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14)

。癌症這個東西,随時都有複發的危險。因此,即使大家面上帶着歡樂,其實心裏的滋味也是難以言喻的。

黎夕接過孤兒院小朋友遞來的氣球,用膠帶黏貼在門梁上。她突然想起,很早之前,她也曾像這些小孩子一樣,熱切地布置着場地,迎接江霖的到來。不過,那也是最後一次。因為江霖,挑中了她,帶回江家。

她依稀記得,那一天的李姨極為反常。原本,她應該和衆多孤兒院的小夥伴一起去迎接江霖的。但那天,李姨卻偷偷地把她帶到了另一個房間裏,不讓她出去。當時的黎夕并不覺得奇怪,因為打心眼裏,她最相信的那個人,永遠是李姨。

直到江霖指名帶姓地要接走她,黎夕才被強迫着帶出了房間。而至今,她也不知道其中緣由是什麽。但她能肯定,李姨永遠不可能害她。

“大家快準備準備,接李姨的車已經到門口啦!”

話音剛落,李姨已經由上次的那名師兄攙扶着,一臉和藹地走近了孤兒院裏。

“歡迎李姨回家!”

孤兒院裏的孩子,總是比任何人都熱情些。因為,他們感受的溫暖太少,冰冷太多。黎夕走上前,将一束粉色的康乃馨遞到李姨的手裏。

“李姨,歡迎回家。”

李姨溫和地笑了笑,嘴角揚起的微笑,牽動着臉上的皺紋,慈愛地像是一名母親。她輕輕拍了拍黎夕的手,說:“黎夕,李姨都好久沒見到你了,待會可要好好陪我說說話啊……”面頰一側的酒窩微微深陷,仍然看得出她年輕時貌美動人的樣子。

“嗯,好。別說是陪李姨說說話,就是在孤兒院住個一年半載也可以。只要您不嫌棄我愛鬧就好了……”黎夕打趣。

李姨撫了撫黎夕披散在肩頭的長發,笑着說:“你這孩子瘦了好多,倒是真應該住在這裏了,每年捐那麽多錢給院裏,我都不知道你是怎麽省下來的。”

黎夕疑惑地蹙了蹙眉,她每年确實都有定期給孤兒院的孩子捐錢。不過五千塊的數額真算不上大,況且,據她所知,她師兄捐的可是比她多。

還沒等她開口,李姨又再次發聲:“每年五十萬五十萬地捐,真不知道你平時是怎麽省下來的。下次可記住了,不準再花這麽多錢了。女孩子,給自己存點錢,留點嫁妝才是。”

“五十萬?”黎夕愈發不解起來,她一年的收入,別說五十萬,連十萬可能都勉強。

見黎夕面色猶疑,一旁的師兄也忍不住□□話來:“對啊,每年都有一筆賬目以你的名義打過來的。難道不是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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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她的名義……

不用猜,黎夕也想到了,那個會做這種事的人會是誰。畢竟,似乎只有他這樣的人,才會偷偷地把什麽都不說出來。黎夕突然也覺得有些好笑,如果,她一輩子都沒有發現,一輩子都沒有跟他在一起。是不是,他這些努力,都打水漂了呢?

黎夕撓了撓頭,對着一旁的師兄扯了扯嘴角:“不好意思師兄,我忘記了,确實是我。因為定期彙款都成了習慣,所以一時……還真沒記起來。”

黎夕只顧着笑,也沒有看見對面的李姨,眼神裏有着濃郁的擔憂。

**

孤兒院的聚餐,總是充滿着歡樂。飯後,李姨安靜地走近黎夕,附在她耳邊說:“黎夕,跟李姨出來一下。李姨有事情,想跟你說說。”

“嗯,好。”

