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辛妍豔上了樓就去找了紙筆。

其實她想當的并不是醫生,而是那種冷豔的女強人。如果不是有顏辛這層關系,她不會聽家裏人的選擇學醫,就不會被人在背後指指點點,不會努力得沒有尊嚴。再大的林子比不上一顆夢想的種子,可她的夢想充滿了欲望和企圖。她眼高手低,從若即若離到漸行漸遠,現在終于遙不可及了。

她做着自己不喜歡的事情還假裝開心,後來發現沒有熱情,還繼續假裝很努力,她在醫學方面沒有任何天賦,周圍的人無論公事還是私事上對她都有很多不滿,在顏辛走後表現得更加明顯。這些她都沒有對顏辛說,因為她在努力改正,即使還是習慣把潰爛的傷口揭開給別人看,但是意識覺醒時她總是在刻意規避,哪怕這樣很艱難。

就像顏辛曾經對她說的:她不必借着別人的力量也會很厲害。但是在常年的陰影下她已經習慣了對自己說不可能,因為不可能做到,所以随遇而安,她沒有這個年紀應有的沖力,她太容易滿足。她的野心很大,但她邁出的腳步太小,與她和人相處方式完全一致,小心翼翼,畏首畏尾,最後反倒被更強大的力量拖拽着摔倒。她經歷了太多失望,所以把事情往最壞的方向想。可連想到的,都不是最壞的。

她唯一的無奈,只因為全世界都是愛,無處容納她的悲哀。她其實是很有心機的人,無奈上天讓她蠢,成全她一片率真。

誰都不會明白那年她興高采烈說着自己的成績,得到顏辛的贊揚卻發現她比自己還強的心情。她口口聲聲說着祝人幸福,卻違背着內心做出傷害親人的事。

對,那都不是她想做的。可最後還是做了。

她甚至在顏辛落難的時候在心裏不停地問自己:她都已經這樣了,怎麽還有這麽多人喜歡她?

顏辛是支撐她奮鬥的希望,使她能夠忍受他人的排擠與嘲笑,忍受父母家人的責難,忍受原本不能忍受的一切一切。她懼怕夢想,害怕實現之後就沒了動力。她無數次想象過實現的情景,可擔心會大失所望,所以寧願只保留一個夢想。

她把信紙折好,放進醫院辦公用的普通信封裏,簡單把封口折了一下,兀自呆坐了一會兒,心裏有點不舍。

即便她耍了花招同樣付出了艱辛,而這個過程她走得很苦很累,就像一個抄了一道題被判全卷零分的學生,此刻連那一部分都收不回來了。

她仿佛做了一個天大的決定,站起身走向院長辦公室。走出門的一刻,她竟然迫切地希望顏辛還能像從前一樣把她攔下來,這樣她就有借口把這種依賴稱為習慣,所以臨走前一瞬,她才會抱有一絲期待去問沈嵁,“我能不能再見見我姐?”

當時沈嵁神色未變,淡淡地說,“等你到了自己喜歡的地方,生活好了再給她寄信吧。我想那時候她會為你欣慰。”

她聽他說話的語氣有些腳軟,也許所有人都對她心存悲憫心,所以她從未體會過這種冷厲和決絕。

她這個生殺予奪殺伐果斷的姐夫斷絕了她所有的退路,也逼她正視自己。沈嵁說的沒錯,她清醒的時刻再真心,只要關鍵時刻一時糊塗就是道貌岸然。

遞完辭職申請,她邁進了電梯。

Advertisement

在這個她呆了三年的地方,她終究失去了所有。

***

沈嵁剛轉過拐角就看見跟着顏遠山的那個黑西裝的保镖莽莽撞撞往顏辛的病房,他拍上對方的肩,把人轉過來問,“什麽事?”

保镖的舌頭還打卷,像被咬着了似的,說,“董......董事長他突然昏倒了,現在在急救室裏急救,夫人讓我通知一下大小姐。”

沈嵁一皺眉,問,“哪個夫人?”

