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入獄

吟游詩人将魯特琴放到腳邊,攏了攏長袍,站起身。

“這位老爺,在下區區一介吟游詩人,賣唱混口飯吃罷了,不知哪裏得罪了老爺?”

“吟游詩人?哼!我看是密探吧!”隊長嗤之以鼻,“今天有人看見你在子爵大人府邸周圍鬼鬼祟祟,一定是在打探情報!”

“這定然是誤會。”吟游詩人從容不迫,“在下前往子爵大人的府邸,只是想觐見子爵大人,為他獻唱一曲而已。孰料大人身體微恙,只好作罷。絕不是在打探情報。”

“誰要聽你的鬼話!抓住他!”

兩名士兵一左一右擒住吟游詩人的胳膊,将他雙手反剪在背後。詩人不得不弓起背,被士兵押出酒館。他始終不慌不忙,面上波瀾不驚,絲毫沒有普通被冤枉之人的那種急迫感。

這隊士兵蠻橫地抓走一個人,自然引起在場諸人的惡感。然而客人們畏于隊長的權威,敢怒而不敢言。然而衆人當中,卻有一個人拍案而起,怒氣沖沖道:“無憑無據,你們怎能随便抓人?還有沒有王法了!”

年輕的安托萬橫眉怒目,一手按住腰間劍柄,“子爵大人明明不在城中,誰授意你們這麽幹?”

隊長冷冷地打量安托萬,嘴角浮出一絲冷笑:“哦?你對子爵大人的事倒知道不少嘛!”他向安托萬走了幾步,眯起眼睛,“我認得你,今天你也來過大人的府邸,還四處打探……你是那個吟游詩人的同夥吧!”

安托萬一愣,更加憤怒了:“你胡說什麽!我根本就不認識他!我去拜見子爵大人,是有要事相求,子爵的管事可以為我作證!”

“管事?哈!就是管事舉報府邸周圍有形跡可疑之人出沒!”說罷,隊長向左右使了個眼色,幾名士兵緩緩散開,形成包圍陣勢,将安托萬圍在中央。周圍客人識相地退開,讓出一片空地。

安托萬拔出劍。

朱利亞諾動了動,想同其他客人一樣退開,可恩佐抓住他的肩膀,用力将他按在座位上。刺客死死盯着安托萬手中的劍,似乎在思考什麽。

空氣中充滿了火藥味,只要一丁點兒火星就能引發一場大爆炸。

安托萬向前微微踏出一步。朱利亞諾一驚。他知道年輕劍客要出手了!

恩佐閃電般出手,執起桌上的木頭餐叉,擲向安托萬。餐叉猶如神祇投出的長槍,正中年輕劍客的手肘。安托萬吃痛松手,長劍“當”的一聲落地。恩佐位于安托萬後方,以致除朱利亞諾外,無人看見他的行動。士兵們不明白他怎麽突然投降了,趁機撲向安托萬,将他按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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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手!你們放開我!你們冤枉好人!”

一名士兵沖他肚子上來了一腳。安托萬乖乖閉上了嘴。

朱利亞諾驚詫萬分地望着恩佐。他為什麽要偷襲安托萬?怎麽看都是這群當兵的無理在先,恩佐就算不幫安托萬,也不能害他吧!

“別動。”恩佐輕輕說。

制伏安托萬後,隊長将怒火轉而撒向與他同桌的另外二人。“你們是什麽人?”他尖刀般的目光在恩佐和朱利亞諾臉上逡巡,“你們跟着小子坐在一處,莫非是他的同夥?”

“誤會。”恩佐聲音沉穩,“我們根本不認識他。”

隊長顯然不想浪費時間聽恩佐的辯解,寧可錯殺一千,也不放過一個。他命令兩個手下将恩佐和朱利亞諾一并抓住。朱利亞諾瞪着恩佐,只要刺客給他一個指使,他便立刻施展自己所學,與這些士兵大戰一場。孰料恩佐居然老老實實束手就擒,甚至将武器也一并上繳了!方才他們還是隐藏在人群中的一對殺手,轉眼間就變成了階下之囚,還是自願的!他幾乎不敢相信!這真的是那位在梵內薩街道上為他大開殺戒的緘默者嗎?

“把他們帶走,關進地牢!”隊長命令道。

“進去吧!”

