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神秘任務
日暮時分,兩匹駿馬載着主人馳過羅爾冉-慕卡尼亞邊境大道的交叉路口。極目遠望,荒草凄凄,一塊刻着“龐托城往此方向”的木牌立在路口。兩騎飛奔而過時,掀起的塵土落在了木牌上。又有一陣風輕拂而過,拭去了上面的浮塵。極目遠眺,四周荒草凄凄,遠方隐約可見一座城池伫立在夕陽中的剪影。
那就是龐托城。它依靠邊境貿易而興盛,雖然比不上梵內薩、多羅希尼亞等城邦,但也是羅爾冉一座商貿發達的知名城市。來自約德、慕卡尼亞和尼達爾的商隊絡繹不絕,趕在日落城門關閉前進城,穿過懸着紅底白百合旗幟的城門。那些沒能來得及進城的商人只好暫宿城外的驿站旅舍。
“浪漫流放”酒館便位于龐托城外,專為趕不及進城的旅客提供酒食住宿。酒館門上懸着一面紅底白百合盾牌,圖案與城門上的旗幟一模一樣,表示酒館按時按量繳納租稅給本地領主德·朗紹古子爵,因此也受子爵大人的保護。
兩名騎馬的旅客在酒館不遠處放慢了速度。時候不早,他們是不打算趕時間進城了,可他們也不像準備入住的樣子。兩騎避開酒館前門,穿過一片桑樹林。他們将馬留在林中,步行而出,繞到酒館後頭。
兩人皆是旅行者打扮,披着深綠色鬥篷,戴着風帽,鬥篷下藏着武器。若再仔細觀察,便會發現其中一人攜了兩把劍。他摘下兜帽,露出一張俊美絕倫的臉孔。他正是緘默者恩佐。
恩佐從鬥篷下取出兩副蝕刻着精美花紋的銀色面具,自己戴上一副,另一副則交給他的同伴——朱利亞諾·薩孔。
“我們不能從正門進去嗎?”朱利亞諾接過面具,覆在臉上。
“你和我,兩個戴着面具的可疑人士?別說笑了。”
“摘掉面具不就行了?我們大可以光明正大地走進去、我們在羅爾冉,梵內薩的通緝令管不到這兒。”
“在探明那位委托人的真實意圖前,我不想讓太多人瞧見自己的真容。”
恩佐推了朱利亞諾一把,叫他不要問東問西,老實按自己吩咐做就行了。接着他指了指酒館客房二樓。朱利亞諾領會了他的意思。二樓最西邊的房間裏住着那位神秘的委托人。既然他們不能從正門進去,就只能爬牆了。幸好客房前長着一株大樹,橫斜的枝桠剛好對着二樓客房的陽臺。經過幾個月來的訓練,朱利亞諾早可以輕松自如地攀上樹枝,或是在房檐屋宇間自如穿行。
恩佐打頭,朱利亞諾緊随其後。他們輕盈地爬上書,順着枝幹落在客房中央的一座陽臺上,再跳到隔壁的陽臺。中央的房間內,一位女客人正對鏡梳妝,鏡中忽然閃過兩道迅疾的黑影,女客人驚呼一聲,回頭望向陽臺——什麽也沒有。“大概是飛過的鳥吧。”女客人心想。
恩佐和朱利亞諾躍上最西側房間的陽臺。門開着,但門上垂着一條淺藍色的紗簾。恩佐掀起紗簾,閃身入內,快得連朱利亞諾都難以捕捉他的動作,仿佛一陣風吹過,只見紗簾飄舞,人已消失了。
與老練的刺客相比,朱利亞諾笨拙得就像剛學會走路的嬰兒。他從陽臺欄杆跳下去,進屋時紗簾纏住了鬥篷,他不得不同那輕薄的布料搏鬥了一番才解脫出來。在恩佐眼裏,他一定蠢極了。他不禁感激起臉上的面具為他遮擋了窘迫。
客房中間放着一把扶手椅,一名作商人打扮的男人正坐在扶手椅上抽煙鬥,屋內煙霧缭繞,氣味古怪。男人褐發褐眼,相貌平凡無奇,屬于看過一眼也不會記得的那種。朱利亞諾很懷疑下次再見這男人時是否還認得出他。