黎夕放下筷子,跟着李姨一起推開了孤兒院教堂的大門。黎夕坐在長凳上,悠閑地擺弄着剛剛一名孤兒院小朋友送給她的玩具,一枚很小的玻璃珠子。

透過小小的玻璃珠子,能夠看到深藏在中心的顏色,如同琥珀一樣晶瑩。

李姨理了理裙擺,坐在黎夕的身旁:“黎夕,李姨問你。那個錢……不是你捐的吧。”

李姨可以說是黎夕信任的人,所以黎夕也不拐彎抹角:“嗯,不是我捐的。”她不知道該怎麽解釋跟江聿琛的關系,就掩飾着說:“應該是江家的人捐的吧……”

“黎夕,江家的人待你好嗎?”李姨柔和的眉目淺淺地皺起。

自從離開孤兒院後,這似乎是李姨第一次這麽問她。以前黎夕回孤兒院的時候,李姨都一直刻意掠過這個問題。那時,黎夕覺得,可能是李姨怕她過的不好,就不敢問她,怕傷到了她的痛處。現在李姨的話,卻讓黎夕有些費解。

“嗯……”她沉吟片刻:“江叔他們都對我挺好的,沒有薄待我什麽。只不過後來因為一些事情,我搬出了江家,就很少回去了……”

黎夕還沒說完,李姨就猛地一把抓住了她的手:“黎夕,別相信江霖對你的好。他不是好人,江家的都不是好人。”李姨的情緒一下子變得激動起來:“要不是江霖……”

話音戛然而止,李姨沒有再說下去。她的手指攥地緊緊的,像是在隐忍着什麽。過了一會,她長長地舒了好幾口氣,說:“李姨從小看你爸長大,再看你長大,李姨一直把你們看做最親的人。李姨保證,絕對不會有害你的心思。但是,你也聽李姨一句話好嗎?”

李姨的目光偏過去,直直地望進黎夕的瞳孔裏。

黎夕愣了愣:“李姨,你說,我一定記在心裏。”

“黎夕,你千萬要記住。江家沒一個好人,他們對你的好,全都是假象。如果不是江霖,你絕對不會像現在這樣孤苦。黎夕,你本應該是幸福的啊……”

黎夕被她的情緒,弄地一頭霧水:“李姨,黎夕不懂你的意思?”

李姨沒有回答,只是用布滿褶皺的雙手,揉了揉黎夕的發心,将她抱進了懷裏。她輕輕地撫着黎夕的背彎,喃喃地說:“黎夕,你不用懂。李姨只想說,江家的人,能遠離就遠離。”

“李姨,你是不是對江家有所誤會呢?”黎夕忍不住開口,可能是出于心底地,想為江聿琛辯駁。

李姨緩緩地将黎夕推開懷抱,面色也逐漸趨于平靜。她一臉慈愛地看着她:“黎夕,李姨不會害你。只是,江家跟我們,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當年,他們收養你,我就覺得不合适。”李姨的話鋒暗自偏轉:“現在,我只不過覺得你好像過的不好,情緒有些激動了。”

這個理由似乎有些牽強,但黎夕也沒再去深究。畢竟李姨剛病愈,催着她問,黎夕也不放心。

每個人都有些難言之隐的,不說,就罷了。

**

黎夕回到清檀園的時候,已近傍晚。斜斜的餘晖照進窗子,在地面上,閃現出色彩斑斓的倒影,她不禁看得有些呆了。

“去哪兒了?”江聿琛從身後抱住她。

想到李姨今天的那句話,黎夕不知怎麽地,突然有些悻悻的感覺:“去了趟孤兒院。”

她的聲音,有些沉,不像以往的樣子。

江聿琛見她有些不悅,追根究底道:“怎麽去孤兒院了呢?有什麽事嗎?”