獄卒粗魯一推。朱利亞諾踉踉跄跄地栽進牢房裏,迎頭撞上安托萬,于是兩人一起滾進了發黴的稻草堆裏。恩佐随後進來,不過他優雅從容得多,獄卒推搡他的時候,他輕輕一拂獄卒的肩膀,四兩撥千斤地将其推開,自己施施然進了牢房,剩下獄卒一個人原地幹瞪眼。

牢房中,吟游詩人先到一步,正在等他們。他靠牆盤膝而坐,身上的白袍一塵不染,仿佛這兒不是陰暗潮濕、鼠蟲出沒的牢房,而是一家舒适的酒館,倘若給他一把琴,他立刻就能開始表演。朱利亞諾記起,詩人的琴丢在了“浪漫流放”酒館,他沒機會仔細辨別那究竟是不是伊格納西奧·安蒂利翁的作品了。

獄卒鎖上門,對他們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爛牙,左手在脖子上快速一劃,像在嘲笑他們死期将至。朱利亞諾抓住牢房欄杆邊,目送獄卒遠去。一等獄卒一瘸一拐的身影消失在陰暗的拐角處,他立刻轉身抓住恩佐的衣領,差點兒把刺客的漂亮衣服撕破。

“你什麽意思?”他失控地大吼。

吟游詩人饒有興趣地注視着他倆,安托萬抱着膝蓋縮在牆角,努力減少自己的存在感,防止被盛怒的朱利亞諾誤傷。恩佐做了個手勢,示意朱利亞諾安靜。可惜他的學徒壓根不想聽他的指示。

“工作怎麽辦?啊?在監獄裏我們什麽也做不了!多謝你的冷靜!現在可好,不僅武器被收走,我們也失去自由了!你到底是怎麽想的?”

恩佐不耐煩地蹙起眉,擒住朱利亞諾的肩膀,狠狠将他抵在欄杆上。朱利亞諾慘叫一聲,一句咒罵已經到了嘴邊,恩佐擡起左手食指,點了點他的嘴唇,示意他安靜。接着刺客張開嘴,吐出了一根鐵絲。

朱利亞諾的眼珠子差點從眼眶中掉出來。

“你……你……你一直把這個含在嘴裏?”光是想想鐵絲的滋味,他便一陣作嘔,“你什麽時候……?”

“就在你威脅獄卒‘不準拿走我們的行李,否則我要你好看’的時候。”

“你會開鎖?”朱利亞諾用氣聲道,“那你還等什麽?快把我們弄出去啊!不對!你為什麽要多此一舉把我們弄進來?”

“朱利亞諾,朱利亞諾,”恩佐一邊搖頭一邊無奈地喊他的名字,“你要學的東西還有很多。”

“別賣關子了,快說!”

“你注意到那個獄卒的號衣了嗎?”朱利亞諾搖搖頭。恩佐解釋:“他的號衣與那群士兵不同。獄卒的衣服上只繡了德·朗紹古子爵的紋章,而士兵衣服的紋章上方還有一顆彗星。”

“這說明什麽?”

“我知道我知道!”安托萬忽然格外積極地參與到這對師生的對話中,“我見過同樣的紋飾!就在德·納維翁男爵的領地!你們還記不記得我曾說過,德·朗紹古子爵派遣一支軍隊占領了男爵的領地?那支軍隊就打着同樣的旗幟——紅底白百合,上面還有一顆彗星。這跟德·朗紹古子爵自己的家徽不太一樣,對吧?”他忐忑地望着恩佐,像個等待老師指點的乖學生。旁邊的吟游詩人好奇地瞟了他一眼。

朱利亞諾仍舊一頭霧水。吟游詩人清了清嗓子,引起衆人注意。這時候另外三人才意識到,他們還不認識這位锒铛入獄的詩人。

“請問您是……?”安托萬恭謹地問。

“請叫我雷希吧。”詩人說。四人交換了姓名,彼此間的氣氛忽然變得如履薄冰。詩人卻不以為意,好似早已習慣了這種小心翼翼、生怕說錯一句話的情形。

“身為吟游詩人,我熟悉各個國家、領地的紋章,也知曉各種團體、組織的徽記。”他說,“那個彗星紋飾屬于‘北方彗星’雇傭兵團。除此以外,我不知道還有別的領主或是團體使用彗星作為徽記了。”