兩位不速之客從陽臺翻進來,男人卻不以為奇,淡定自若地吐出煙圈,隔着缥缈的煙霧審度二人。他眼睛很小,眼皮下垂,幾乎只剩了一條縫,但那條縫中卻時不時迸射出冷厲的光芒。恩佐也不同他客氣,拉來房間中的另一把椅子,一屁股坐下。朱利亞諾無處可坐,也不好坐在床上,只能站在恩佐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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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歡迎,緘默紳士們。此地遠離你們的故土,你們遠道而來,真讓我意外。”男人講一口拉維那口音的帝國語,也就是标準口音的通用語。他的聲線也無甚特色,既不高亢也不低沉,令人聽過就忘。
恩佐張開雙手,抖了抖手臂,行了個約德諸城邦的見面禮。“客套完了,委托人。說說你的要求吧。”
委托人放下煙鬥,皮笑肉不笑地揚起嘴角。“我喜歡你的開門見山。我也不愛耽擱時間,所以就直說吧。我替我的主人前來遴選合适的刺客,以執行他的特殊任務。”
“你能代你的主人說話嗎?”
“當然。從現在起,我的一言一行都代表他的意志。”
看來這位“委托人”也只是個傳聲筒,真正的雇主是某位幕後的大人物,也許是某國的貴族、領主?朱利亞諾心想。呵,倒也可以理解,大人物們想必不願意暴露身份,更不願髒了自己的手吧。他不禁将這位幕後雇主同可恨的博尼韋爾、費爾南多類比起來。還沒接受委托,他心中便增添了一分憎惡。
“我聽說整個阿刻敦城邦都沒人敢接你的委托。你的主人到底有什麽要求?”
“我主的要求很簡單:殺人而已。只不過你們要殺的不是普通人,而是關系重大的顯要權貴。你們可能會死,可能會連累所有的同伴和朋友,甚至連累一城、一國。當然,一旦成功,往後榮華富貴享之不盡。怎麽樣,敢不敢接?”
“究竟要殺誰?”
“你先說接還是不接,我再告訴你。”
恩佐沉默了。朱利亞諾低頭望向他,發現刺客面具孔洞中露出的銀灰色雙眸裏溢滿了笑意。他藏在面具下的那張俊美臉孔上肯定挂着他招牌式的刻薄笑容。
“這位老爺,”恩佐說,“你來自慕卡尼亞,想來不太懂約德諸城邦的規矩,讓我解釋給你聽吧。”
聽見“慕卡尼亞”四個字,委托人身軀一震,原本冷靜淡然的外殼上裂了一條縫,縫中洩露出絲絲恐懼的情緒。
“在我們約德,委托人必須先說明目标的姓名、特征,雙方講好條件和報酬,然後緘默者再考慮接不接委托。你并不用擔心緘默者洩露你的任務,因為我們從不出賣雇主,也不會做可能殃及其他同伴的事。你若是誠心,就請按規矩來,否則我就走了。”
委托人的裂縫很快彌補如新。“可這兒不是約德。我們身在羅爾冉,就沒必要一板一眼了吧?”他笑眯眯地看着兩名緘默者。
恩佐起身便走。
“等一下!”委托人連忙叫住他,“這樣吧,我有個折衷的方案,您不妨聽聽?”
“請講。”
“緘默者并非什麽任務都接,我的主人也不是來者不拒,為了減少風險,他只同那些最有本事的刺客合作。您可否先展示一下自己的本領?”
“你要我先去殺個人試試?”恩佐雙手環抱,斜倚在陽臺門口。
“您知道此地的領主嗎?”
恩佐想了想。“龐托城的領主……德·朗紹古?”
“沒錯。”委托人點頭,“居伊·德·朗紹古子爵。他可算是我家主人的親戚,不過最近的某些不端行為大大觸怒了主人,令他十分煩惱。您能否好心為我主了卻一件煩心事呢?”