黎夕忽然想到,今天早上出門的時候,江聿琛還睡着,就沒有吵醒他偷偷出了門。甚至,連去哪兒都忘了跟他解釋。她有些隐隐的愧疚感,因為自閉症的關系,江聿琛的心思,有時候是比常人敏感的。

她覆上了他反抱住她的手:“李姨的病好了,就跟師兄他們一起去歡迎李姨回院裏了。”她的語氣盡量的表現地輕描淡寫,只是一想到李姨那一句不斷重複的話,她就有些抑郁。

江家的人,能遠離就遠離。江家跟我們,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

“嗯。”江聿琛回答地淺淺淡淡地。

黎夕突然想到那個捐款的事情,幽幽地回過頭去。她仰起頭,以極其慵懶地方式捧起江聿琛的臉頰。因為他高她許多,因此她不得已踮起了腳尖。

此情此景,就好像是一個期待愛情的少女。

她嘟起唇,問他:“對了,江聿琛。是不是一直是你,偷偷瞞着我給孤兒院裏寄錢啊?”

江聿琛的唇角彎了彎,連回應都沒有。黎夕不甘心地瞪了他一眼,說:“問你呢,是不是啊?”

“如果是……有什麽獎勵嗎?”他突然出聲,然後伸手打橫抱起她。

“喂!”黎夕不禁驚叫了一聲。有時候她是真的懷疑,他的左手是真的壞了嗎?不然,為什麽每次抱起她的時候,都格外地有力氣。

“有獎勵嗎?”他不依不饒。

“沒有!”她瞪了他一眼。

他蹑手蹑腳地,把她放進沙發的柔軟深處。伏在她的身上,支着臂膀,凝着眼神看着她。他的神情,從剛才的悠閑變得有些認真:“黎夕,當初我捐錢給他們的時候,并沒有其他的想法。我只是很感謝他們,在我還沒來得及照顧你的時候,照顧了你。在你孤獨的時候,還能陪伴你。

其實,我并沒有那麽多大仁大義。有時候,我甚至是殘忍的。只是有關于你的時候,我都想做的盡善盡美。”

黎夕說不出自己此刻的想法。她只是覺得,能被江聿琛愛,是一件極其幸運,而又幸福的事情。

她昂起了腦袋,鼻尖對準他的蹭了蹭。雙手圈起他的脖頸,說:“江聿琛,你真是個表裏不一的混蛋。你以前怎麽不早一點表白呢……”

江聿琛鮮少用那種賭氣的眼神看着她,似乎在黎夕過往的記憶裏,江聿琛一直是深沉而內斂的。他含着不甘,淺淺地冷哼了一聲:“你那時候,眼裏心裏全是許豫旬。”

“江聿琛,你吃醋了。”黎夕抓住了他的話外音。

“是又怎樣?”

黎夕沒有再能夠開口說話,所有的話語,都被他吞進了口中。

只有江聿琛知道,其實在他眼裏,許豫旬根本算不上是一根刺。畢竟,自始至終,他想要的黎夕。

一直,一直,專屬于他一個人。

那是他的,所有物。

而許豫旬,最多算是一團烏雲。甚至,都不用他拂開。天色一旦放晴,總會煙消雲散。

而江聿琛不一樣,他是太陽,足以催開一切的陽光。

chapter 42

和江聿琛在一起的日子,似乎過得太過平靜。平靜到,黎夕貪婪地,想要跟他在一起一輩子。

黎夕也不知道怎麽的,以前想起江聿琛,總是滿心滿腹的恨。現在想起他,甚至連眼角都會帶上幾分弧度。

“黎夕,在想什麽呢?”李姨一聲和煦的嗓音,打斷了黎夕的思緒。

黎夕愣了愣,回頭朝李姨一笑。之後,慢慢吞吞地從菜園的田埂裏站了起來,群角沾到了寫泥土,有些突兀。

自從李姨回了孤兒院,黎夕總會時不時的來看看她。一來算是替自己及父親為李姨做點事,二來也能拜托些工作的忙碌,放松些心情。有時候她會幫李姨整理寫東西,有時候她會陪着李姨一起到孤兒院的菜園了摘些菜。

