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越獄
“而近來突然占據山頭的強盜……想必正是德·朗紹古子爵本人及其下屬假扮的。”
朱利亞諾和安托萬驚訝得合不攏嘴。子爵怎麽會去當強盜?簡直是天方夜譚!吟游詩人則絲毫沒有露出訝異神情,嘴角含笑注視着三人,不知他是如恩佐一般早就猜出子爵行蹤,還是演技高超隐藏了內心的波瀾。
“子爵為何要這麽做?”安托萬拽住恩佐的袖子使勁搖晃,“您倒是說說緣由啊!我不信……子爵放着好好的貴族不當,怎會去落草為寇?”
恩佐不動聲色地将袖子從少年劍客手中抽出來,雙手環抱胸前:“原本我只是猜測,直到聽您說那座山上的确有要塞或是堡壘的廢墟,我才敢确信。”
“山上的廢墟有什麽特別之處嗎?不就是……一座廢墟嗎?”
“那不是普通的廢墟,而是守衛‘地下之門’的要塞,古時候一定十分恢弘繁華,後來世殊時異,只剩下廢墟。不過即便是廢墟,想必也比人類建造的普通要塞更堅固些,拿來做強盜的營寨簡直大材小用了。”
吟游詩人眼睛一亮:“啊,您是想說,那座廢墟下面是古時候的地下都市,子爵觊觎城市中未被帶走的財寶?”
安托萬看看詩人,又看看恩佐,最後與朱利亞諾交換了一個同病相憐的眼神。“你們在說什麽,我怎麽一句都聽不懂?”
詩人解釋道:“遠古時候——早在奧瑪蘭皇帝拔劍奮起前,比‘龍神降臨’更早的時日前,當時人類尚且是南方小島上的一支蠻夷部族,支配世界的則是古神,也就是今日我們崇拜的衆多對立的雙子神。祂們的眷族在大地上繁衍生息:精靈族統治地上世界,矮人族統治地下世界。他們各自建立起衆多宏偉的城市與神廟來祭祀衆神。後來龍神到來,掀起曠日持久的戰争,幾乎摧毀了當時的文明世界,于是古神遣來許多能夠飛行的船只,名曰‘黑鶴之舟’,接走祂們的眷族,帶他們去了群星間的國度,只剩一些沒來得及乘上飛舟的人留在地面上,陷入了長久的沉眠。據說古代的矮人族喜愛囤積財寶,可那些金銀珠寶無法帶上‘黑鶴之舟’,因此就被留在了地下城市中。往後的時代總有野心勃勃的冒險者做着一夜暴富的夢,希望找到通往地下的大門,進入被遺棄的古老都市搜尋財寶……假如那座山上的廢墟真的是古時候守衛大門的要塞,那麽占據要塞的強盜就很可疑了,打家劫舍或許只是為了掩人耳目,他們真正的目的恐怕是地下囤積的財寶。”
詩人這麽一解釋,朱利亞諾很快便明白了。那座山在德·納維翁男爵領地中,為了不打草驚蛇,就要先占據這個領地。如此說來,前任的德·納維翁男爵死因便疑窦頓生,安托萬說他“暴斃”,世上哪有這麽巧的事?十有八九是德·朗紹古子爵背後下的毒手。神秘委托人欲取子爵的性命,是否也與此有關呢?他是怎麽說的來着?“……他可算是我家主人的親戚,不過最近的某些不端行為大大觸怒了主人,令他十分煩惱。”難道子爵的計劃已經洩露,招來了某位大人物的不滿,所以他要殺子爵滅口?又或者,那位幕後雇主自己也觊觎山下的財富,所以要除掉子爵這塊絆腳石?
“想不到子爵為了奪取那些財寶,竟然不惜铤而走險……”朱利亞諾喃喃道。
“那豈是普通‘財寶’?”恩佐說,“別說區區一支雇傭兵團的傭金了,那些財寶恐怕足夠雇下十支兵團,替子爵打下整個羅爾冉,助他封王稱帝。子爵的算盤打得可真好。”
“我們必須阻止他!”安托萬激動地跳起來,“不能再讓子爵這麽為非作歹了!可是……”他環顧四周,“我們現在被關起來了……”他滿懷希望地将視線投降恩佐,“對了!您會開鎖!您能救我們出去!”
瞧見他歡天喜地的樣子,朱利亞諾心中又浮起一股悶氣,宛如羅爾冉夏日暴雨前的那種潮濕陰悶的氣息全部郁積在了他的胸腔裏。“反正早晚要出去,為什麽你要多此一舉地被抓?”
恩佐把玩着鐵絲:“總不能在酒館裏直接跟衛兵翻臉。況且我還有些信息要同安托萬确認,所以就一起跟來了。”
聽到“安托萬”這三個字,朱利亞諾更加胸悶了。他沒好氣地問:“現在可以走了吧?”
恩佐把玩鐵絲的手一停,整個人突然伏在地上,耳朵貼着地面,傾聽着大地傳來的種種微小而精妙的聲音。那些聲音在空中會逐漸衰弱,卻會被大地忠實地傳達到聆聽者的耳中。
“兩個……不,三個人,”恩佐分辨着地面傳來的腳步聲,“其中有個瘸子,大概就是剛才關押我們的那個獄卒。他們在……擲骰子?嗯,一定是在賭錢。”
他直起身體,拍去手上的灰塵:“我們沒有武器,不能硬上,得把他們引過來,而且需要各位配合。”他轉向吟游詩人雷希,“能不能請您幫忙演一場戲?”
