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不做粉郎
外頭星輝無邊的, 翁主的帳裏也是一天的星鬥。
帛燈上繞着飛的那些小飛蟲,窦方兒拿了個網子,密密麻麻地網了一兜子帶了出去, 那位嬌滴滴的翁主這才抹着淚兒沖着辛長星和青陸,伸出雙手委委屈屈地說了聲:“我可太害怕了,要抱一下。”
多大的姑娘了,還搞撒嬌賣萌那一套,辛長星蹙眉不接話茬兒, 才抛出一個“不”的話音, 就見自家妹子往前進了一步,捉住了身旁青陸的手搖了一搖,“還得揉揉心口壓壓驚才行。”
青陸被她這一手抓的, 手臂上起了一層的細栗。
這兩兄妹,單看人才擱哪兒哪兒都是人中龍鳳,可都有一個自以為是的毛病。
不是不喜歡這翁主,嬌滴滴美滟滟的小姑娘,誰能不喜歡呢?
可當着大将軍的面兒,這樣真的合适嗎?
她機警地看了在一旁的大将軍, 視線一交錯,大将軍那雙寒冽的眼神立時就調開了, 留下一個事不關己的神情,轉身出了帳。
她毫無倚仗,只有對着翁主卑躬屈膝:“嗐,我這就給您揉揉, 只要您別亂摸。”
才将也是這姑娘把她拽進帳子來,笑眯眯地一伸手,就往她衣襟裏探, 黑燈瞎火的,翁主的侍女恰巧來點燈,那燈上的小蟲密密麻麻地飛了一圈,倒把這不食人間煙火的翁主給吓了個捂眼大叫。
她被這尖利的叫聲吓的肝兒顫,誰知道大将軍一陣風似的沖進來,拎了她的腕子就往外沖,到了帳外大約發現了拽錯了人,她多機靈啊,忙說了句玩笑話來緩解大将軍的尴尬。
大将軍尴尬地走了,帳裏就留下她同晉康翁主一個人,翁主坐在床榻上沖她招手:“……你知道我哥哥叫熒惑麽?熒惑守心這等天象,遇着準沒好事兒!”
青陸深有同感,可面上絕不能顯露,她高深莫測地搖搖頭,極其誠懇地向着翁主說道:“小的遇着了大将軍,運勢都變好些了,不僅發了一筆橫財,時不時還能吃到大将軍賞的甜湯……”
辛宿二千裏迢迢一路颠簸地趕來邊陲,不過是想求哥哥回去為她說個話,那位吳王殿下為人癡肥,說話又粗鄙,也不知道自家娘親究竟哪根筋不對勁兒,竟然想将她給送出去聯姻。
世間美好的人兒那麽多,例如眼前這麽一個,為何要同臭男人湊做一堆?
女孩子的美,大抵只有女孩子才能懂。
Advertisement
眼前這一個伶仃的人兒,帛燈的芒落在她深濃的眼睫,照出了一片扇影兒。
若是掀開那個掩住額頭的布帽子,再露出耳尖兒,那一定是個絕世的美人兒。
辛宿二得意于自己的眼神,見這人不動腳,趿着繡鞋下床來牽她的手,“你的眼眉長到我心裏去了,讓我十分喜歡,你既然不願意承認,一定有你的難處,那我也不勉強你,等我過些時日回了帝京,便将你帶走。”
有種突如其來的茫然席卷上頭。
離開軍營好不好?自然是好的,不必時刻擔心身份暴露而被抓去砍頭,可她的朋友兄弟都在這裏,最關鍵的是,她的家應當就在這晉地,怎能去八百裏外的帝京呢。
再者說了,參将大人的恩情,她還沒有好好報答呢。
思緒走到這兒,眉眼已然透露出為難,那晉康翁主何等聰明的一個,牽着她的手坐在床榻上,“女兒家混跡軍營,一定十分辛苦,在我身邊錦衣玉食的,不比這裏舒适?”