“沒什麽,就是發了一下呆,然後就出神了。”

李姨無奈地搖了搖頭,走到她身邊,俯下身子:“你這孩子,還是跟小時候一樣馬虎。你看,裙子上站了泥土都不知道弄掉。”

黎夕只是粲然一笑,她看着李姨蹲下身子,為她拍去泥土的痕跡。黎夕忽然覺得很幸福,這種,像家人一樣的感覺。

過了會,李姨吃力地直起身子,說:“對了,上次整理東西的時候。找到了些你父親以前的舊東西,放我這兒也就是放着。我想着,不如讓你帶回去,也當是留個念想。”

“好啊。”提及父親,黎夕的眼神沉了沉。

李姨長長地嘆了一聲:“如果你父親,看到你現在這麽好,這麽優秀,一定會很高興的。”她撫上黎夕的肩膀,輕輕地拍了拍,像是在示意黎夕,不要太過在意了。

黎夕的唇角有些僵硬,但還是勉強地彎了彎:“不知不覺,爸爸都過世那麽多年了。我現在還會想起他,只是記憶開始有些模糊了。”黎夕望了一眼燦藍的天空,不知道是為了不讓眼淚掉下來,還是借着天空在遙想她的父親:“我記得,爸爸他是國字臉,濃眉毛。我還記得他說過,幸好我長得像媽媽不像他。不然,以後肯定嫁不出去。”

吧嗒一聲,一滴眼淚陷入泥土裏,無聲無息:“他那時候老是喜歡逗我玩,我當時真是讨厭死他了。不過幸好,媽媽每次都會幫着我。只是沒想到,後來有一天,僅僅一天,爸爸媽媽就一天裏全都沒有了。我有時候也會想,如果爸爸媽媽還在的話,是不是……我就能比現在更幸福一點呢?”

李姨心疼地把黎夕摟進懷裏,蒼老的手,撫着她的背彎:“好姑娘,快別想了。是李姨不好,盡說些讓你傷心的。乖,快別哭了。別說你爸媽會心疼,李姨也會心疼的。”

黎夕推離了她的懷抱,默默擦去眼角的淚痕:“李姨,那我不哭了。我也不是傷心,只是偶爾想起來,就有些委屈。畢竟,我也不知道,爸爸那麽好的人,為什麽要去做販/毒這種事。”

李姨的眼神閃躲了一下,有些吞吞吐吐地說:“有時候,善惡就是一念之差。黎夕,你也別想了。”

“嗯。”

**

李姨交給黎夕的東西,并沒有什麽特別之處,一個很普通的鐵皮質盒子。

彼時,黎夕坐在清檀園的房間裏,安靜地端詳着這個鐵盒。二三十年前的東西,已經産生了些紅褐色的鐵鏽。她将指甲卡在盒子的縫隙中,蹑手蹑腳地将它打開。

鐵盒裏的東西,就算很簡單的一支筆,一本書。《白馬酒店》的封面,在橙黃色的燈光下,顯得有些詭異。這是一本有名的偵探類小說,黎夕曾有耳聞。

黎夕小心翼翼地翻開了這本書,或許是因為時間的關系,紙張變薄,微微有些發脆。扉頁被打開,上面用正楷的字體,書寫着黎國棟三個大字。

黑色的簽字水筆,在末尾的那一筆微微上揚。黎夕并不眼生,因為這是她父親的字跡。她,爛熟于心。她撫摩着那幾個字,心裏百感交雜。她突然覺得自己不孝,她好像已經很久沒有好好懷念過自己的父親了。

音容笑貌,慈言溫語。

不知不覺,眼淚就不自覺地掉了下來。黎夕從不覺得自己有那些悲天憫人的情緒,但有時候,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時候,才覺得,百感交集。