“我正是以此為生的。”詩人回答。
“瘸子”馬恩将手中的骰子一撒,三枚白象牙小方塊落在桌子上,發出清脆悅耳的響聲。他的同伴們睜大渾濁的眼睛,緊緊盯着骰子不放,好像光用眼神就能強迫骰子翻出他們希望的點數似的。最終,兩枚骰子分別擲出了五點和四點,還有一枚從桌子邊緣滾了下去。馬恩罵了一句,鑽到桌子下面尋找象牙小方塊。對面的讓和亨利也彎下腰,生怕他找骰子的時候使詐。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一聲凄絕的慘叫從牢房深處傳來。
三人在桌子下面面相觑。讓腦子轉得最快,說話卻結巴,所以輕易不出聲。他指了指慘叫傳來的方向,又指了指他們三個,意思是大家一起過去查探。馬恩撇撇嘴,心想這種小事還需要出動三個人?那群囚犯來時都搜過身,武器和財物都堆在獄卒值班房中,又關在欄杆後頭,能搞出什麽花頭?可又一聲慘叫傳來,夾雜着“不要殺我!饒了我吧!”的求饒聲,他不禁有些發憷。
“咱們走吧。”他說。
三人鑽出桌子,亨利打頭,馬恩腿腳不好,便由他殿後。四名囚犯關在最深處的牢房,去那裏需經過一條“Z”型走廊,走廊兩旁都是一間間牢房,不過現在全是空的。他們轉過走廊的第一個轉彎,看見筆直通道盡頭處趴着一個人,從他霜白的發色來看,應該是那個吟游詩人。他面朝下一動不動,腦袋下漫出一攤鮮血。
三人心中同時咒罵起了諸神。吟游詩人怎麽會從牢裏跑出來?亨利拔出佩劍,往地上啐了一口,膽怯地向地上的人靠近,另外兩人并排跟在他後面。他們只專注于地上詩人,根本沒有發現走廊兩側的牢房中并非空空蕩蕩,牢門也不知何時被打開了,發黴的稻草下藏着兩雙閃亮的眼睛。
吟游詩人紋絲不動地趴在血泊中。亨利用劍刃的鈍面小心翼翼地碰了碰詩人後背,不見任何回應。
“他……他好像死了!”
突然,他左側的通道裏突然飛來一根東西,像一枚銳利的針,刺進他握劍那只手的手腕。他痛呼一聲,松開手,佩劍落地。他抓着自己的手腕慘叫連連。這時他才看清,原來刺穿他手腕的是一根鐵絲。
黑暗中撲來一個人影,就地一滾,抓起地上的佩劍。亨利本能地後退,孰料腳踝冷不丁地被一只冰冷的手握住。他失去平衡,一屁股坐在地上,方才發現握住他腳踝的是趴地裝死的吟游詩人。
黑暗中的人影足蹬牆壁,借力撲向亨利,手中長劍破風而來,猶如嘶嘶吐信的毒蛇。長劍砍中他的腿,鮮血四濺。亨利疼得滿地打滾,胯下一片濕冷。
“饒命!饒命啊!我只是個普通獄卒,我還要養家糊口,求求您不要殺我!”
與此同時,走廊兩側的牢門“砰”的打開,左右各跳出一個人影,分別勒住讓與馬恩的脖子。兩名獄卒連呼救的聲音都發不出,雙腳在地上亂蹬,不一會就窒息昏迷了。那兩人松開獄卒身體,任由他們橫七豎八倒在地上。
兩人正是朱利亞諾與安托萬。朱利亞諾受過恩佐的訓練,知道勒住人脖頸時用多大的力道能致人死亡,多大的力道只會使人昏迷。獄卒只是聽令行事的小兵,而且也沒幹什麽壞事,他不想徒增殺孽,只把獄卒勒暈了事。他看了看安托萬,發現由少年劍客制住的那名士兵也只是昏迷了。安托萬莫非也熟悉暗中偷襲的技巧?他在哪裏受的訓練,怎麽可能比自己更出色?
朱利亞諾氣鼓鼓地扭過頭,不想再多看安托萬一眼。
被恩佐擊中雙腿的獄卒仍兀自慘叫個不停。恩佐沒有取他性命的意思,打暈了他。雷希爬起來,從獄卒的衣服上扯下一塊布,擦去自己臉上沾染的血跡。那不是他的血。為了讓場面看起來逼真,朱利亞諾和安托萬各自獻了點血。做這事的時候,朱利亞諾格外積極,不想落後于少年劍客。
四人從獄卒的值班房裏找到幾捆繩索,将昏迷的獄卒五花大綁,分別關進三個牢房中,防止他們醒來後彼此幫助、提前脫困。他們入獄時随身物品都被搜走了,堆在值班房一角的箱子裏。詩人孑然一身,行李和琴都丢在旅館,身上連一枚硬幣都沒有。其他三人各自找回武器和私物。
恩佐拿回兩把佩劍和随身行李,打開後翻翻找找半天,又往箱子中檢查,可除了一堆無人認領的破舊衣服外什麽也沒找到。他将雙劍佩回腰上,披上鬥篷,一臉陰冷地返回走廊最深處的牢房,打開牢門,提起昏迷獄卒(正是被他擊中手腕和雙腿那個)的衣領,擡手便賞了兩個耳光。
獄卒悠悠轉醒,一見恩佐的臉便開始慘叫。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不要殺我!饒命啊!”
“閉嘴。”恩佐丢下他,抽出劍指着他的脖子,“我的寶石呢?”
“什麽寶石?我不清楚……”
恩佐一言不發,踩住獄卒受傷的腿,腳下用力。獄卒殺豬似的慘叫起來。“啊啊啊啊啊啊饒命!我說!我都說!那塊寶石!那塊寶石被隊長拿走了!獻給管事大人了!我只知道這些!”