青陸秉承着只要我不承認,就沒人能拆穿我的理念,強撐着拒絕了。
“标下是上了名冊的将士,還要跟着大将軍保家衛國、哪裏能貪圖享樂呢?”她悄悄把自己的小手從翁主手裏頭掙出來,站起身。
翁主嘟了嘴,叫住她:“你別忙走,同我一起沐浴更衣罷。”
雷劈的青陸口舌麻痹,說不出話來。
這一廂翁主把青陸當成了新玩意兒,可勁兒地糾纏,隔壁帳子裏大将軍卻在聽取下屬的密報。
快八月了,邊陲的夜色有些涼薄的寒,帳內點了盞明燈,有些漏網的小飛蟲孤零零地飛過,畫出一個有些清氣的人。
将軍穿青白色寬大道袍,碧清的眼眸不似平常一般寒冽,倒清澈若山泉。
下首着黑衣的暗衛拱手奏報,聽音色,是個妥帖可靠的人。
“線索是在廣靈縣望狐一帶斷的,那一處靠近官道,是個人跡罕至的山谷,也找到了甘家姑娘手腕上的嵌珍珠寶石金镯,同四年前那拐子身上的嵌珍珠寶石項鏈正是一套。”
那暗衛将寶石金手镯獻上,恭恭敬敬地擱在大将軍手邊的案上。
辛長星的視線落在金镯上。
這是一個小小的手镯,因是由寶石珍珠與金制成,沉甸甸的質感,這樣珍貴的飾品,竟然在山谷之中出現,那是否意味着……
他不敢往下想,眼神沉重地看了一下暗衛。
暗衛籲了一口輕氣,小心翼翼道:“姑娘的金镯之旁,落葉泥土下,的确挖有屍骨,卑職已然收集起來,送請一位仵作進行查驗,不日将會得出結果。”
心好似墜入淵底,辛長星默然一時,揮手叫暗衛下去。
八年前的上元節,愛漂亮的雪團兒,戴了這樣好看的镯子和項鏈,只因要同他一起去看花燈,也或許是因戴了這樣招眼的物件兒,才會招來拐子的觊觎。
他心緒亂到了極致,仰在枕上,看着那玉色的帳頂,他眼睫在燈影下濃密,停在了眼下一寸的肌骨上,像是蝴蝶輕顫的翅,漸漸地便不動了。
夢裏甘家的雪團兒抱着貓兒,一人一貓毛茸茸到了一起,像畫兒裏的仙童,笑眼彎彎,柔旎的畫面一霎兒轉暗,血雨腥風,那衣角繡着月和海棠紋樣的姑娘,在他的夢境裏背着身,一針一線縫的認真。
他在夢裏心煩意亂,卻沒有跳脫出來的法子,忽地便有一個戴着布帽子的小兵,舉着一把小鏟子眼巴巴地看着他,“救命呀,大将軍,您救救我呀。”
就這一霎兒,他從夢裏掙出來,視線撞上了一雙黑白分明的瞳仁,圓溜溜的小腦袋,拱在帳簾的夾縫裏,眉頭蹙成了一道深谷,嘴裏正小聲的向他求救。
他疑心此時是夢中夢,無視了那雙大眼睛,緩緩将眼睛閉上,可夢裏人卻倏地一聲兒沖了進來,在他床前草草地行了個軍禮,眼巴巴地看着他。
這兩道巴巴的眼波實在太過灼目,辛長星無可奈何地張開了雙目,垂眼一顧。
“鄭青鹿,私闖帳營,何罪?”
未曾想這小兵今晚異常大膽,悶着頭頂撞了他一句。
“軍規裏沒這條兒。”她直挺挺地在大将軍的榻前跪着,那種喪心病狂的樣子叫人咋舌,“您就救救标下吧。”
辛長星自榻上坐起身來,扶着膝頭寒聲道:“鄭青鹿,你想怎麽救?”
青陸哭喪個臉,顫抖地指着帳外頭,“翁主摸标下也就罷了,還要标下服侍沐浴更衣,翁主雲英未嫁,标下堂堂七尺男兒,尚未建功立業,既不願做翁主的粉郎,更不敢敢毀了翁主的清譽,您要是可憐标下,就拉标下一把……”
辛長星覺得自己的度量無限大,也覺得這小兵的嘴硬的不像話。
翁主的清譽是清譽,這小兵的清譽不是清譽麽?
七尺男兒,偉男子,這些話虧她說的出口?
