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Z市獨家私人醫院赫然立在眼前。

顏辛從前沒想過踏入這裏半步,沒想到今天卻自己找到了這裏。齊淑華不但告訴了她顏遠山在哪,還派了人領她上去,領她的人在病房不遠處給她指了位置就彬彬有禮的退了下去。

她的腳步停在門口,遲遲沒有敲門。

從門上的圓玻璃窗裏可以看到裏面,顏遠山穿着病號服西服披在肩上,眉頭颦蹙,正一絲不茍地翻閱着文件。他這麽大年紀,又病入膏肓,還親自處理着冗繁的事務。這麽大的産業竟後繼無人,實在匪夷所思,卻令她嘆惋。

她見過天真跋扈的顏思恬,也見過他那個手段老辣、心大無比的妻子。人富是非多,她無心考究他們為何不再生一子,只覺得她的父親似乎比自己還活得艱難。

顏辛不急不緩的在門上叩了兩下就聽見顏遠山喊“進來”,她推門進去,他竟連頭也沒擡,等她走近了,他看清來人才驀地愣住,放了文件問:“你怎麽找到這裏的?”

“誰都知道我是你女兒。”這個世界真奇妙,有些事可以條理分明的說出不會做的動機卻的确做了。有些事可以頭頭是道的講如何去做,卻難以做到,真真假假,善惡難明。

顏遠山不疑有他,沒有問她的來意,反而關切地問她;“你身上的傷怎麽樣了?”

他身體不好卻反過來這樣關心自己,顏辛覺得內心難安,垂下眼輕而緩地說:“已經不疼了。”她打量了他的全身,看着手背上清晰的針孔印和那些橫七豎八的插管,心裏不好受,半晌問他:“你不問我為什麽找你嗎?”

“遺囑的事。”顏遠山未蔔先知,看着她笑了笑,顏辛錯愕,他卻主動說,“能讓你來找我的,也只有這件事了。”

顏辛不知道再怎麽說,也不知道到時候怎麽跟齊淑華交待。

齊淑華那麽精明的女人怎麽會由着她來找顏遠山——可能從顏思恬那了解到他們父女倆關系緊張,也可能還有下文。總之她被牽涉了進來,事情也越弄越複雜。

顏遠山之前答應過她再不打擾她,可現在卻沒有遵守諾言使她陷的更深。顏氏如今能成為Z市首屈一指的大戶,顏遠山必然有一套鐵腕手段,不說算無遺策,至少心思過人,又怎麽會引起這麽強烈的反噬,就算他和她母親當年不是情愛甚篤,也應該有情分,難道他連女兒都要算計嗎?

她本應該厭惡他,可當他用那麽惆悵的語氣說“能讓你來找我的,也只有這件事了”時,她又起了恻隐之心。不知道如何是好。

顏遠山看着她若有所思的神情嘆了嘆,說:“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只會越鬧越大。你受到他們關注已經不可能全身而退,我擔心我走後有人找你麻煩。這樣做,他們不敢輕易動你。”

“那你有沒有想過我要怎麽跟他們相處呢?”你增加了我和那群勾心鬥角的人見面的機會,我要多努力才能擺脫他們的糾纏,過上平靜的生活,“他們到底是不敢動我,還是會想方設法讓我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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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遠山只好換了路數,低低沉沉地說:“我只是為了兌現給你母親的承諾。”然後就講述了分別時辛琴怎樣哭得梨花帶雨,承認她為利愛他。他久久不能忘,這些年身在曹營心在漢,忍氣吞聲,日思夜想,痛苦到極致,忍不住想見她卻被家族勢力纏身。

既然她為利而來,他就把他擁有的都給她。

顏辛聞言震驚的一個字也說不出。

顏遠山分明早就失去了理智,愛能成瘋成魔。

他不惜押上整個家族無聲的反抗,處心積慮蓄謀這麽多年,深藏得令人心驚。

虎毒不食子,他為了辛琴竟然把親生女兒卷進來,之後就可以撒手人寰什麽也不必管了。沒有合适的腎源,翻譯過來,就是他根本沒想過要活下來。

***

從醫院出來顏辛心都空了,她沒想到事情會這樣。這麽說,她還是被父親抛棄了。

那天顏遠山那麽氣憤的打顏思恬是假的嗎?他溺愛女兒也是虛情假意嗎?沒人在的時候他工作的态度也是看有人在門口裝出來的嗎?當初齊家養虎遺患怎麽都不曾察覺,還有按他形容的那麽锱铢必較、愛到瘋狂,為什麽在她告訴他辛琴嫁人後江叔和百川到現在都平安無事。

