樓的聲音平靜回答道:“不算。”
少女接着道:“那是不是一路打開就可以了?”
花滿樓道:“打開吧。”
陸小鳳覺得自己快要笑出聲了,鐵牢沉默了半晌,霍休開口道:“你早猜到?”
陸小鳳道:“當她幾個時辰就做出了朱亭的機關鳥時,我就知道這一次我不必請朱亭來預防傳說遍布青衣第一樓的機關了。而你的機關壞掉——”陸小鳳尴尬的看了唐懷夏一眼,“這只能說老天爺都在幫我們了。”
談話間,唐雨已經和花滿樓下來,他們所經之出,石門全部大開,明亮的光從後而入——雨停了,第二日的黎明也來了。
唐雨看見他們松了口氣,臉孔卻氣得鼓起:“你們三個一晚上都沒回來!”
唐懷夏解釋道:“事發突然……你哭過了?”
唐雨的眼睛腫的和核桃一樣,她聞言揉了揉眼睛,極淺的“嗯”了一聲。唐懷夏察覺她不願提這件事,便不在追問。唐雨看見了他身後的鐵牢,好奇道:“那裏面是誰?”
“霍休。”
唐雨道:“霍休?”
陸小鳳沉默片刻,決定向這個女孩子解釋清楚:“霍天青不是青衣樓的主人,他才是。策劃一切的人……也是他。”
唐雨的眼睛微微瞪大,她的手有些顫抖。陸小鳳見狀安慰道:“不過他也算自作自受了,他将自己關在這樣一座鐵牢裏,別人無法接觸他,他也無法逃出去。”
唐雨靜靜的看着她,霍休見到唐雨眼神一亮,急急道:“放我出去!只要你能救我出去,我給你錢!”
“救我出去,我給你錢!”
唐雨平靜道:“你給我多少?”
霍休面色痛苦,他思索半晌,沙啞道:“十萬兩,我給你十萬兩!”
唐雨扭頭就走,霍休急忙道:“一百萬,我給你一百萬!”
說這話的時候,他把頭撞在鐵牢上作響,十分痛苦的模樣。唐雨停下了腳步,扭頭看他,平靜道:“一百萬兩好像很多,可我要來做什麽?”
霍休噎住了,唐雨像是想起來什麽似得,微微仰頭問陸小鳳:“他就是上官飛燕的那個‘他’?”
陸小鳳一愣,随後點了點頭。
唐雨不在說話,任憑霍休在後面叫喊。唐雨道:“他沒有再加錢了。”
陸小鳳道:“或許是他覺得,比起死亡,貧窮更可怕。”
停頓了片刻,陸小鳳又笑道:“或許很快他就要發現,有些事可能比死亡還要可怕。”
“比如?”
走出了地牢,陸小鳳看着朝陽回頭又轉視陰暗的密道,開口道:“比如饑餓。”
所有人将霍休和金鵬王朝抛在了身後,霍休作繭自縛,陸小鳳不想殺他,因為他曾經也是他的朋友。
“交給老天爺好了。”陸小鳳淡淡道。
唐懷夏看了他一眼,露出了抹微笑,略帶玩味道:“老天爺?這倒是新鮮。”陸小鳳一愣,剛想說什麽,唐懷夏已向前一躍數遲,遠遠的他平淡的聲音悠然傳來——“終是善惡有報,天道輪回……”
陸小鳳在原地頓了一下,驀然笑開頓悟。要論到善惡,唐懷夏或許比霍休好不到哪裏去。滅人滿門殺孽無數……然而讓他能站在陸小鳳花滿樓西門吹雪這樣的人身邊毫不遜色的原因,卻是他比誰都清楚一個道理。一個霍休不懂的道理。
——善惡終有報,天道好輪回,不信擡頭看,蒼天饒過誰!
握上屠刀的那一刻就該做好被屠刀所戮的準備,有足夠的能力殺人,便也該有足夠的能力扛起這些生命。
唐思淼是這樣的人,唐懷夏也是這樣的人。
“我似乎有些喜歡你們唐門的人了。”陸小鳳笑着對唐懷夏道。
唐懷夏看着他,卻勾起嘴角笑道:“你最好還是不要。”
“為什麽?”
“唐門可不會因為你喜歡,就不接你人頭的單!”
陸小鳳一怔,接着大笑出聲,暢快淋漓。
在沒有人注意的時候,唐雨不在離開的人之列,她轉身,在所有人都往外走的時候停下了腳步,望着地牢出眯起了眼。
她直接從袖中掏出了什麽,白皙的手指翻轉,天真又殘忍的低聲道:“你既然喜歡這個,就讓它陪你好了。也算是替老天爺做了個決定。”
當衆人發現唐雨落下好遠的時候,小姑娘已經微笑着小跑跟上,而花滿樓牽住了她的手,微微嘆了口氣,卻什麽也沒問。
半個月後,霍天青的葬禮料理完畢,衆人也啓程從山西離開。唐雨将珠光寶氣閣給了上官雪兒。這財産原是上官家的,如今交給上官家最後的血脈似乎也算得上善始善終。
臨行前,西門吹雪對唐懷夏道:“阿姝要和我回萬梅山莊,閣下何意?”
唐懷夏道:“出堡已久,确認小雨無事,我需要回去一趟。思淼在雲南,堡裏只有懷珏我不放心。”
西門吹雪颌首。唐懷夏轉而對唐雨道:“七月三是阿爹生日,記得回來。”
唐雨用力的點頭,揮手向自己的師兄告別,直到唐潇駕着的馬車漸漸連影子也看不到了,她才扭過頭看向西門吹雪,雙眼滿是期待:“哥哥你剛才叫我什麽?”
“……阿姝。”西門吹雪緩緩道,“我最近想起,你的小名似乎是這個。”
唐雨捧着臉嘿嘿的笑:“原來我小名是這個,西門阿姝,嗯挺好聽的!”
西門吹雪見她高興,臉上也罕見的露出了笑意,伸手摸了摸她的頭,嗯了一聲。唐雨牽着西門吹雪的手要上馬車跟着他離開,在上馬車之前望着花滿樓期期艾艾道:“我,我要和哥哥回去了。”
花滿樓微笑道:“我知道。”
唐雨瞅着他,突然道:“你之前和師兄說要去唐家堡下聘的!”
此話一出,陸小鳳的表情一瞬間就如生吞了只雞蛋般,而西門吹雪聞言也眯着眼看了過來。花滿樓巍然不動,仍舊溫和道:“你師兄說了,你還太小。”
唐雨沮喪的□肩膀,轉而又期待道:“但你會來萬梅山莊看我的吧?”
面對的少女期待的聲音,花滿樓忍着笑,認真而溫柔的點頭:“嗯。”
唐雨立刻高高興興的上了馬車,臨走前還不忘揮手道:“我會在家等你的,你要早點來啊!”
眼見着唐雨總算是跟着西門吹雪走了,陸小鳳上下看了花滿樓半晌,這才面色古怪道:“你不是真要娶那小丫頭吧?”
花滿樓卻微笑道:“你是不是該去看薛冰姑娘了,上次你還和我提起她。”
上次提起她是什麽時候,是陸小鳳被上官飛燕的丹鳳公主迷住的時候。
他當下咳嗽數聲,不說話了。
在所有人都離開的小樓外,一雙紅色的鞋子緩緩出現。
最終,那雙鞋子停在被關死的石門前。石門原本被破壞的機關上釘着數枚散着幽幽綠色的暗器,這些暗器将原本拆解的機關又重新封死,釘在再也無法開啓的石門前,令人目眩神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