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16)
花滿樓前一刻還因唐思淼的話有些困惑,而當西門吹雪夾雜着淩厲劍氣當無可擋的闖入他院子時,他又似乎明白了什麽。
西門吹雪白衣執劍,面容一如初見冷冽無情。孫秀青跟在他的身後,神色憂慮與西門吹雪冷到極致宛若冰雕般的神情,形成奇異的對比。
“……花滿樓。”
西門吹雪望着花滿樓,緩緩的拔出了他的劍。唐思淼的瞳孔在見到那一截雪白的劍神時陡然緊縮,緊接着便以着詭谲的身法瞬間出現在西門吹雪身前,不容分說的,用力将西門吹雪出鞘的劍按了回去。
“開什麽玩笑,你真要動手!?”唐思淼壓低聲線急道,“事後算賬就行了,現在當務之急是找到人!”
也許是最後一句起了作用,西門吹雪的手緩緩從刀柄上移開,這才緩聲道:“我來之前遇上了陸小鳳,他追查趙府的案子,如今追查到一幅畫。”
“一幅畫?”
“秦王秋巡圖。”西門吹雪道,“一名宮廷畫師的作品,趙簡買了回去,給他父親祝壽。”
“然後……?”
西門吹雪目光僅僅盯着花滿樓:“按陸小鳳的說法,這幅畫就是趙府的催命符!他如今正去尋當時的丹青名家一窺畫中乾坤,不過有一點依然确定——”
“什麽?”
“畫這副畫的人,是南王府的畫師,暴斃于二十七天前!”
唐思淼在一瞬間覺得連時間都禁止了,半晌,她才從着令人窒息的沉默中開口,帶着難以置信的荒謬感:“南王府!?”
“南王府怎麽會和趙家扯上關系,又怎麽會和我們唐家——”
“如果說不可思議,我這裏剛收到的消息……也令人有些覺得難以置信。”花滿樓驀然開口,聲音平靜卻纏繞着難以察覺的咄咄逼人,他轉向白雲城主,指尖是先前收到的信條,微微笑着一字一頓道:“葉城主,能否向花某解釋一下,為何帶走小雨的馬車上……有白雲城的人?”
自唐雨失蹤開始,花滿樓無時無刻都在思索着自己還有什麽沒想到,還有什麽能用的力量沒有借用——正如唐思淼所說,這些天他合眼的時辰一只手便能數過來,而近日他回到花家本家,也正是因為在江南一代,沒有人會比他大哥所擁有的“眼”更多。
花家老大沒能帶回唐雨的下落,但他給了花滿樓另一個重要的信息。抱走唐雨的青年腰間配着把劍,那把劍造型奇特,不似中原所産,反倒更像是南海劍派所有之物。
花滿樓其實無法确定那人便和白雲城有關,可心底有個聲音告訴他,這一定和白雲城有關。
于是他試圖借此試探葉孤城。
花滿樓此話一落,葉孤城便成了所有人視線的中心。唐思淼不敢置信地望着他,半晌才恍惚着喃喃自語:“是了,是了,南王府……我身邊和南王府有關的人,不就是你嗎?”
唐思淼的眼睛深處滿是陰霾:“我怎麽能忘了,南王世子可是你的徒弟。葉、城、主!”
面對唐思淼的嘲諷,葉孤城默然不語。前一秒還若谪仙的白雲城主,在這一刻竟然成了千夫所指的犯罪者,期間落差實在難以令人置信。
西門吹雪的眼中浮出困惑,他難以理解葉孤城的行為,更難以理解他的動機。葉孤城有着史上最卓越的劍之一,西門吹雪沒法相信握着這樣一把劍的人,會做出這種的事。
況且——
“沒有理由。”西門吹雪道,“你沒有道理這麽做,葉城主,你不解釋嗎?”
葉孤城颌首,聲線淡然悠遠:“沒有什麽要解釋的,南王世子的确是我的徒弟。”
西門吹雪的視線陡然銳利:“葉孤城,你這是指一切和你相關?”