她原先還想找學長詢問一下腎源的情況,現在看來是她自作多情了。

如果可以,她還想告訴她的父親她懷孕了,他死前說不定能見着他剛出世的外孫,至少讓他人生圓滿。可是一切一切都被打破了,包括她的幻想。她唯一知道的是矛頭都指向了自己,她卻無所适從。

顏辛輾轉回到了陸總,正碰到那群兵哥蹲成一排吃盒飯,握着筷子就揮手喊嫂子。顏辛怔了怔才遲鈍地打招呼,等她推門進去,他們面面相觑,然後一聳肩,繼續扒飯。

她進去的時候沈嵁已經吃完了,叫她到身邊來,端了紅色的便當盒給她,“給你留了一份。”

顏辛接過來,竟然是熱騰騰的蓋澆飯,水汽升起來都沖到她的眼睛了。這哪裏是給她留的,明明就是吩咐人訂的。

沈嵁瞧出她神色不對勁,裝作不在意地一問:“你今天去了哪裏?”

顏辛正在剝一次性筷子的塑料包裝,食指拇指夾着慢慢往下拖,聽他問想起了顏遠山,下意識就脫口答:“醫院。”

她回頭看到他露在外面的青筋,問他,“你是不是有點靜脈曲張?”

一下午沈嵁都想好了。這是她的事情,無論她去哪裏跟誰見面都沒有關系,彼此應該留點自由空間。可他敏銳的嗅覺和直覺讓懷疑變成了一種本能,終究沒忍住。他也沒想到她不但隐瞞不報,還問他。即便是這樣怒不可遏,沈嵁也按捺着,繼續問:“你今天不用值班嗎?”

他這麽說顏辛才想起來顏思恬那檔事一句話都還沒跟他提過,猶豫了一陣坦白說,“我辭職了。”

這下輪到沈嵁驚訝了,他心下卻舒了口氣,問她:“怎麽回事,做的好好的為什麽辭職?”

“說來話長,我一時半會說不清楚。”她自己也混混沌沌,當下草草敷衍。

“那就長話短說。”他有時候執拗得不行。

顏辛的筷子剛剛戳進飯裏,食不甘味。掐頭去尾粗陳梗概,把近來和顏遠山接觸的事情都說了一遍,越說越像找到了一個傾吐心聲的匣子,甚至黯然的談到從前。

顏辛眼看着他眉頭越皺越緊,想大度的告訴他這些都不要緊,卻聽他冷冽地問:“他們真這樣對你?”

“只要不摻合這些是非,也無所謂。”她想着今後不得安生就發愁,吸了口醬汁,動了筷子。

其實他很早就聽說過她的傳聞,只是從沒有往心裏去。他在心裏嘆了口氣,說,“申請随軍吧。”畢竟大院不是誰想進就進,“正好你懷孕也可以安心養胎。”

***

辛妍豔成功做完了她職業生涯的第一臺手術,雀躍得停不下來,卻沒人和她分享快樂的時刻。顏辛好歹是她的伯樂也是她的啓蒙導師,她就約了顏辛,半夜出來吃燒烤。

辛妍豔吃的滿嘴流油,顏辛就在旁邊給她數簽子。

辛妍豔一時興起喝了幾瓶啤酒就開始振臂高呼:“終于不會讓人再說我沒出息了。”她咯咯地笑,竟然笑出眼淚來,“我并不是什麽都做不好對不對?”她谵語時吐露了很多她聽到的難聽話,一大批數都數不過來,那些人怎麽都那麽惡毒,連漂亮都能說成靠臉蛋。

旁邊人的目光都射過來,顏辛不理會那些,勸她:“那些話裏唯一贊美的才是真心話。”

辛妍豔擡眼看着她,“哪句?”

“你很漂亮。”

父母眼中一無是處的她就像一顆種子,萌發出了稚嫩的芽,卻在狂風驟雨中飄搖,從來沒被認可。她的表情反倒像她最親的人,起碼她能得到表揚,辛妍豔醉眼迷蒙中嘟囔了一句,“姐,你真好。”

光怪陸離的夜景像凝出了一片星河,顏辛看着她想起曾經懵懂無助的自己,心中感慨,對她說:“三長兩短,長前短後,就是因為長處總比短處多啊,傻姑娘。”顏辛也不知道這話究竟是對她說的還是對自己說的,嘆了口氣,交待去向,“我馬上就要去你姐夫那邊了,沒人陪你你要堅強一點。你還可以學到很多東西,可以變得更好。”

辛妍豔也不知道聽進去沒有,不合時宜的打了個嗝,咧開嘴朝她笑,就那樣說:“姐,祝你幸福。”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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