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安托萬的旅程

朱利亞諾驚愕地張大嘴。什麽意思?這個年輕人要和他們拼桌?為什麽偏偏是他們?這是什麽陰謀嗎?

他下意識地要婉拒年輕人的要求,但恩佐比他快一步,擡起左手做出邀請的手勢:“當然不介意,請坐。”

年輕人将濕透的鬥篷搭在椅背上,大大咧咧地落座。朱利亞諾像魚一樣瞪圓眼睛,無聲地要求恩佐給出解釋。刺客默默地喝酒,完全沒有回應他的意思。

陌生的年輕人叫來侍者,點了份最便宜的晚餐,又小心翼翼地詢問了酒的價格,侍者冷着臉回答後,他惋惜地搖搖頭,只要了一杯水。看得出他囊中羞澀,得想盡一切辦法節約開支。

恩佐的眉毛不動聲色地一擡。“來三杯蜜酒。”他對侍者說,“要最好的。”他又轉向陌生年輕人,“我請您喝一杯。”

年輕人慌忙擺手:“不不不,這怎麽行,我們素昧平生,我怎麽能接受您的好意?”

“我見您濕透了,應該喝杯酒暖暖身。您若是實在不願意,那就算了。”

“呃……我……啊……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年輕人拘謹地欠了欠身。

晚餐和三杯酒很快端了上來。恩佐領頭舉杯,喊了句“祝安康”,另外兩人各懷心事地應和他。一巡之後,恩佐客客氣氣地問道:“請問您怎麽稱呼?”

“偶叫安托萬。”陌生年輕人嘴裏塞滿了土豆,說話有些口齒不清。

“我是恩佐,這是我的同伴朱利亞諾。”恩佐微笑着介紹道,語氣風淡雲輕,就像再普通不過的萍水相逢的人們,打聽彼此的姓名和來歷,等他們再度踏上旅途,各奔東西,這些名字就會變成一縷消散的煙霧,再也記不得了。

名叫安托萬的年輕人咽下土豆,以一口酒将食物沖下肚。他用袖子擦了擦嘴,問道:“二位是龐托城本地人嗎?”

“不,只是途經此地的旅客。”

安托萬“哦”了一聲,茶色的眼睛中閃過一絲失望。雖然他表現得不明顯,但恩佐還是看出來了。

“怎麽,您似乎不太開心?有什麽煩心事,不妨說來聽聽?”他雙手疊在下巴下,神情嚴肅,姿态穩重,朱利亞諾不禁暗自為刺客的演技而咋舌,他這副樣子,陌生人怎會不向他打開心扉,傾訴煩惱?

安托萬果然被他的演技所迷惑。“我……這……說來怪不好意思的,”他傻笑着抓了抓頭發,“我瞧您器宇不凡,以為您定是龐托城中有身份的人物,所以有事相求,不過……唉,算了。”他嘆了口氣。

“哦?是什麽事呢?我雖不是什麽大人物,但願盡綿薄之力幫助您。”

安托萬猶豫了短短一瞬,接着,他的煩惱便如決堤的洪水般洩了出來。

“我來自羅爾冉邊境一個小村,不不,它太偏僻了,恐怕即使告訴您名字,您也不知道它的位置。那兒是德·烏夫雷勒伊男爵大人的領地。前不久,我們村附近的山上突然冒出了一夥強盜,占山為王,專門劫掠過路的商旅,如今,已經沒有商人敢去我們村了。大家無計可施,只能派遣我去向男爵大人搬救兵。我好不容易到了德·烏夫雷勒伊男爵大人的城堡,大人卻說強盜盤踞的那座山不在他的領地範圍內,不歸他管,所以拒絕出兵,并讓我去找那座山的領主德·納維翁男爵。”

安托萬越說,神情越是沮喪。恩佐又為他叫了一杯酒。蜜酒入喉,年輕人的話越發多了。

“我心想,父老鄉親們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我身上,我怎能一事無成地回去呢?于是我便啓程前往德·納維翁男爵的領地,路上還得避開強盜。這是我第一次出遠門……走錯了許多路,過了好些日子才抵達德·納維翁大人的城堡。可我萬萬沒想到,男爵大人竟過世了!”

他搖搖頭,像是将不吉利的想法甩出腦海,“城堡的管事告訴我,幾周前男爵大人無緣無故地暴斃了。管事沒有權力派遣軍隊,只能等新領主繼承爵位。但是德·納維翁大人既無子嗣,也無兄弟,只有幾個遠方親戚,繼承權究竟該落到誰身上,大家莫衷一是。我在城堡裏待了一個多月,忽然有一天,一支裝備精良的軍隊開進了德·納維翁男爵的領地。軍隊指揮官是德·朗紹古子爵大人的屬下。”

聽到“德·朗紹古子爵”的名字,朱利亞諾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氣。這位子爵不正是神秘委托人要他們消滅的目标嗎?想不到竟會在一個萍水相逢之人的口中聽到這個名字!