葉孤城道:“并不全無幹系。”
片刻後,葉孤城又道:“西門吹雪,我欣賞你的劍,不知是否有幸能與君一戰?”
“若你勝,我便将令妹完完整整的還予你。”
·
葉孤城帶着夜霜回到南王府的時候,南王世子正坐在正廳等他。
“你不該把事情都說出來,西門吹雪是個聰明人,他要是想到了什麽,我們都會很麻煩。”
葉孤城聞聲頓住,并未回頭,只是冷聲道:“他是個誠于劍的男人,如你計劃,為了八月的決戰,這一個月他無法參與唐雨的救援,你懼怕的對手,又少了一個。”
“錯了,我并不懼怕他。”南王世子道,“若是師父你不被兒女私情所絆,我也用不着怕一個區區的西門吹雪。”
葉孤城緩緩轉頭,眼中帶着譏诮:“就是這樣一個區區的西門吹雪,贏了名震江湖的獨孤一鶴。”
南王世子淡笑不語,葉孤城凝視了他片刻,淡淡道:“你與其擔心西門吹雪這裏,不如擔心擔心那幅畫,要是真被陸小鳳看出什麽,那才是最棘手的大麻煩。”
“這點你放心,‘他’不會讓陸小鳳有機會知道的。”南王世子的手指拂過一邊金色的圓筒,眉眼眷戀,“這點,我相信‘他’還是能做到的。”
葉孤城順着他的視線望見了那金色的圓筒:“孔雀翎?”
“只是樣品。”南王世子贊嘆的撫摸着這舉世無雙暗器,“真是巧奪天工,是不是師父?”
“唐門‘孔雀翎’的手藝,自然不凡。”
南王世子颌首:“說到底還要感謝師父,若不是您猜到了唐雨才是‘孔雀翎’,恐怕這東西要弄到手,得費不少波折。”
這原本只是單純的一句感謝,葉孤城卻像是突然被什麽刺到一樣皺了皺眉,半晌,他冷冷對南王世子道:“別忘了你答應過我的事。”
南王世子笑容乖巧:“當然師父,我什麽時候騙過你?”
葉孤城審視着這不過弱冠的青年,仿佛在辨別他話語的真假。良久,他才轉身離去,周身是難以散去的寂冷。
青年注視着葉孤城背影從視線裏離開,緩緩的露出了抹笑:“當然師父,我答應過你絕不傷害唐家的人,可沒說過不會養一只在身邊——”
“……對吧師父?”
第十六回
唐雨在唱歌。
清亮的,卻又帶着絲小女兒特有的軟綿的川蜀小曲。就如刷過手心的羽毛,擾人心房。
南王世子聽不懂唐雨的歌聲,他卻聽得出那歌聲裏的綿綿情意。
滿是思念的柔軟情意。
南王世子望着唐雨坐在略高的石臺上,有一搭沒一搭的晃着雙腿,雙手靈巧的打着杏色的絡子,眉眼彎彎唱着他從來都沒有聽過的小調。整個人看起來就像是自家園子裏玩耍,沒有半分人質的自覺。
南王世子笑了笑,撓了撓自己懷裏貓的下巴,直到雪白的貓發出了“喵嗚”的舒服聲,他才打斷了唐雨的小調,将懷裏的貓遞了出去。
“給你解悶。”
唐雨瞥了一眼那只白色的貓,滿臉嫌棄道:“我才不要,我有滾滾了。”
南王世子不懂聲色,見唐雨不喜,便随手将白貓跑開,望着它喵嗚叫了兩聲,便半點眷戀他懷抱的舉動都無,搖了搖尾巴便晃走了——就像他身邊這只養不熟的小姑娘。
“滾滾?你指唐門後山的那群黑白熊嗎?”