朱利亞諾更加困惑了。安托萬顯然跟他一樣,就差沒在臉上畫一個巨大的問號。“彗星紋飾屬于某個傭兵團,怎麽會出現在龐托城士兵的號衣上?”朱利亞諾喃喃自語,“難道那群士兵不是德·朗紹古子爵手下的衛兵,而是被子爵所雇的傭兵?我倒也聽說過,有些雇傭兵會把雇主的紋章加在自己的上面,表示從屬關系,但德·朗紹古子爵又不是缺兵少将,為何要雇一個傭兵團?”

安托萬一拍大腿:“萬一他真的缺呢?占領德·納維翁男爵領地、鎮壓造反領民,需要大量人手,龐托城的衛兵或許數量不夠,所以他寧可花錢雇一支軍隊來替他幹活。”

“如果‘北方彗星’雇傭兵團都派出去了,那麽抓我們的那些士兵又是什麽人?”朱利亞諾質問安托萬,“我可不信德·朗紹古子爵會讓一群外來傭兵越俎代庖管理主城的治安。他自己又不是沒有衛兵。”

兩人誰也不服誰,于是一同轉向恩佐。他們和安托萬相識不久,但年輕劍客無形中已經把恩佐當作一位值得信賴的長者了。

“或許龐托城內已經沒有足夠的衛兵了。”恩佐似笑非笑,“安托萬之前不是說過嗎?幾個月前領主和一幫下屬出了城,至今未歸。據我推測,城裏大部分衛兵就是那時被領主帶走的,只剩下一些老弱病殘,比如剛剛那個瘸腿獄卒。衛兵離開後,‘北方彗星’雇傭兵團接管了龐托城的防務,負責糾察治安,而且格外忌諱別人打探領主的行蹤,‘可疑者’一個也不放過,連相關人士——比如我倆——也跟着遭殃。”

恩佐低沉地笑了出來,笑聲萦繞在陰暗的牢房中,形成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回響,“德·朗紹古子爵身上一定藏着一個大秘密。”

朱利亞諾打了個寒顫:“什麽秘密?”他向恩佐使了個眼色,意思事:和我們的任務有關嗎?

“安托萬,您去過德·納維翁男爵領地,您說說看,那裏是否土地富饒,或者物産豐裕?”

安托萬仰起頭想了想。“好像沒什麽特別的,跟我家鄉那邊兒差不多吧,不僅不富饒,甚至算得上‘貧窮’。”

“既然如此,德·朗紹古子爵為何不惜重金雇傭‘北方彗星’?難道就為了占領一個貧窮的邊境領地?恐怕那兒十年的稅收都抵不上兵團的傭金吧。”

“這……您說的好有道理……”安托萬抓耳撓腮,“可事實就是子爵的确垂涎那片領地啊。難道他圖謀的不是土地本身,而是別的東西?”

恩佐臉上笑意更勝,當學生表現出衆時,他便會露出這般贊許的神情。朱利亞諾瞪着安托萬,心中忽然冒起一股無名怒火。恩佐從前只會對他這樣笑。這個窮小子是從哪兒冒出來的,憑什麽搶走只屬于他的獎賞。過了片刻,那股怒火便熄滅了。朱利亞諾又有些傷心。安托萬想到了他所不曾想到的事。他的思維不及這少年劍客快。安托萬與他年紀相仿,敢一個人出來闖蕩,他卻還得依靠恩佐……他是不是讓恩佐失望了?

刺客沒有忽略朱利亞諾失落的表情。他意味深長地碰了碰年輕學徒的手,接着對安托萬繼續說:“您家鄉附近的那座山——就是被強盜占據的那座——山上是不是有堡壘或要塞的廢墟,再不濟也是瞭望塔之類的?”

安托萬瞠目結舌,眼中溢滿了景仰之情:“有的有的!您怎麽知道!您去過那兒嗎?”

“沒去過,只是推測罷了。”恩佐說,“我猜子爵真正想奪取的就是那座山,準确來說,是山中所藏的東西。而近來突然占據山頭的強盜……”

他勾起嘴角,“想必就是德·朗紹古子爵本人及其下屬假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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