房間外,響起了大門開合的聲響。啪嗒的一聲,黎夕不用想,也知道是江聿琛回來了。她将那本《白馬酒店》放在了書桌上,起身朝房間外走去。

或許是窗戶敞開着的關系,房門打開的一瞬間。由于通風的關系,書桌上的那本書霎時被掀翻在了地上。黎夕趕忙去關上窗,重新撿起那本書,卻發現了意料之外的東西。

一張塑封的質地的卡片,從書裏掉落出來。紅褐色的地板上,這一塊有些發藍的卡片,顯得有些突兀。黎夕怔了怔,蹲下身子把它撿起來。

翻開那張卡片的正面時,黎夕似乎聽到了一種聲音,一種世界全都崩塌的聲音。轟然倒塌,沒有一點餘地。

人民警/察證。

以及屬于她父親的名字,黎國棟。

黎夕忽然覺得整個世界都是亂糟糟的,甚至,連頭緒都完全捋不出。她根本無法相信,她的父親,一個被判死刑的毒販,居然是個警/察。

她忽然聯想起李姨那天的那句話,江家的都不是好人。她突然覺得,事情必定有蹊跷,李姨對江家人的反感,不會是空穴來風。或許,這一切當中,藏着她一直想要找到的真相。

因為,她無論如何都不會相信。自己那麽好的父親,會做販/毒這種事。在見到了這一張警官證之後,她更加确定了。她的父親,是冤枉的,一定是。

身後傳來節奏規律的腳步聲,黎夕趕忙把書和警官證塞進盒子裏。拉開抽屜,迅速地塞進去。

“黎夕,在幹什麽呢?”江聿琛半倚在門旁,慵懶地看着她。

“沒什麽,就是在整理一些不用的東西。”她回過身去,彎起嘴角,盡量裝出平靜的樣子:“還沒吃飯嗎?我去做給你吃。”

她沒有敢直面他的目光,只是偏過頭,狀似無意的躲閃着。在穿越門框,與他擦肩而過的那一霎那,黎夕卻被他捉住了手臂。

“有什麽心事嗎?”他圈住她,低沉的嗓音回蕩在她的耳邊。

“江聿琛,你多想了,我真的沒什麽心事。就是剛回家,有些累而已。”

她抽開他的手,樣子看起來有些決絕。現在,她真的還沒有想好,該怎麽面對那麽多未知的東西。甚至,包括江聿琛。

江聿琛仍舊緊緊地抱着她,沒有一點放開的意思。

“江聿琛,快放手,時間都很晚了。”

“黎夕,如果我沒有記錯。這是我們在一起之後,你第一次讓我放手。”

黎夕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麽回答:“江聿琛,我沒有別的意思,你不要誤會。”她覺得,自己是在寬慰,卻發現連辯白都那麽無力。

男人依舊沒有動靜,過了好久之後,他才慢慢悠悠地說:“黎夕,我們結婚吧。”

“這次以後,我不想聽到你再說一次放手。這一輩子,都不想聽到。”

可能是因為那一張警官證的沖擊,黎夕對于自己的情緒,也難以控制起來。甚至,連聲音聽起來都有些支離破碎:“江聿琛,你簡直就是瘋了!我不可能會跟你結婚,永遠不可能。”

他把她扳過去,用沉寂的目光望着她:“黎夕,我可以解決我們之間的所有阻礙,只要我們在一起。”

看着他這樣強勢的姿态,黎夕忽然覺得疲累到了極點。她拂開他的手,轉身離去:“江聿琛,我累了,晚點再說吧。”

她不想面對江聿琛的感情,特別是在真相尚未明了的時候。

或許,明天去孤兒院一趟。将所有的事情向李姨問清楚,她就該有所擇斷了。

chapter 43

天際微微泛亮,黎夕就迫不及待地啓程去往了孤兒院。

孤兒院禮堂的門被打開,黎夕踏着高跟鞋走了進去。咯噔咯噔的聲音,回蕩在圓頂的建築物裏,也兆示着主人繁雜的心緒。

李姨正坐在禮堂正中央的一排長凳上,大門敞開的那一霎那,白晝的陽光傾灑在她的兩鬓上,白得發亮。她戴着老花鏡,一雙垂老的眼睛微眯着,手裏握着一根針,也不知道是在縫補誰的衣服。