唐雨自顧自的打着絡子不理他,南王世子難得有着好心情,不惱不怒,慢條斯理接着道:“沒關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等我當了皇帝,命唐門把整座後山移來京城也不過是一道聖旨。”
唐雨的手指頓了頓,那雙杏眼總算是轉過來望了南王世子一眼,低笑不說話。南王世子眯起了眼,略不悅道:“你笑什麽。”
“我笑你啊。”唐雨大大方方看回去,“難怪你和你爹都撈不到皇位也沒有被老皇帝除掉呢。”
“我呀,如果是先帝,也懶得動南王府,反正你們也掀不起大浪,給現在的皇帝做個磨刀石倒是不錯。”
南王世子壓着怒氣冷笑:“是嗎?八月十五後你就知道到底是誰掀不起大浪了。”
聽見南王世子這麽說,唐雨笑道:“世子殿下,你有沒有想過,今上勵精圖治政治清明,卻為何從未插手江湖?江湖人以武犯禁可不是一例兩例了。”
南王世子微微笑道:“那是他軟弱。”
唐雨吃吃笑着搖頭,“世子啊,你知道江湖到底有多少勢力?你又知道朝廷有多少兵馬,而需要布防的邊界又有多少?”
南王世子眼中神色微變,卻聽聞唐雨接着開口。
“當然,我不知道,但我很清楚的是,朝廷和江湖維持着一個微妙的制衡點,在沒有能一擊必殺的能力前,誰也不能往前踏一步,因為不管是誰踏了那一步,都是兩敗俱傷。”
“所以今上才不去處理敢來皇城偷禦用之物的司空摘星,而是和其他皇帝一樣,選擇維持平衡。”
頓了頓唐雨苦惱道:“說實在的,唐門或許不會為我而和朝廷翻臉,但若世子要以唐門為朝廷之奴,不怕整個江湖翻臉嗎?”
南王世子笑了,他凝望着唐雨,唇邊噙着絲笑意:“你倒是想的不少。”
“是我師姐。”唐雨賣隊友賣的毫不猶豫,“她早和我說過,出門在外天下人随我殺辱,他都能兜着。只有姓朱的以及和姓朱的有密切關系的,要我悠着點。”
“唐門唐思淼,早有耳聞。”南王世子神色不變,伸手捏住唐雨的臉,直把她捏的皺起了一張臉,“不用在拐着彎威脅我,我既然敢做自然就有十足的把握。”
南王世子望着神色難辨的唐雨低低笑道:“不如,你來猜猜我的底氣是誰?猜中了,待我大事一成,騰出手處理你們的時候,便放過唐門。”
唐雨低眉想了想,突然覺得脊背發涼。她倒吸了口涼氣,望着笑意溫柔的南王世子怕得急退,連打翻了手邊盛着絲線的竹籃也不自覺。
“你、你早就盤算好了?”唐雨牙齒打顫着說,“唐門和孔雀山莊的事不能僅僅是為了讓你能得到‘孔雀翎’……你想除掉江湖!?”
“沒那麽誇張。”南王世子彎下腰,不急不急躁地撿起了散落一地的絲線,“只是你們太強了,強的讓我覺得有些不安穩。”說着他驀地笑了一下,“想來坐在椅子上的那位,也是因為這個心理,才讓金九齡插手趙府之案,還隐晦着将髒水往唐門潑吧。”
南王世子将竹籃放回了石階上,眉目淺淡:“倒是省了我和他不少功夫。”
唐雨沉默半天,驀然開口道:“我收回我說的話,老皇帝沒殺了你,或許是他最大的錯。”
“也許。大概是我父親的無用淺薄給他的印象太深了吧。”南王世子微笑着向唐雨伸出手,“你猜出我的底氣了嗎?”
唐雨這才想起最初的提問,她細細思索了半天,最終搖頭:“我猜不出。”
南王世子神色莫測的望着唐雨,驀地笑出聲道:“無妨,我的底氣要見你,你要去見一見嗎?”
