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寒心(上)

腰好與不好, 辛長星已經不想再解釋了。

手臂上挂着的小兵,已經變成了兩手環抱,側臉貼在他的上臂, 挂姿感人,像只挂爐烤鴨。

他用另一只手捏住了小兵的臉頰,冰涼涼的觸感。

“松手。”他晃了晃自己的手臂,企圖把她丢下去,“不然我放手了。”

那小兵一側臉被捏住, 皺緊了小眉頭歪頭看他, 眼睛裏全是不屈。

“您把瓶子還給标下,我立刻松手!”她費了老鼻子的勁兒,抱的緊緊的, 兩條腿在空中蜷起來。

比玩兒賴,誰能玩的過這小兵呢?

事事皆有理也便罷了,回回陷入險境都能化險為夷,實在沒招了,滿地打滾的事兒也能幹的出來,這樣的脾性是怎麽歷練出來的呢?

辛長星滿懷的感慨, 鄭家村那戶人家,老的寡言, 中的木讷,她那嫂嫂倒是潑辣,可惜是個沒腦子的。這樣的人家能養出她來,真是令人不可思議。

起風了。

他趕了一夜的路, 就是為了能早些看到她,這會兒她賴在他手臂上,倒是種甜蜜的負累。

總不能讓她這樣一直挂着吧?辛長星把手臂往下一垂, 青陸立即雙腳着地,惟有手爪子和腦袋仍貼在他的手臂上。

“你就是這樣等我的?”手邊這個腦袋瓜實在粘人的緊,他嫌棄地動動手臂,眼底卻有清淺笑意,“離本将遠點兒,一身鳥味。”

你就是這樣等我的?

青陸敏捷地抓住了大将軍話裏的信息。

原來大将軍以為自己是來等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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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陸松開一只手,另一只手在鼻子上嗅了嗅,沒有鳥味兒呀,今兒出來才用翁主給的香胰子洗了手,香着呢!

她把那只手揚在了大将軍的鼻端,“您聞聞,标下香着呢!”

手指纖長細軟,掌心卻有些紅,他輕輕地把她的手拍下去,“兵者兇器也,要這麽香做什麽?”

青陸一骨碌站直了,松開了大将軍的手,小聲嘀咕了一句:“您也挺香的呀。”

天黑透了,這裏離兵營還有一段距離,青陸念着自己的玉淨瓶,覺得還是要好好地讨好一下大将軍。

“您走了這麽些時日,标下對您,可是十分的挂念吶。”她說完這句話,蹬蹬蹬撒開腳丫子向山坡下跑去,牽了馬兒的缰繩,慢慢兒地把馱着行李的馬兒牽上來,那馬兒嘶鳴了一聲,眼睛半垂着,有些疲累的樣子。

青陸摸了摸它頭頂的那束趴下來的毛,啧啧,“大将軍不光折磨人,連牲畜都不放過。”

辛長星負着手看着那個小小的身影,奔下山坡牽馬,心裏還回響着她那一句十分挂念。

狂卷的風,零星的雨點子,便是腳下的泥濘,都令人心甜意洽……

青陸牽着馬兒爬上來,眼眉一擡,捕捉到了将軍唇邊的一抹清淺的笑,立時蹬蹬蹬地竄到了将軍的眼前兒,仰着頭問他,“您笑什麽?”

辛長星輕咳一聲,調開了視線,“你看錯了。”

青陸揉揉眼睛,皺了皺小眉毛,纖長的食指指了指大将軍的唇畔。

“……笑渦還在呢,您別不承認。”她仰着頭,把眼睛眯起來,“标下下去牽馬,您就這樣眯着眼睛看着标下笑,眼神可慈祥了,就像一位老父親,看着功成名就的兒子那樣。”

我挂念你,你卻拿我當爹。

辛長星略微有點挫敗感,把笑意斂盡,眼底浮起了一絲清冷。

他把她的手指挪開,拍拍她的布帽子,“你有什麽可讓本将軍引以為豪的功勞?”

青陸悻悻地去牽馬,一邊走一邊往自己頭上戴高帽。

“您是不知道,自打您走了,标下天天盼着您回來,連甜菜根都不香了。您看,這天見天兒的下雨,标下一身武藝無用武之地,也無心出去玩兒,只能在夥房裏呆着,這一呆着,就開始想念您吶!”

這小兵信誓旦旦的,話說的實在懇切,他滿心地感動,覺得自己的一腔真心沒喂了狗,他在一旁激動的連手指都發麻了,可面上依舊波瀾不起。

“又想打什麽鬼主意?”他心裏頭撞撞的,就盼着她能反駁他,好好地說一下對自己的思念之情。

“我在您眼裏就是這樣的人嗎?”青陸覺得自己快要被大将軍拆穿了,連忙換了更懇切的語氣,“那首詩怎麽說的?夏吃蘑菇春吃筍,飽也思君,餓也思君,标下就是這麽思您的!”

甭管她飽也好,餓也好,只要想他就成,辛長星覺得自己這一千裏的奔襲,奔的很有價值,他簡直要熱淚盈眶了,正默然,卻聽這小兵還在繼續,

“想想标下這一輩子,多壞的人沒見過呀,喪盡了天良的,窮兇極惡的,還有害人性命的,哪一個不比您過分一萬倍吶?您也就是嘴上厲害,實際上愛兵如子……”

思路發散開,就有點兒收不住了,她正滔滔不絕感慨人生,就感覺側邊毛骨悚然的,青陸生生住了口,悄悄往邊上看去,正撞上兩道寒冽的視線,在後頭風起雲湧的背景映襯下,好像冰火山起了火一樣。

“您眼睛怎麽了?怎麽還冒着火吶?”她硬着頭皮問他,勸大将軍放寬心,“這路太泥濘了,您是不是嫌髒?要不您上馬上待着去,标下牽着您走?”