“我的‘好心’能收到多少回報?”
“八百金盧斯,全部是成色最好的,您盡管檢查。”
接着,委托人又變戲法似的從袖子裏摸出一枚綠寶石,抛給恩佐:“這不是定金,只是我主的小小敬意,希望您笑納。”
刺客略掃了寶石一眼,将它納進鬥篷之下。“你給我多少時間?”
“一個月。最多一個月。”委托人豎起一根手指,“一個月之內,若是沒有好消息,我就不會再見您了。若是喜訊傳來……我在龐托城有眼線,聽說了德·朗紹古子爵的死訊後,他就會來這家酒館開一個房間——就是這個房間。您完成任務後,我們再在這兒見面。到時候,如果您對報酬滿意,也願意相信我主的財力和誠意,我們再談‘那個’委托,如何?”
“成交。”
委托人站起身,同恩佐握了握手。“那麽我就先告辭了。我和主人都熱切盼望您的喜訊。”
他沒有什麽行李,只從懷裏拿出一頂帽子,戴在頭上,走向房間正門。他握住門把手,忽然想起了什麽似的,轉身問道:“對了,您怎麽看出我來自慕卡尼亞?”
“煙草。”刺客回答。
“煙草?”委托人摸了摸随身的煙鬥,“我承認這煙草産自慕卡尼亞,可它和煙鬥都是我在龐托城買的,沒什麽稀奇,任何人都能買到。這什麽也說明不了。”
“我不是指你剛才抽的煙草,”恩佐說,“是指你身上有‘薩提’的味道。它是慕卡尼亞的特産煙草,十分珍貴,禁止販運到國外,只有本國貴族才有權享用。你故意從龐托城買來其他種類的煙草,還在屋子內大抽特抽,目的就是掩蓋身上‘薩提’的煙味。可惜緘默者的鼻子比你想象得靈。”
“好一位見多識廣的刺客!是我小看您了。”委托人向他脫帽敬禮,“如果可以,我真想請您喝一杯,可惜現在時機不太對。”
他推門而出。等他的腳步聲消失在外面的走廊上,朱利亞諾轉向恩佐:“他果真是慕卡尼亞貴族?”
“如假包換。他地位不低,他的主人只會更尊貴。”
“你打算接下這個任務?”
“有錢可賺,何樂不為?”刺客從鬥篷下拿出委托人送他的綠寶石,對着逐漸西沉的太陽觀察片刻,“成色真是不錯。幕後的雇主肯定相當富有,不敲上一筆實在太可惜了。”
這家夥掉進錢眼裏了!朱利亞諾憤憤地想。整天就知道錢錢錢!對他也是,張口就要錢!他沒錢,還必須拿身體償還!豈有此理!
刺客将綠寶石舉到年輕學徒面前比了比:“而且我喜歡這枚寶石,很想收下它。要是這次任務成功,金幣歸我,寶石歸你。它和你的眼睛很配,做成項鏈一定很好看。”
朱利亞諾呼吸一滞,臉上不可抑止地泛起紅暈。“你、你瞎說什麽,我才不不需要什麽項鏈!”可他不禁想象起這枚寶石鑲嵌在銀色的托槽中,由精美的鏈子串起,然後被恩佐親手戴到他項上的情形……等等!他為何會産生如此奇怪的聯想?他什麽珠寶沒見過?母親的首飾盒裏,哪一件不比什麽綠寶石項鏈更昂貴?為什麽一想到恩佐或許會親手為他戴上項鏈,他的臉就燙得吓人,心髒砰砰直跳?
“身為緘默者怎能沒有一兩件合适的首飾?打扮得太寒酸會被雇主瞧不起的。”恩佐收起寶石,“走吧,去酒館裏喝一杯,順便打探一下德·朗紹古子爵的虛實。我們先後進去,不要引人注目。”
兩人從陽臺跳下去,返回桑樹林,牽上馬,繞了一大圈至酒館正門,這才取下面具,裝作普通客人進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