有機會離開這個院子不離開是傻子。
唐雨立刻點頭,随即她被南王世子牽着走到了另一座院落。尚未踏入內院,鋪面而來的淩厲劍氣令唐雨一瞬間反應過來,南王世子所說的底氣到底是誰。
“居然是他……”
白雲城主葉孤城一襲白衣,右手執劍。此刻他剛剛練劍完畢,院內劍氣橫溢,整個人都如一把出世神兵。他瞥了一眼唐雨和南王世子,擡起右手利索的收了劍,連個劍花都沒有,幹脆利落的一如他整個人。
唐雨整個人都被“白雲城主和謀反大軍聯手”的消息震住,完全沒有留意道他同南王世子之間的暗潮湧動。直到南王世子喚了聲“師父”,她的目光才從“吓呆了!”轉到“好可怕!”。
葉孤城低頭忘了他一眼,對南王世子道:“你離開,我有話問她。”
南王世子眼中似乎有所不滿,但他仍咽下了所有的話,面上依舊是恭敬道:“是,師父。”
好不容易擺脫了南王世子,可唐雨卻沒有機會考慮逃跑的事情——因為他的面前還站着葉孤城。
不知道為何,她雖然覺得“葉孤城同南王世子是師徒,聯手要推翻皇帝”這件很可怕,但卻不怎麽怕葉孤城這個人。
或許是因為葉孤城和他的兄長過于相似,又或許僅僅只是因為他對唐思淼的态度。
唐雨坦然的直視着葉孤城,這名同她兄長其名的劍客面上竟然緩緩的浮現出抹極淡的笑意。他道:“果然是唐門的子弟。”
唐雨好奇的“咦”了一聲,道:“我以為你會說不愧是西門吹雪的妹妹。”
氣氛仿佛在這一刻松弛融洽。葉孤城望着她,面上雖無太多情緒,卻道是柔和了許多。他望着唐雨,緩慢道:“我是葉孤城。”
唐雨道:“我知道。我還知道你是白雲城主。”
葉孤城沒有在意唐雨的搶白,只是靜靜道:“八月十五,我帶你去尋花滿樓。”
唐雨的話一下卡在了喉嚨裏,她猛地擡起頭,只能發出一聲:“……咦?”
葉孤城道:“八月十五,我已約你兄長于紫禁之巅決鬥。屆時,一切都會有個結果,無論是輸是贏,我皆該将你送回。”
唐雨沒有接話,半晌才道:“為了誰?”
葉孤城說完了他要交代的話,轉身淡漠道:“回去你自己小心些,南王世子不好相與。”
望着他要離開的身影,唐雨咬了咬下唇,突然大聲問道:“你到底和我師姐是什麽關系!當初師姐差點死掉是不是因為你!?”
葉孤城的步伐沒有絲毫停頓,唐雨什麽回答也沒有得到。可正是這沒有回答的回答,令她隐隐覺得,第一個問題的答案,是“唐思淼”。
今日是八月十二,離八月十五恰還有三日。
西門吹雪在拭劍,狹長而冰冷的劍鋒與他狂熱的視線恰好形成鮮明的對比。
孫秀青在他身後靜靜的注視他,仿佛突然間才發現,自己其實并不了解這個男人。
她愛他,可他似乎并不需要她的愛。
從這些月的相處看來,西門吹雪并非對她無情,而正是他對她這若有似無的情意,令他對自己産生的迷惘,對自己的劍産生了迷惘。
孫秀青靜靜的望着他,她在想自己到底愛這個男人什麽。
不是為名,也不是為了那高超的劍術。她愛着西門吹雪這像一柄劍的男人,就如她深愛着自己的劍。不同的是,她可以為了西門吹雪這柄劍,放棄自己深愛多年的劍道。
唐雨失蹤懸而未決,她相信這個男人比自己更為憂心,正因為憂心,所以八月的決鬥顯得越發重要。可孫秀青明白,即便不是為了唐雨,西門吹雪也不會拒絕這場決鬥——這一點她看的比誰都清楚。
陸小鳳比誰都着急破了趙府的案子尋到唐雨,因為他心裏還存着一個妄想,想着找到了唐雨,或許可避免西門吹雪同葉孤城一戰。
可孫秀青清楚,這一戰避無可避,就如當初西門吹雪同獨孤一鶴一戰。
“他配不上你。”
孫秀青聽見唐思淼的聲音,她轉頭,就見唐門的二小姐帶着面具不知何時而至,目光憐憫又懷念的望着她,嘆息道:“你愛他勝過了一切,甚至超過了殺師之恨——可在他心中,你永遠不是最重要。”
頓了頓,唐思淼低笑道:“如今他初嘗情滋味,或許你會幸福一段時日。然而一旦他觸到更深一層的劍道……你知道,這家夥的劍,是無情劍。”
孫秀青沉默,半晌低低道:“我猜得到結局。”她笑了笑:“總不會是白頭偕老便是了。”
唐思淼猛地攥起拳頭:“……一瞬換一生,值得嗎?”