黎夕在她的左側坐了下來。

李姨擡頭看了一眼她,問:“黎夕,今天怎麽來的這麽早?不用上班嗎?”說完,繼續手中的活計。

“李姨,我昨天看了我爸以前留下來的東西。結果,在一本書裏,我發現了這個。”

“什麽?”李姨皺着眉,從老花鏡的上端的縫隙中,斜眼看着黎夕。

黎夕沉默了一下,毫不猶豫地從包裏掏出那一張警官證,遞給她。看到這一張警官證的李姨,沒有黎夕想象的那麽正經。反倒心平氣和地,像是送了一口氣。

她接過,突然幽幽地笑了起來:“哎,國棟那孩子,那時候就是這副愣頭青模樣。現在看到這照片,倒是有點感慨了。這孩子,走地居然比我這個老人家還早。”

黎夕沒有回話,她現在急于了解的,是原因,是真相。她的手指攥地極緊,幾乎要嵌進骨肉裏:“李姨,您應該知道我想問什麽吧。”

還不等李姨開口,黎夕已經蹙迫地問道:“為什麽我爸他明明是警/察,最後卻會因為販毒而被判死刑。李姨,你告訴我好不好?”疑問的語調微微上揚的時候,黎夕的眼淚,也随之掉下。

正在縫補的衣服,被李姨放到一旁的長凳上。她将老花鏡摘下,随着動作,甚至有幾縷銀白的頭發也散了下來。她一臉悲哀地盯着黎夕,有些欲言又止的味道。

眼淚如同不能止息的流水,不知覺間,淚痕已經滿面。李姨見狀,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擡起手,用袖子去抹黎夕的眼淚:“好孩子,快別哭了。李姨告訴你,全都告訴你。”

黎夕哽咽着:“李姨,還有……還有江家,我爸的事,是跟江家有關是嗎?”

李姨輕拍着她的背彎,替她順氣:“別急,李姨知道的,都會告訴你。”

“好。”

李姨的嗓音頓了頓,像是陷入了長久的回憶:“很早以前,國棟的成績很好,後來高考的時候,考進了警校。當時,我們整個孤兒院都以他為榮呢。說來,他也是當年孤兒院出的第一個大學生呢。”

“之後順理成章地,他當了警/察。一次緝/毒行動裏,他們上頭就要求一個人去做卧底。當時國棟想去,還回來問我的意見,但我沒有贊成。那些毒窩子裏的,都是些在刀尖上走的人。要是被發現了,怕是命都不保了。所以,當時我是極力反對的。”

“後來呢?”黎夕忍不住詢問,似乎所有的事情,都沒有朝着她想象的地方發展。反而是越來越混亂。

“後來,他還是去了。”

“為什麽?”

“他告訴我,原本上面指派的是另一個人。但那個人家裏的背景實在太大,沒人敢讓他冒這個險,上頭愣是把他的名額壓制了下來。而且,國棟說,他是他在警校時的好兄弟。再過些日子,他就要結婚了,他不能讓自己的兄弟去冒這個險。當時,他還笑着跟我說,反正他就是一孤家寡人,也沒什麽親人。”李姨帶着溫藹的笑容回憶着,只是笑着笑着,就流了滿臉的淚。