保镖想了半天也不知道怎麽形容,他聽見識過沈嵁兇猛的人描述過,生怕他把自己捏碎了,腦筋急轉彎,急中生智,“二小姐的母親。”

他這麽說沈嵁就明白了,把手拿下來,“你回去就直接跟她說顏辛在休息,你被我攔着不讓進。”

保镖一聽有人擔着可以交差了,馬上利索地離開了。

沈嵁不怕得罪誰,他們在意的不過是名分頭銜,他和顏辛又不觊觎這些,憑什麽不能翻臉?一個母親連孩子都可以不管不顧,想來也是和顏遠山一類人,物以類聚,好一場勾心鬥角,他就會會這群利益至上的敗類。

他把門推開一條縫,眼看着心愛的姑娘已經陷入了熟睡中露出點笑意,握着把手把鎖頭旋進去掩上門,坐到遠離病房門口的一排椅子上,等着人來找他。

齊淑華親自上門的時候沈嵁正閉着眼睛假寐,她故意踏出很重的聲音,可是沈嵁半分未動,她看出沈嵁是裝睡,立即憋了一肚子火,既想示威,又想保持高貴的涵養,竟然無處發洩,最後實在忍不住,想以溫柔的方式把人叫醒,沈嵁卻忽的睜開眼,淩厲的目光像芒刺一樣射滿全是,吓了她一大跳,她馬上若無其事地挪開了幾步,恢複往日禮儀式的微笑,禮貌地問候,“我聽說顏辛身體也不舒服。”

沈嵁卻不領情。他沒工夫和這些心思深沉的顯貴玩文字游戲,那個“也”字包含的意思,就算他讀懂了也懶得迂回,冷漠地擡眼,難得面帶諷刺,飽含殺傷力的薄唇吐出幾個字,“托你們的福。”

齊淑華頓覺難堪,面色難看極了,可多年的修煉出的功力始終還是能讓她擺出端莊大度不和年輕人計較的模樣,和藹可親地問,“她人沒事吧?”

沈嵁絲毫不介意撕破臉,“您這麽關心,是希望她有事還是沒事?”

他看着對方瞬間僵硬的臉覺得沒意思——有事不能攤開說就是見不得光,但就這樣對方還能趾高氣昂假惺惺的來噓寒問暖,拿去做防彈衣都綽綽有餘的臉皮他實在不敢恭維。

沈嵁忍着心裏磨刀霍霍的聲音追問,“她什麽也沒做卻被你們非法帶走兩次,第一次我也就不翻舊賬了,這一次差點鬧出人命你們也不打算負責?她跟你們是什麽關系要忍氣吞聲容忍包庇?八竿子打不着的陌生人的生死和她有什麽關系?她憑什麽必須知道這些事情?”

說到這裏難得他率真熱血都避無可避地冷着臉,笑得諷刺,“她天性善良,多了點憐憫,你們就有資本用這個讓她自責了?顏遠山從她出生到底為她做過什麽你們最清楚。現在潇灑撒了錢就想和她扯上關系......您也不用怪我說話不客氣,她要是真出什麽事我也不打算就此放過,就算她真有什麽對不起你們,現在也應該兩清了。你們也別花心思讓她找顏遠山收回成命,要是哪天遺囑生效,我替她做這個決定,一分不少全還給你們,懇請你們放過她,退出她的生活。”他說完還鄭重其事站起來,深深鞠了一躬。

齊淑華嘴角一抽下意識就想辯解,話到嘴邊又發現自己的目的不是全都達到了嗎?她一時語塞,找不到話說,尴尬地垂下頭,半響輕輕說,“口頭上的話不能算數,請跟我過來簽個協議書。”

敢情早就設計好了。他一挑眉齊淑華就知道他怎麽想的,解釋說,“沒有打印下來,就現寫吧。”

沈嵁狐疑地審視着她,問,“就在這裏簽不行嗎?”

齊淑華還是一如既往禮貌周全,微笑着說:“我也不急着要你簽,找張桌子不是更好一些嗎?”