“沒什麽值不值得,不過是選擇罷了。”孫秀青笑笑,眼神坦蕩明亮,“唐姑娘會看不起我嗎?覺得我離經叛道、忘恩負義,愛上有殺師之恨的仇人,還一心向着他?”
沉默了很久,唐思淼吐出了口氣:“不,我欽佩你。”
孫秀青是什麽人,她是峨眉的三英四秀之一,是江湖數得上名號的俠女,敢愛敢恨。當得上這麽久的俠名,又會在聽聞獨孤一鶴死訊第一刻便向西門吹雪刀劍相向不懼死生,擔得上西門吹雪的心動的孫秀青當然不是什麽忘恩負義之人。
正如同她所說,是個選擇而已。
獨孤一鶴對她有撫育再造之恩,而她欠西門吹雪一條命與一份情。
說不上哪份感情更重,只是無論選擇哪一份都要背上另一份而已。
她是個劍客,她因西門吹雪的劍愛上西門吹雪,她會不知道他們的結局嗎?不,她知道。愛上西門吹雪從來不會是個善終。
她只是做了個選擇,用一生來成全一瞬,用永遠的背負來成全一瞬的放肆。
到底哪一個更凄慘?或許正如她自己所說,孫秀青是個離經叛道之人。
唐思淼有些出神,她無法否認從孫秀青的身上看見了自己的影子。她忍不住去想,如果自己也有和她一樣的勇氣,會不會又是一副光景?
想畢,她自嘲的笑笑,在孫秀青不解的視線下,懶洋洋的打了哈欠:“總之那天西門吹雪抛棄你了,江湖容不下你,你便來我唐門養老便是,反正我唐門名聲不好,也不差這條。”
孫秀青笑了,眉眼間俱是灑脫:“那還真是謝謝唐姑娘了。”
“唐門那邊似乎有葉孤城的消息,我先走了。”唐思淼搖了搖手,擡步離開,“我可沒有你這麽自虐,愛什麽不好……愛柄劍。”
頓了頓,她嘆息道:“我們都忙着尋小雨——八月十五之前,這柄劍就托你照顧了。”
孫秀青雙手抱拳,深深的彎腰許諾道:“定不負君所托。”
唐懷夏帶着冰蠶絲的手套,握着白瓷杯沿半晌,也不見他有要喝的動向。花滿樓自始至終都坐在另一側,笑如春山,神色安寧。
較之花滿樓的安然,陪在花滿樓身邊的花星羅卻有些不耐,她兇狠的瞪了唐懷夏一眼,氣呼呼道:“我七叔叔好心款待你,你卻端着不喝是什麽意思,怕我七叔叔毒死你嗎!?”