“那個人……是江霖對嗎?”雖是疑問的口氣,但黎夕卻已經有了百分之百的确定。江霖會收留她,對她那麽好,原來是出自歉意。

“是啊。”李姨忽然擡眼看着她,原本慈祥的眸子,一瞬間被一種不甘所取代:“國棟代他做了卧底,而他成為了國棟的聯絡員。再後來,國棟所在的販/毒集團被全部剿滅。然而當時,我最不能理解的是,為什麽國棟明明是一名警/察,最後卻因為販/毒,跟那個毒窩子裏的所有人一樣,被判了死刑呢?不過,後來我才知道,原來都是那個江霖的一手作為。”

“為什麽……會是江霖?”要黎夕相信那個撫養了她十幾年的男人,那個口口聲聲她叫着江叔的男人,是害死她父親的仇人。她,不敢相信。

“後來,有人寄了一封匿名信給我。信裏說,國棟做卧底有功,等回歸之後,會頂替江霖的位子。而江霖不甘心,于是,他隐瞞了他和國棟聯絡的所有信息。以叛逃的罪名,向上頭遞交了國棟的罪責說明,撤了國棟的職。最後,一切都像你跟我看到的一樣,你的父親含冤而死。而江霖——名利雙收。”

“李姨,我不信!江叔不可能會是害死我父親的兇手!”黎夕的嗓音是破碎的,甚至緊緊攥住的手指,也在不停地發抖。

李姨搖了搖頭,像是不忍心看黎夕這樣崩潰:“對不起,黎夕,這就是真相。原本,我可以拿出那封信讓你信服的。但是,在當年拿到那封信的第二天,孤兒院就遭了賊。所有的東西都還在,唯獨那一封信被偷走了。至于是誰做的,不言而喻。”

“李姨,我爸……為什麽是冤死的?為什麽……”黎夕的整個情緒已經崩潰,事實的真相擺在眼前,黎夕真的措手不及。

“都是江霖,他真是十惡不赦,為了權力,甚至連一個肝膽相照的兄弟也背叛!”

“爸爸他……一定很苦。而我,甚至還認着仇人當父親。”黎夕撲倒在李姨的懷裏,泣不成聲。

李姨摩挲着黎夕的手背,用一種極其溫柔慈愛的方式:“傻孩子,別這麽想。你父親也曾經幸福過的,他就是在做卧底的時候,認識了你的母親,那麽溫婉的一個女人。”她撫着黎夕的肩膀,寬慰着:“後來,也是在做卧底的時候,有了你這麽好的孩子。雖然結果并不好,但你父親也是曾經幸福過的。”

李姨将黎夕從臂彎裏推起,平和出聲:“黎夕,別多想了。過去的就讓它過去了,想來,你爸他也不會想要你一直活在仇恨中的……看開些。”

但是,得知真想的黎夕,又怎麽可能看開。那麽不甘的過去,似乎所有都是被江家給毀了。

她不甘心,她要報複,要血淋淋的報複。

**

黎夕回到清檀園的時候,江聿琛也剛剛抵達。基于昨天的不歡而散,江聿琛似乎有心來緩解兩個人之間無形的低氣壓。但如今的黎夕,心裏只剩下滿胸滿腹的恨意。

她不會說出來,因為,她還沒有到報複的時間。但她會尋找到一個點,然後,讓江家,包括江霖、江聿琛全盤崩壞。

彼時,江聿琛從身後環住她,柔順地吻了吻她的唇。他并不擅言辭,所以他覺得,或許行動更來的實際些。

“黎夕……”喚了一聲她的名字,帶着暧昧的聲線。

而黎夕則像是失去了所有的觸感一樣,無動于衷。江聿琛将吻蔓延至她的耳後,用極其溫柔的姿态,趨使她服從。

心底的怒意想要發作,但她知道,現在還不是時候。她,只能隐忍着:“江聿琛,別鬧我了。我今天不想……”

“嗯。”

他沒有多說話,只是将她抱在腿上。然後一臉認真地看着她。原本,對于他的目光,黎夕是會選擇應承的。只可惜現在,要她忍住心中作嘔的心情,去吻一個仇人的兒子,完全不可能。