恩佐在桌子下面碰了碰他的腳,用眼神示意他冷靜。安托萬沒發現他們的小動作,繼續說:“指揮官聲稱子爵的先人與德·納維翁家族有姻親關系,且有婚書為證,所以德·朗紹古子爵應當繼承已故男爵大人的爵位和領地。”

說到這兒,他壓低聲音,仿佛正在講述一個不可告人的秘密,“其實我覺得,那婚書是僞造的,不光我,城堡裏的人都這麽覺得。可我們有什麽辦法呢?德·朗紹古子爵的軍隊兵強馬壯,沒人是他的對手,所以他就‘順理成章’繼承了已故男爵的頭銜和財産。”

說完,他的音調又恢複原狀。“這樣,強盜盤踞的山頭就變成了德·朗紹古子爵的領地。我請求指揮官剿滅強盜,指揮官卻說他只聽子爵大人的命令,而子爵大人現在龐托城中。沒辦法,我只有到龐托城來了。”

朱利亞諾靜靜聽完安托萬的講述。從他的神情便可看出,他觐見德·朗紹古子爵的行程必然不太順利。這番經歷倒十分曲折,不過也不算離奇。朱利亞諾見多了貴族間相互傾軋的詭計,梵內薩城中亦出過不少橫奪他人財産的陰謀。由此看來,德·朗紹古子爵野心勃勃,他招致殺身之禍,會不會與此事有關呢?

“那麽,您見到子爵大人了嗎?”恩佐問。

“當然沒有。”安托萬更沮喪了,“好不容易到了龐托城,子爵大人的管事卻說,大人身染疾病,不方便見客,而且過不了多久就是子爵大人的壽辰,若在那前後動刀兵,怕是不吉利,因此讓我下個月再來。可我哪等得了那麽久呢!我離家已經快三個月了,這期間,不知道村子怎麽樣了……所以我在城裏打聽了一圈。從兩個洗衣女仆口中得知,子爵大人根本不在龐托城中!他幾個月前就帶着一幫屬下離城了,之後再沒回來過,至于去了哪兒,女仆也不知道。子爵大人不在,管事滿口謊話,我真的沒辦法了……”

“所以您打算回家?”

“不請到救兵,我哪有臉回去!”安托萬叫道。他聲音太大,周圍的客人紛紛投來或是好奇或是不滿的視線。他捂住嘴,抱歉地低下頭。

“既然不打算回鄉,那您為何出城,到這間城外的酒館來呢?”

安托萬不好意思地揪住自己的衣角。“因為……因為城裏的旅館和食物都很貴,城外的便宜一些。我出來這麽久,錢花得差不多了,能省則省吧。其實我連旅館都住不起,能找個有屋檐的地方過夜就很好了,如果老板允許我睡柴房或是馬廄,那就再好不過……”

他頓了頓,忽然臉紅了:“您別誤會!我不是想找您借錢!絕對沒有那個意思!我只想問問,您能不能說服管事派兵,或者找到子爵大人?”

恩佐目光游移,沉吟道:“原來德·朗紹古子爵不在龐托城……這下可複雜了……”

“呃?您說什麽?我沒聽清……”

恩佐正欲回答,突然,不遠處傳來“碰”的一聲巨響,酒館大門被人一腳踹開。

已經是一晚上的第二次了,而且這次踹門的人顯而易見的粗暴無禮。酒館的客人們停止了談話,吟游詩人的琴聲也戛然而止,所有人齊齊望向門口。

一隊士兵闖進酒館,全副武裝,殺氣騰騰。酒館老板連忙迎上去,賠笑道:“老爺!沒想到您大駕光臨,這個這個,您瞧,小店已經客滿了……哎喲!”士兵隊長一把推開酒館老板。胖乎乎的老板慘叫一聲,踉跄幾步,沒站穩,一屁股坐倒在地。

客人們對這幫滿身戾氣的士兵自然沒有好感,幾個客人當即将錢幣撒在桌上,結清飯錢,作勢離去。隊長一揮手,士兵們同時拔劍出鞘。他們個個訓練有素,眼神銳利,裝備精良,制服上繡着德·朗紹古的家徽,此外,紅底白百合盾牌上方還繡着一顆金色的彗星。

“給我坐下!”隊長氣勢洶洶,“都別動!一個也不準走!誰走了,誰就是逃犯,別怪我不客氣!”

朱利亞諾下意識地往後縮了縮,可惜背後是牆壁,他不能穿牆而出。這隊士兵是來找他的!梵內薩的通緝令已經傳到羅爾冉了!酒館中這麽多人,他一定被人認出來了!剛剛是不是有人偷偷離席,去向衛兵通風報信了?不,他決不能束手就擒!

刺客學徒的手緩緩移到桌下,握住了藏在鬥篷下的劍柄。然而一只手按住了他的手腕。朱利亞諾扭過頭,原來恩佐不知何時挪到了他身邊。

“別輕舉妄動,”刺客耳語道,“別胡思亂想。梵內薩的通緝令不可能在羅爾冉境內生效。他們不是來找你的。”

徹骨的寒意自腳底升起,有如一只猙獰巨爪,攫住他的身體。恩佐握緊了他的手。暖意從刺客掌心傳來,驅散了惡寒。朱利亞諾艱難地吐出一口氣,松開劍柄,五指纏住刺客的手指,試圖從對方身上汲取力量。有恩佐在身邊,他感覺好多了。他見識過恩佐的實力。心底有個微弱的聲音告訴他,恩佐會保護他的。

隊長掃視四方,大踏步地走到酒館中央。客人們的視線也跟随他移動。酒館老板瑟瑟發抖地縮在桌子下面。隊長拔出腰間長劍,指向酒館一角,銳利的劍鋒上反射着煉金燈臺冰冷的光輝。

“來人吶!抓住那個吟游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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