唐懷夏望了這名被花家全體捧在手心的下一代一眼,嗤笑道:“花小姐,你們花家想要毒死我,恐怕還需費點功夫。”
“你——”
“好了阿玖,你出來這麽久,大嫂應該有些擔心,你回去吧。”
花星羅似乎還想要說些什麽,最後卻迫于花滿樓的壓力,只能沖唐懷夏做了個鬼臉,氣呼呼的跑回去了。花滿樓側耳,還能聽見孫伯着急“孫小姐慢點”的呼喊,忍不住覺得有趣。
唐懷夏停下了玩弄白瓷杯,冷淡道:“你倒是真娶了那棺材。”
花滿樓道:“世人皆知,我娶得是唐門四小姐唐雨。”
唐懷夏冷笑一聲:“你倒是好打算,看來你很清楚,我并不想把小雨嫁過來。”
花滿樓道:“唐公子自是舍不得自己的妹妹。”
“小雨不在,這種客套話就不用說了。”唐懷夏直接道,“攤開了說,我的确不喜你。一方面是因為我從小看顧她長大,也一早做好了娶她的準備。你什麽也沒有做過,上來就要搶我唐家堡的人,未免太過放肆。”
花滿樓淡笑不語,唐懷夏眯着眼接着道:“另一方面,也是最重要的原因。我不相信花公子猜不出來。”
“唐門不能失去唐雨。我信西門吹雪的能力,但信不了你。”唐懷夏指尖略微用力,那白瓷杯便被碾為齑粉,随着酒液散落他滿手。
“你護不了她,今日有葉孤城,誰知明日會不會有玉羅剎。”唐懷夏目光直刺花滿樓,“而你的心太軟,這就注定你護不住她。”
花滿樓沉默不語。
“唐雨到底對唐門意味什麽我不相信花公子猜不到。”唐懷夏道,“她注定一生都是唐門子弟。花滿樓,你若是真喜歡她,結果不會是唐雨離開唐門,而是你——江南花七這一生都要和唐門扯上關系。”
“唐門的榮辱與你相關,唐門的腥風也會與你相幹,你再也做不了溫潤如玉與世無争的花七。”
說着唐懷夏神色微動:“小雨喜歡你,她偏偏喜歡與世無争的君子花滿樓,可若你們在一起,即便你仍是你,可江湖卻不會再認為你是你。”
“尋仇的、想要出名的、求寶的……你再也不能置身事外。”唐懷夏有些疲憊的合上眼,“而後,小雨會發現是自己毀了你,你覺得她會怎麽辦?”
“我對懷珏說的理由是不能讓孔雀翎離開唐門,可我想對你不需要用這個理由。”唐懷夏驀地笑出聲,“葉孤城和阿淼尚且不能善終,更何談你和霍姝?”
唐懷夏甚少用“阿淼”去稱呼唐思淼,花滿樓聽到這個稱呼,便知曉唐懷夏所言一切皆是真實。唐懷夏的确是唐雨口中最疼她的大師兄,他想到的沒想到的,唐懷夏全都想到了。
唐雨和花滿樓從一開始就是兩個世界的人,而這兩個世界偏偏比善惡之界還要難以混淆。
“待西門莊主同葉孤城決鬥之時,唐門自會救出小雨。屆時還請花公子同小雨做個朋友。她一直很想要朋友。”
花滿樓覺得若是自己,大概是真找不到理由反駁了。他嘆了口氣,沒有焦距的眼中似乎浮出一抹笑意:“唐姑娘果然是唐少主的朋友。”
花滿樓搖頭輕笑:“類似的問題,唐姑娘也問過花某,不過遠不如少主字字珠玑。”
面對唐懷夏的驚疑,花滿樓笑道:“想來唐家堡占地千頃,當有不少空地。不知花某可否同少主讨份人情,買下一塊侍弄花草,安然度日。”
感覺到唐懷夏周身氣息微變,花滿樓道:“花某與唐門的确合不來,但同後山禁地裏的白老熊們,大抵還能相處愉快。”
“不知……唐少主意下如何?”