她忽然生了一個很奇怪的念頭,他想知道,除卻江霖這個始作俑者。是不是,江聿琛也了解這件事的始末。她幽幽出聲:“江聿琛,你說,如果有一天,你發現你以為對你最好的人,卻害死了你最親的人。你會怎麽樣呢?”末了,她還不忘補上一句:“別誤會,我沒什麽意思。就是昨天看了個電視劇,好奇才問問的。”

江聿琛眼底的某些陰郁一閃而過,那種像是猶疑,又不敢确定的情緒,恰好被黎夕不疏不落地捕捉到了。江聿琛的表情,出賣了他。

過了好一會,他才開口:“我可能,會報複。但是,我不認為,所有的事情就可以用三言兩語解決。而你又怎麽能夠知道,你以為的那個始作俑者,是不是也有其他的苦衷呢。而那個最親的人,是不是也有他自己想要維護的東西呢。”

黎夕揚了揚唇角,狀似不經意地說:“江聿琛,你繞來繞去,都把我繞迷糊了。只不過是一個問題,用得着那麽複雜嗎?”

“但願如此。”

他的回答,讓黎夕覺得高深莫測。但是,她能篤定的是。江聿琛對江霖和她父親的事,即使了解的不多,但是也至少知道。

原來,從頭到尾,被蒙在鼓裏的。僅是她一個人。

**

是夜,清檀園裏萬籁俱寂。甚至連呼吸,都變得如雷貫耳。

江聿琛站在二樓的落地窗前,透過玻璃,如同帝王般俯瞰一切。長久的伫立後,他撥通了常峰的電話。

“喂,江總。這麽晚打電話,有什麽急事嗎?”常峰的嗓音,帶着些困頓的惺忪。

“我要你幫我去查黎夕最近接觸的人,接觸的事。越快越好,明天早上之前,我要看到所有的資料,擺在辦公桌上。”

“是。”

“還有,找人替我跟着她。切記,千萬不要讓她發現。”

“好。”

chapter 44

第二天,當江聿琛離開清檀園的時候,黎夕毫不猶豫地撥通了一個人的電話。

“喂,師兄,我是黎夕。”

“有什麽事嗎?”

黎夕猶豫了一下,開口:“我記得你跟我說過,你有個同學在新都周刊當記者,是嗎?”

新都周刊,Z市影響力最大的娛樂周刊。一旦有負面新聞刊登出,足矣讓任何人再一夕之間,身敗名裂。

“是啊。”

“我想要一下他的電話,我有一些公司裏的事情要跟他談談。”

“好,我等下把他的電話發給你。”

“謝謝師兄。”

挂斷電話後,黎夕沒有做其他的,只是反複地翻閱着父親留下來的那一本《白馬酒店》。泛黃的紙張,被她一頁頁的翻過。好幾處都留下了深深的折痕,能看的出,手指的主人該是用了多大的力氣。

而此時的黎夕,早已被恨意充斥了頭腦。她堅信,她所有的恨,所有的怨,終有一天,會連本帶利地還給江霖和江聿琛。

拿到電話後,黎夕迫不及待地打通了那個電話。

“喂,你好,是程記者嗎?”

“是啊。”

“有些東西,我想要跟你爆料。如果不介意的話,我們可以在外面談一談嗎?”

電話那頭的人,趾高氣昂地,好像有些不耐煩:“關于什麽的?你要知道,對于某些花邊小新聞,我們周刊是不會大費周章的。”

“關于市長,江霖。”黎夕的嘴角僵了僵:“不,更準确地來說,是他的兒子,江聿琛。”

**

跟那名程姓記者,約好的是在一家咖啡廳見面。黎夕整理了裝束,盡量讓自己看起來柔弱無骨些。她覺得,或許這樣,能讓這個故事,聽起來更聲淚俱下一些。

咖啡廳露天座椅處,如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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