辛長星覺得自己每次見了這小兵,就像見了什麽精怪一樣,死活脫不開身。
外頭響起來辛宿二的喊聲,一聲聲地,像催命似的。
青陸在心裏思量着,萬萬不能服侍翁主去沐浴更衣,否則她這身份得掉個底朝天,這會兒見大将軍不發話,她實在沒方兒,伸出雙臂,兩只爪子扣着大将軍的小腿,抱的瓷實。
這小兵抱人的力度實在是重,辛長星幾乎放棄了把她踢下去的念頭,他舒了一口氣,喊了一聲窦方兒,窦方兒掀了帳進來,得了将軍的示意,出去應付翁主了。
外面一霎兒就沒了動靜,青陸舒了一口氣,剛想松開将軍的小腿,卻聽外頭踢踢踏踏的聲音,翁主氣呼呼地聲兒就傳了進來:“哥哥,我想了想還是得跟您要人兒,我實在喜歡青陸,您就把她送給我吧。”
青陸吓的寒毛根根豎起,一雙鹿眼慌亂地和大将軍對看一眼,然後把視線一瞬挪在了将軍身後的床榻上。
辛長星萬萬沒料到她竟然敢打上他床的主意,眉頭一蹙,剛想抓着她的腕子制止,可那邊帳簾一開,妹妹已然掀簾而入,抱怨着站在了自家哥哥的身前。
“……既然那個瘟神也到了這裏,那我就不能多呆,您就賣給好,把青陸送給我得了。”辛宿二傍晚知曉吳王也到了右玉,氣的直跺腳,加上哥哥又嚴厲地收拾了她一頓,她便決定早些走算了。
辛長星卻慢慢地搖了搖頭。
方才妹妹掀簾入內的那一刻,他看着那一道身影兒嗖的一聲沒影了,此刻怕是已躲在了他的床上,恐怕連鞋都沒脫。
“他不是物件兒,可以随便送來送去。”他應付着妹妹,心裏卻在挂牽着那小兵有沒有脫鞋,“他在本将麾下效力,最是得用不過,你身邊侍女如雲,也不差他一個。”
他難得對妹妹和顏悅色,此時這般,大抵還是因着方才将她忘記這一樁事。
辛宿二卻嘟着嘴不依,“您難道真的看不出來她是個姑娘家?生的那樣好看,不過塗髒了臉,戴了個布帽子,你們就一個個都認不出來了?”
辛長星嗯了一聲,請妹妹出去。
“有些人生來文弱,倒也不必加以懷疑。”他輕推着妹妹的脊背,将她送了出去。
妹妹卻在外頭咕咕哝哝:“哥哥,上上下下的,我都摸過了呀。”
話是這麽說,可是語音裏到底多了幾分的不确定,這個傻缺缺的晉康翁主看了看自己的雙手,開始有些懷疑自己的眼神了。
辛長星放下帳簾,回轉身走至床榻前。
雲絲帳已然全部放下,層層疊疊的朦胧之中,竟也看不見其中有那小兵的身影。
他心裏不知怎地,湧上來一陣的怒意。
那小兵連個鞋子都不脫,便上了他的床榻,如此行徑,當真可惡。
長手一掀,已然将雲絲帳掀開,辛長星的一雙寒星目在床上掃了一遍,卻找不到這小兵的身影。
去哪裏了?裏裏外外上上下下的,像變戲法似的,一個大活人不見了。
正疑惑間,卻聽有一聲和軟的聲氣兒由床角傳來:“勞您駕,再拉标下一把,成嗎?”
辛長星遲疑了一下,視線落在了床頭與帳壁的交界處。
帳壁柔韌,小小的小兵擠在裏頭,布帽子被擠歪了,雙頰紅撲撲,幾滴汗珠挂在深濃的眼睫上,大眼睛一眨一眨,便往下落,繼而順着她稚氣而又纖白的面龐流下來。
一只骨節分明的手伸在了青陸的眼前,大将軍的心忽然有些後悔。
“怎麽掉下去的?
那小兵略有些不好意思地指了指自己的鞋子,小小聲兒道:“标下怕弄髒了您的裘被,從側邊兒擠進來的。”
帛燈的燈色傾瀉在大将軍的肩頭,将他的側臉映襯的如玉般精致。
他的心忽而就像這燈色一般,柔軟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20-06-16 18:03:45~2020-06-18 16:51:16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夏天總是短暫 1個;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君子九思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七月 10瓶;看文要花錢 8瓶;36388972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