唐懷夏定定盯着花滿樓半晌,最終也沒應答可或是不可。然而他走之時,給自己重新找了個杯子,斟滿一杯酒,一飲而盡。
花滿樓靜靜的坐着,空氣中的花香若有似無。他的手指忍不住去觸碰腰間綴着的絡子,精致的梅花結躺在他的手心,沒一絲紋路都清清楚楚,就如同花滿樓清楚記得唐雨在打這條絡子時唱的歌。
花滿樓猛地收緊五指。
三天,至多還有三天。
八月十二日,夜
南王世子饒有興趣的于院中賞月,不時逗弄着一只渾身雪白的貓,身側有藍衣侍女持酒侍奉。
片刻後,一名黑衣侍從匆匆趕到,對南王世子單膝下跪,畢恭畢敬道:“禀世子,事已辦妥。只是——”
南王世子一手摸了摸貓光滑的皮毛,一邊示意對方說下去。侍從這才猶豫道:“世子……先前我們已經送過死得,死得可比活的好僞裝多了,他們尚且沒有上當,這次……真的可行嗎?”
白貓慵懶的翻了個身,露出軟軟肚皮。南王世子笑道:“是不容易上當,可要是他們自己親手搶回來的,假的……也就像真的了。”
作者有話要說:請叫我“專注洗白孫秀青三十年”的十三_(:3」∠)_,如果大家還是不喜歡她,那一定是十三筆力不夠,沒能洗白成功_(:3」∠)_
致力于把南王世子寫成蛇精病,為什麽呢?因為現在蛇精病男配男主好流行嘛!【胡說
第十七回
八月十四,陰,諸事皆宜。
薛冰不見了。
公孫大娘同陸小鳳外出歸來時,原本該在客棧內等他們的薛冰消失的無隐無蹤。
這案子兇險他憂心薛冰了,便命她在客棧等自己,自己同公孫大娘則前去見西門吹雪,相同對方交換下手裏頭的線索。
可誰也沒想到,當他們從西門吹雪處歸來後,薛冰卻不見了。
室內非常幹淨,沒有一絲雜亂,看起來就像是薛冰自願走出一般。
陸小鳳皺眉,詢問公孫大娘:“除了你,還有誰知道薛冰在這裏?”
公孫大娘皺眉,語氣不善:“那自然是組織裏的姐妹……怎麽你懷疑她們?”
陸小鳳抿抿嘴角,薛冰的失蹤令他有些不安:“我不是這個意思,可除了你我,還有誰能讓薛冰毫無防備——甚至是自願離開呢?”
公孫大娘似是想到了什麽,她美麗的臉龐籠上一層陰霾:“那你是懷疑我嗎?”
陸小鳳緊緊的盯着她,不說話。
公孫大娘見狀氣急,一劍斬斷了屋內的梨木圓桌:“道不同不相為謀,既然陸公子也不信任我,我公孫大娘一個人也不是找不出真相!”
說罷,公孫大娘頭也不回的離開。
直到公孫大娘徹底離開,陸小鳳一直繃緊的神經才有些舒緩,他皺眉打量這屋內的一切,試圖找出些蛛絲馬跡。就在這時,一枚袖箭穿着張紙條咚地定在了之前被斬斷的圓桌上,陸小鳳四下張望,确定無人後,才小心翼翼的取下袖箭上的紙條,低頭讀道:
“欲救薛冰,秦王巡獵,今夜子時,圓月山莊。”
十六個字,前因後果時間地點一應俱全,陸小鳳漆黑的眼中光芒閃爍。這世上根本沒有什麽地方叫做圓月山莊,可他卻偏偏知道有個地方,被無數好色之徒稱作“圓月山莊”。
京城逐鳳樓。
薛冰恍惚睜開眼,耳邊先響起了一道輕快的聲線,那聲音道:“你醒啦?等等,我去給你倒杯水!”
等就着別人的手喝了兩口水,薛冰這才看清眼前的一切——這是一間布置相當典雅的屋子。這屋子看起來似乎沒甚特別,可一桌一椅盡是名家手筆,就是被用來墊桌腳的那塊原石也是上好的鴿子血。
“我以為只有我一個人這麽倒黴,沒想到又多了一個你。你是因為什麽被抓的?”