她這樣一說,既假惺惺地繞開逼他交錢的惡名,看上去又在為他考慮,沈嵁再要求反倒顯得他仗勢欺人。他盯着那張虛僞的臉,齊淑華則保持着微笑,這樣對峙許久,沈嵁終于淡淡說了聲,“走吧。”

***

顏遠山往急救室這麽一送,看着顏思恬的人就全沒了,她偷偷從房間裏溜出來,路過某間病房的時候看到了桌上的水果刀,這家人肯定扶着病人上廁所去了,裏面空空的,她趁機進去拿了刀具。

她的思維模式很簡單:讓她流淚的人,就不要給她機會讓她挖掉眼睛,她想殺的人,總有一天會親手殺死。

她忽笑忽鬧精神恍惚,冷笑森森地拔開刀看了一眼閃着寒光的刀鋒,用力把刀收回去,手背在身後,氣勢洶洶地朝顏辛的病房走去。

門口沒有站人,顏思恬緩緩握着門把手壓着往下擰,目光掃到病床上躺着的人,她轉動着身子觀察四周有沒有沈嵁的身影,在沒找到人後又望了望身後,然後趕快閃身進去。

她蹑手蹑腳地往顏辛的病床走去,壓下腳步聲,刀在背後一點一點的出鞘。

顏思恬面目猙獰,臉上瘋狂地抽搐起來,目光露出陰冷和憤恨。

去死吧賤人。

***

書面內容商量之後已經拟好。實際上沈嵁沒這麽管,看着她念着寫完,又不敢全部相信,拿過來掃了兩眼看他們有沒有耍陰招,等他們謄完一式兩份又檢查了一下。

他剛接過筆,保镖就以快被人戳到菊花的速度跑過來通報,整個人氣都沒喘勻就張着大口說,“太太!出出事了......”

沈嵁看着他來的方向,還沒聽保镖彙報完全部情況就把紙筆狠狠拍在桌面上,桌上一個不鏽鋼杯子摔下來砸在地上“咣當”一響,一直滾到牆邊。

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支開他仿佛蓄謀已久。沈嵁灼灼的目光朝齊淑華燒過去,像是要将她盯出洞來,旋即冷笑一聲,鄙夷地說:“這就是你要求換地方的目的?”

沈嵁不再等她回話急匆匆的就往顏辛的病房沖出去,進門觸目驚心,顏思恬臉上被劃了血淋淋的一道,激動地就要沖上去打顏辛,被兩個保镖一左一右按着才沒有撲過去,兇器被踢到門邊,沈嵁進來的時候從上面邁過去,保镖們都愣住了,誰都沒有去攔他。

這樣的情景好像是沈嵁帶的人押着顏思恬,他則大步走向受到驚吓的顏辛,看她身上有沒有受傷。他前後左右又看又摸,沒查到哪裏受傷,随即溫聲問她,“怎麽回事?”

顏辛傷到人表情痛苦,抱着頭哭着說,“我不知道......一睜眼就看她舉刀對着我,然後威脅我要插|進我肚子,我害怕她傷到孩子就用掰開她的手,我沒有想到會劃到她的臉......”

沈嵁現在只相信她的話,聽她這麽說,撫着她的後背安慰了一會,把她哄好了,看她鎮定下來,就走過去數落保镖:“她傷到了你們沒看到嗎?不送去治幹等着讓她發瘋?”

保镖也快鉗制不住按着的人了,一聽立刻轉了方向送人去就診,顏思恬像瘋子一樣又叫又掙紮,引來了一群人圍觀,齊淑華就在這時候到了,看到女兒那樣也吓了一大跳,卻也知道要趕快送去處理,只好看向沈嵁等着他表态。

沈嵁現在怒火叢生,不可能再把顏辛放在這麽不安全的地方,摟了她要帶她回家,經過齊淑華的時候擡頭回應她,“事情到底怎麽回事有錄像,之後的事情之後再說。是誰的問題咱們理清了一條條說清楚。私了也行,但我絕不可能再輕易相信你。”

說完頭也不回就帶着人走了。

齊淑華看着兩個人的背影也氣得不輕,冷靜自制的轉頭對助理說:“交給你處理,這些圍觀的人都給我封口。剩下的不需要我說。”

作者有話要說: 最開始()當辛妍豔把別人的幫助當作施舍的時候她就錯了。

沒有誰做什麽事是應該的,更不會有人嫌自己得到的多。幫助別人的時候想“把自己分給別人也比別人好”是一種自信,但是在被別人幫的時候想別人可能這麽想就太狹隘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