辛長星一口氣差點沒上來背過去。

牽着他走?這小兵一定是誠心來氣他的,他舒了一口氣,試圖讓自己呼吸平和起來,可那神情看在青陸眼裏,大将軍的臉色,簡直比頭頂的黑雲還要沉郁。

“……您不想讓标下牽着?”伴君如伴虎啊,青陸戰戰兢兢地揣測大将軍的心思,“或者您想怎麽着?”

辛長星閉了閉眼睛,覺得自己早晚會被她氣死。

“本将軍在想,怎麽收拾你。”他發了一句狠,果然看身側這小兵戰戰兢兢地縮了縮脖子。

“……所以說您就想不開,成日價想着怎麽收拾标下,多沒意思啊,您心裏應該裝着日月星辰、黎民百姓呀,您說是嗎?”

若是眼風能殺人的話,大概這小兵得死許多回了,于是剛才回來時的一腔子柔情蜜意全沒了,辛長星在原地停住了腳,站的筆直。

“這路本将嫌髒。”他心情平和地打量她,“你背我回去。”

簡直是晴天霹靂,青陸跟見了鬼似的看了一眼大将軍。

“您不是有馬兒嗎?”

大将軍哼了一聲,“馬鞍濕了。”

青陸摸摸自己的頭,濕漉漉一片,攤手道:“可标下背上也濕了呀。”

大将軍寒着嗓子,眼睛裏浮上來三分悲哀三分失望,還有四分狡黠。

“本将軍将你視若親子,你卻連背一下本将軍,都要推三阻四。”他嘆了一口氣,有些落寞的樣子。

青陸皺了皺眉頭,比劃了一下兩人的身高差距,好言相勸:“您看,您個頭兒這麽高,标下才這麽點,您這不是欺負小孩兒嗎?”

她苦口婆心地,試圖讓大将軍懂事兒一點,“标下背着您,您的腿一定會拖在地上,您仔細想想,您願意讓您的褲腿袍角沾上泥水嗎?”

理是這個理,可不收拾她實在是難以釋懷,于是大将軍冷哼了一聲,負着手繼續往前走,只是自顧自走了一會,卻沒聽見身側的動靜,回頭一看,這小兵正站着揉眼睛,那雙又大又亮的眼睛立時便紅了一圈。

見大将軍回頭看她,青陸拿下手,有點兒不好意思,“标下一直在這兒等您,都困了。”

得,辛長星覺得自己的心又軟了一塊,他面無表情地走回去,擡起了一只手,青陸吓得拿手格擋,哪知道大将軍迅疾地捉住她一只手,将她打橫抱起,放在了馬背上。

“本将軍牽着你。”他覺得自己很悲哀,竟然被她牽住了心神,“只當牽了只大馬猴。”

只要能騎上這匹雪白壯美的馬兒,那争如登上了人生巅峰,青陸心裏頭特感激大将軍,把爪子伸起來招呼他,“您也上來?”

辛長星搖搖頭,拒絕了這個提議,“跑了三四個時辰,它也累了。”

天漸漸黑透了,一片混沌裏,高大颀秀得身影牽着一匹馬,慢慢兒往營帳走。

到營帳時已然四野茫茫,因着陳誠等人都在其後,只有薛炊子迎客出來,見着将軍的馬上,載了一個睡的昏天暗地的小子,有些訝異地指了指。

辛長星輕輕噓了一聲,将熟睡的青陸搬下來,抱着送進了營帳。

薛炊子便去為将軍準備沐浴、飯食。

青陸一向缺覺,常常覺得睡不夠,師父常說她小孩子長身體,正是缺覺的時,也不知怎麽了,馬上颠來颠去的,竟然把她給晃困了。

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就看見溶溶的光下,大将軍穿着寬大的明衣正坐在案桌前,那樣燕居時的清俊适意,令人無端地感到安心。

可耳邊絮絮叨叨在說話的是誰?青陸迷迷糊糊地側耳去聽,好像是薛炊子的聲兒。

“您不在的這許多天,老奴瞧着這小子跟撒了歡兒的兔子似的。”

“這幾日下暴雨,她摸魚逮鷹,見天兒地往樹林子裏跑,聽說還摸了不少知了猴,哦,還去了縣裏一趟,冒着大雨啊……玩心太大了!”

“還有,老奴給她做的飯食,她一樣兒沒吃,倒是同左參将吃了一頓晚餐,很是歡喜的樣子……”

“記挂着您?不像不像,那高興的模樣裝不出來……”

卧槽卧槽,青陸徹底醒過了神,一下子坐起身來,瘋狂地搖着頭擺着手:“不對不對,全錯了!我想您呢,我想死您了,茶飯不思地想……”

那案桌前的大将軍,将兩道寒冽的眼光,慢悠悠地挪到了她的身上。

“……摸魚?逮鷹?知了猴?”大将軍的聲音真涼呀,像昆侖山上最冰涼的雪,落在地底最冰涼的玉上,“薛茂,把從帝京買來的糖,全扔出去喂狗!”

作者有話要說:  給我的小仙女比心心,麽麽噠。

本文大概30萬字左右,現在才四十章不到,掉馬還不到時候,別急呀,真的快了快了~還有幾章!

我不能劇透呀寶貝們!感謝在2020-07-01 14:28:07~2020-07-02 20:58:51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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