聽見問話,薛冰才收回自己的視線。只見她床前站着一個身着墨藍衣裳的小姑娘,大約十五六歲的年紀,眉眼間一派天真。此刻這小姑娘正眨着自己圓圓的杏眼,好奇的望着她。
“我……”薛冰剛想開口,就覺得頭疼得厲害。她緩了一會兒,才隐隐想起昏迷之前的事,“我,我和我的五姐出門然後遇襲了……對了!你有看見我的五姐嗎?大概和我差不多高,不是很愛笑——”
薛冰的話還沒有說完,藍衫的小姑娘就搖了搖頭:“她們只擡進來你一個。而且……”小姑娘無奈的聳聳肩,露出了自己的左腳,那裏正有一根鏈子鎖着她,“我也是被抓的。”
薛冰語塞,半晌才道:“抱歉。”
“沒關系。”小姑娘看起沒有絲毫惱意,徑自在床邊坐下,“我叫唐雨,你叫什麽?”
薛冰一怔,脫口而出:“你就是唐雨?”
那少女點頭,有些奇怪道:“怎麽,你還認識其他唐雨嗎?”
“我是薛冰,是陸小鳳的朋友。”薛冰有些懊惱,她似乎想到了什麽,用力一錘床沿:“你師兄哥哥在外面瘋一樣的找你……我最初還以為這是個掩飾罪行的幌子,原來趙府真不是唐門做的。”
說罷,薛冰活動了一下四肢,幸運的是她并未被捆綁。她跳下床,四下看了看,詢問少女道:“你被關了多久?”
少女側首認真想了想:“二十三天。”
薛冰合上窗戶,将視線從外面看守的士兵上收回,想想問道:“那你知道這些看守人的輪班嗎?”
“沒用的,他們二個時辰一班,都是在我門前交接,完全沒有任何空當。”少女補充道,“如果你想以這位突破口,只會是白費功夫。”
薛冰有些洩氣:“那怎麽辦?我們只能寄希望于陸小鳳嗎?”
少女聞言低下頭,瞅着綁着自己的鏈子,半晌吐出一句:“如果有兩個人的話……我有個主意。”
整個逐鳳樓都知道,他們東家喜歡後屋裏關着的一個小姑娘。可這個小姑娘卻傲氣的很,被關着這麽多天就沒給過東家一個好臉色。
所以當這個小姑娘笑嘻嘻的對別人吩咐說她要見東家,整棟逐鳳樓都感覺到了不對勁。
作為這棟銷金樓的掌櫃,王三年級雖不大,看人的眼光卻毒辣的很。王三道:“無事獻殷勤,東家還是小心為妙。”
白衣的青年微笑颌首:“我記下了。”
話雖如此,可青年依舊空着手到了樓後的小院中。他一邊将沾了夜氣的披風遞給院內随侍的婢女,一邊沖開着窗戶望着月亮發呆的少女露出溫和的笑意:“聽說你找我?”
少女聞言緩緩擡起頭,頓了頓,這才露出抹燦爛笑靥道:“是啊,我找你。”
青年看似漫不經心随意走進:“是昨天送進來的女人嗎?我以為你會喜歡有人陪你。”
“你錯了。”少女眯起眼,笑意有些陰森,“我不喜歡。你怎麽把她弄來,怎麽把她給我弄走。”
青年伸出的手頓了頓,最終落在少女觸碰的花朵上,笑道:“怎麽了?”
少女含糊不清道:“總之你把她弄走。”
“弄出去好通知你師兄師姐來救你嗎?”
少女聞言悚然一驚,青年見狀唇瓣的笑意更深,然而他還為來得及說出什麽,一根腰帶猛地勒住了他的咽喉——
“讓我們走!”薛冰制住了青年,咬牙切齒,“不然姑奶奶要你的命!”
青年臉色鐵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